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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兵凶(下)(1 / 1)

当夜,雨势缠绵,乌云如墨,遮得天地间没有半点光亮。驻扎在多果河北的燎军铁骑营内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几点暗弱的火光绕着营地缓缓移动,那是巡夜兵士手中的火把,虽然浸满了斑狍油与鬼脸木脂,在不绝的雨幕下却仍是气息奄奄地挣扎着,不过勉强照见脚边路途罢了。众兵士却不敢因昏昧的黑暗而有丝毫松懈,皆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仿佛笼着濛濛薄雾的夜色。敌营近在数十里内,快马不消一个时辰即至,在探鹰不能活动的夜里,最是敌人可能发起偷袭之时。

寂静之中蓦地响起一声刺耳的鸣响,带着尖锐的振动划过心头,叫人眼前似乎陡然一亮,仿佛绵延的雨水都为之截断。

响箭示警!

巡夜兵士立即敲响鸣锣,急促突兀的脆响声霎时惊动全营,转眼又被淹没在嘈杂的人语马嘶之中。兵士们事前得了命令,皆是枕兵和衣而卧,一闻锣响,立刻翻身而起,集队牵马,片刻间已结好阵列,出营迎敌。

来敌一时间还未见踪影。火把尽数熄灭,以免未起照明之用反而先成标的。在湿淋淋的黑暗中凝神屏息地静候片刻,便听雨声中隐约传来“噗噗”的踏水声,暗哑而沉闷,显然是以布革包裹了马蹄。

统兵将领全神贯注地侧耳聆听着,估算着敌军距离将入射程,沉喝一声:“备箭!”

传令兵立刻吹起牛角号。第一声,引弓搭箭,半开弓弦;第二声,拉弓至满,箭指半空;第三声,铮然弦响,万箭齐发。呼啸的破空声干脆地扯开雨幕,一片“夺夺”的落地声中,凄惨的嘶鸣声与重物砰然坠地之声夹杂着传来。

燎军精神一振,知道命中目标。统领眼中一亮,大喝一声:“再射!”

号角响处,立刻又是几轮连射。初时只闻沉闷的惨呼之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却稀落下去。细听之下,前方蹄声杂沓,鼓号凌乱,显然已乱了阵脚,然而声音却渐渐远离,看来是对方头领见这里早有准备,情知偷袭无望,及早回头了。

狠狠挫了敌锋的燎军如何肯轻易放过偷袭者,统领振臂高呼:“兄弟们,咱们杀!”

“杀!”众人齐声响应,震天动地,立刻抛了弓箭,拔出弯刀,高喊着策马狂奔向前追去。

转眼间已追到方才敌军中箭落马之地,只见满地乱箭,零零散散倒伏着不少马匹与军士,皆是浑身被箭,刺猬一般。统领正欲领人绕道而行,眼光一瞥,忽觉地上的尸体姿势有些古怪,他心中一动,下马上前查看。一看之下,心中登时一个咯噔。只见尸体皆被绳索捆绑地结结实实,细看服饰面目,分明竟是自己派出去监视敌营动静的探子。他心下一凛,知道不好,立刻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撤!快撤!”

然而在众人尚未回过神来之前,就似回应他的呼喊一般,箭雨骤然而至。燎军毫无防备,顿时人仰马翻。黑暗之中看不见箭势,只听得四面八方似乎都是“嗖嗖”锐响。恐惧的杀伤力更大过利刃,众人皆知中伏,顿觉周围死气弥漫,无处不是危机,偏又摸不着敌人所在,只能没头没脑地向着箭矢飞来的相反方向打马狂奔,彼此之间碰撞踩踏,又倒了无数。

统领随手撩拨着近身的箭矢,一面大声呼喝,勉强维持着队形,率领众人全速后撤,希望尽快逃出敌箭射程。正自回头对着彼此冲撞的兵士喊话,忽觉胸胁一刺,已然中了一箭。他心下一紧,牙关一咬,抓着箭杆猛力一拔。哪知箭轻不受力地应手而出,过大的力道倒让他身形一晃,预想中的剧痛也并未发生,只有些轻微的刺痛,一摸之下,连血也不曾流出多少。统领一怔,抬起拔出的箭细看,却见箭杆歪歪扭扭,既轻又软,既无尾羽,也无铁镞,只把顶端处削尖了便算箭头。他心下大震,随手拔起几支地上的落矢,竟多半是枝条胡乱削制而成,仅一二支是像样箭矢。再细听破空之声,中间虽夹着几道尖锐劲疾的,大多却是绵软无力,全无劲道,纵射中了人也不过划伤皮肉罢了。

他恍然大悟,将手中枝条狠狠一甩,大叫道:“兄弟们,别慌了!瞧瞧风狗子们射来的是些什么,他们没箭、没箭!”

众兵士一愣,沉下心来细察,立刻瞧出端倪,顿时皆觉气粗胆壮,哇哇怒叫起来,连夹杂的少数真箭似乎也不成威胁。

统领振臂呼道:“兄弟们,跟我杀回去,让风狗子瞧瞧什么是真家伙!”

众人高吼着调转马头,迎着纷纷扬扬却无甚杀伤力的箭矢直冲上去,势若奔虎,不片刻便冲出了箭雨。陡听前方号角一响,喊杀声伴着马蹄声骤然高涨,显然是敌军停了弓箭,冲上来短兵相拼。众人憋了一肚子气,正是求之不得,当即猛抽马鞭,挥刀上前。眼看就要接战,却忽听后方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队伍掉头之后统领便落在队尾,正自奋力打马欲冲到前排,却忽觉震天的喊杀声中似乎多了些别的响动。他背上寒毛陡然一竖,猛一回头,顿时大惊失色,狂喊道:“停!快停!”

身边的几名兵士不明所以地回头,霎时顿住了呼吸。只见身后一片黑影沉沉地压过来,马蹄同样包了布,声音闷哑,马上骑士更是鸦雀无声,一大票人不知在身后追了多久,却竟然不曾被发现。

黑暗和沉默让人无法判断这群人马的数量,突如其来的出现让他们显得仿如幽灵,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死气。第二次遇伏让燎兵刚刚腾起的士气霎时又灰飞烟灭,惊呼声自最末一排响起,层层往前传递,还未传到前排,后方已然接战。

直到长刀砍下了第一名燎兵,敌军才爆发出震天的喊杀,结成尖锐的三角阵势,如一支利矛自燎军背后直插进去,所到之处如破脆竹,转眼间便扯开一个大口子,完全冲进燎军阵中。

燎军接连受挫,战意全无,加之黑暗中混战,不知谁是敌谁是友,只能胡乱挥刀,各自为战,惶然不知所措。统领虽听出敌人挥刀之时皆带着清脆的铃铛响声,知道他们以此方法分辨敌友,可无论怎么扯着嗓子大呼,也皆被淹没在雷霆般的喊杀声中,此等号令又无法以鼓号传达,只能领着一伙亲兵在乱军中一面奋力挤着,一面一个个揪着人大声呼喊,并命人口耳相传,却始终赶不上敌军冲杀的速度。

前排兵士正挥着刀要同前方敌军拼杀,哪知身后忽起大乱,耳听着悲鸣惨呼不绝于耳,回头但见队伍乱作一锅粥,却又浑然不知发生何事,满满的底气顿时泄了大半。正在惊惶不定间,前方敌军杀到,同样也是三角阵型,干脆利落地插入燎军之中。

一前一后的两把利刃彻底搅乱了燎军,尤其前排几乎溃散,好在后排已在统领拼命呼喊下渐渐安定下来。两队敌军在阵中接上了头,便汇作一股,掉个方向往南面冲杀。

统领已然看出敌军人数并不多,完全陷在己方阵内,只要齐心一拥便能轻易剿灭。他又气又急,领着传令兵吹号打鼓,奔走呼号,更杀了几个没头没脑乱窜的兵士,强行把队伍的乱势硬压下来。

好容易渐渐稳下阵脚,敌兵已一路砍杀着贯阵而出,也并不恋战,头也不回地向南奔去。统领整好队形,点了点人数,见带出来的两千人马折了六百有余,不由怒火中烧,立刻领兵衔尾追去。这回不敢冒进,主阵前后左右都布置了一路人马防备偷袭,稳稳当当地向前推进。然而如此一来速度便慢,追了半晌,敌兵早已是声息全无。统领估算着敌营便在不远,想着一直不曾出现的敌方主力,心下惴惴,收兵既是不甘,再追却又不敢。正自犹豫,却忽有两骑几方探马自后方追至,急急忙忙地赶到他身前报道:“将军,营里差我们来报,西面十里处有大队人马往西北方向去了,留守兵马不敢擅自离营,还请将军示下。”

统领大吃一惊,急问:“大队人马?什么来路,有多少人?”

探马答道:“黑灯瞎火的实在摸不清路数,听蹄声人数总在数千。”

统领面色煞白,沉吟片刻,招过一队人马道:“快,去风人营地瞧瞧。”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回报,河边的风人大营果然已空空如也,不剩一个人影。统领一拍大腿,怒叫道:“糟了,是调虎离山!风狗子知道渡不了河,不走南面,往西北面跑了!”从眼皮子底下放跑敌军的罪责如何担当得起,他不由心急如焚,立刻率兵掉头往西北方向追去,同时派出两路传令兵,一路去通知留守营地的人马,另一路则连夜泅水渡河,通知对岸大军,一同追击金蝉脱壳、不见踪影的敌兵。

七十里外的博古博城下,一支人马悄无声息地隐伏在黑暗中。蹄声响起,几骑人马自东面驰来,在阵前一跃而下,低声笑道:“回来了!”

秋往事见米覆舟神态轻松,知道情势不差,也略微放松了心情,迎上前去问道:“如何?防卫严么?”

米覆舟抓过一个水袋“咕咕”灌了几口,一眼瞟见王宿正同一名探子说话,登时眼中一亮,问道:“西边有消息了?”

“嗯,得手了。”秋往事点头,“铁骑营已上了钩,往西北边去了,我想神箭营也坐不住。这一搅和,咱们至少能腾出一两天的空当来,只要在这期间摆平了城里,便算暂时站稳脚跟了。”她望向米覆舟,又问,“你那里……”

“我早同你说燎人不懂守城的花样,果然吧?”米覆舟大剌剌一挥手,“拒马、刺马、陷坑、绊索,什么都没有,从这儿起到城门下,平平坦坦的一片,只管跑过去就是了。探马倒是布了不少,我见到的都收拾了,不过肯定还有剩的,也没什么紧要,咱们动作快些就成。”

秋往事缓缓点点头,又问:“城墙上呢,大约多少兵力?”

米覆舟挑挑眉梢,答道:“城墙上人倒不多,约摸千把,主力都在城外营里屯着呢。”

“城外?”秋往事吃了一惊,与王宿对视一眼,讶道,“你说他们没倚城设防,反而陈兵城外?”

“是啊。”米覆舟不以为奇地点点头,“守城这种气闷活儿燎人真做不来,他们自己跑出来,还省了咱们的事儿,有什么不好。”

秋往事皱了皱眉,低头不语。王宿神色也有些忧虑,思忖片刻后低声道:“往事,我瞧不大对,放着城墙之利不要反而跑出来,怎么也说不通。燎人若当真如此不擅守城,当日建这城墙做什么?就算当真寻求野战,也是在城外择地利扎营,没有挨着墙根子屯兵的道理,否则一旦接战不利,岂不是连退回城内的余裕都没有?”

“不会不会。”米覆舟不以为然地摇头道,“燎人才没你们风人那么弯弯绕的花花肠子,你就闭着眼睛直来直去,准错不了。”他见秋往事一直不出声,忍不住看看天色,急道,“黎明之时人戒心最弱,最宜突袭,这不是你说的么?这会儿眼看着天快亮了,咱们现在出发,赶到城下正好是守夜的欲睡,值日的未醒,打他们个措手不及。错过可就来不及了!”

秋往事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道:“六哥所虑不无道理,可我们毕竟也有优势,不能就这么放过机会。”她抬起头环视众人一圈,沉声道,“这样吧,我带五百人先行,剩下的落后五里跟着,随机应变,见势而行。”

王宿张了张嘴,正欲反对,米覆舟已兴冲冲地抢先道:“不如我打头阵,真有啥事跑得也快。”

“你一人跑得快有什么用,那五百兄弟不要了么?”秋往事瞪他一眼,又指指身后大旗道,“这旗上是什么字?”

米覆舟瞟一眼旗帜,不情不愿地咕哝道:“秋字。”

“这不就是了。”秋往事凉凉瞟着他,“领头的人是我,别人未必够面子引他们出手。”

米覆舟无话,闷闷叹了口气。秋往事望向王宿,见他显然忧心忡忡,便道:“六哥你放心,燎人不识枢术,我的优势是铁打的,纵然不能取胜,要全身而退总还不成问题。你只管好好照顾季姐姐,余下的都不必操心。”

季有瑕略低着头坐在半人多高的雉尾木琴盒上,浑身也严严实实地披上了墨藤甲,闻言抬头道:“我能自己照顾自己。”说着提起从不离身的大木盒,熟练地背在身上,跨上一匹个头较矮的马,缰绳一拢,微抿着唇,不发一言地静静坐着。

王宿见她如此,自也不能再瞻前顾后,冲秋往事轻轻一点头,便也到一边上了马。秋往事感激地一笑,又向其余将领吩咐几句,各自做了安排,便自米覆舟麾下的显军中点了五百人上马,衔草裹踢,悄无声息地没入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

秋往事控着马速,打足精神,预备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偷袭。数里之距片刻即过,却是一路坦途,了无阻碍,直到能清晰望见城下大营的灯火时,才听到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探子发出尖锐的响箭示警。

对面大营几乎在霎时间便起了变化,灯火骤然明亮,濛濛雨幕下只见一片湿漉漉的昏黄,明暗不定地跳跃着,称着节奏分明的鼓点号角和隐隐嘈杂的脚步马蹄,看来有如隔世光景,说不出的妖异诡谲。

秋往事心中立时起了警兆,手一挥,命令众人收住马蹄,止步不前。事情绝不寻常!燎营面对突袭的反应如此迅速而有序,显然早已有所防备,就等着他们出现。然而明明预料到突袭,营前却偏偏一无布置,自在法与入微法将方圆里许的情况不分巨细地清晰反映在心头,的确既无陷阱也无伏兵。单单凭着五六千兵马,如此若无其事地出城候战,这从容不迫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身边的兵士小声地窃窃议论着,皆不知她为何突然驻足不前。秋往事却自对面营中有条不紊的整队声中清晰地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没有多想,她便一拨马头,挥手道:“撤兵。”

兵士间响起一片沉闷的咕哝,几名将领面面相觑,皆有不以为然之色,其中职衔最高的一名参郎将上前道:“秋将军,咱们为何撤兵?”

秋往事冷冷瞟他一眼,反问道:“接到将令还要问句为什么,这是你们裴家军的规矩么?”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那参郎嘴角微微一撇,显然对她这将军并无多少认同,“只是咱们头回合作,有些事秋将军或许不清楚。我们身在边境,常年与燎兵作战,自有一套克制他们的办法。比如这半臂弩,”他抬起手中仅有半臂长短的轻便弩弓晃了晃,“便比燎人的踏弩射得快、射得远、射得准。再往前走个里许,我们便能射到他们营里,他们却还够不着我们,这是白打的靶子。虽说我们没有补给,箭矢不足,可也犯不着缩手缩脚,随打随缴便是。这会儿不出手,等他们整好了队,可就没咱们的便宜赚了。”

秋往事坚定地摇摇头,抬鞭遥指燎营,说道:“你看清楚,他们营中可有半分乱象?如此从容,必有所恃,没摸着底之前,咱们不宜冒进。”

参郎低低地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慢腾腾道:“我刚才随米将军来摸过,附近绝无伏兵。燎人素来自恃勇武,仗着人多,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也不奇怪。行军打仗,岂有个没风险的,何况咱们是以少战多,凭的就是一股锐气。这会儿都摸到别人门边子上了,却无缘无故灰溜溜折回去,我怕损了兄弟们锐气,将来接战不利,还望将军三思。”他抬眼冷森森一瞟秋往事,又添了一句,“当日卢爷领我们纵横燎邦,以一当十也从没收过蹄。”

秋往事明显感觉到他的敌意,情知无法开解,也不欲多说,拨转马头径自向回走去,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低喝道:“撤兵。”

身边兵士皆有不服之态,却毕竟不敢明着反抗,都一面不情不愿地拉着缰绳,一面望向那参郎将。

参郎见她不予理睬,愈发气往上冲,沉声问道:“秋将军到底从哪儿看出他们有埋伏,说出来也好教兄弟们心服。”

秋往事不回头,冷着脸淡淡道:“我就是知道。”

参郎眉梢一挑,忽然一把扯下腰刀柄首铁环上系着的红巾迎风一抖,但见一个硕大的卢字赫然入目。他望着略见褪色的墨黑笔画间丝毫不减的铮铮锐气,眼眶蓦地发红,神情激愤地大声道:“秋将军既不肯明示,我们卢家兵也自有不能坠的威风!你若觉得有诈,尽管回后头去便是,我请作先锋,绝不丢了秋将军面子便是。”

秋往事见他执意作对,也不免起了火,正欲出手强迫,忽听身后响起一片蹄声,原来片刻耽搁之间,王宿、米覆舟等所率的主力兵马已跟了上来。她面色一变,转头对传令兵道:“谁让他们跟那么紧,快去叫他们停下来!”

传令兵挑的是通风燎双语的铁川卫兵士,倒还使唤得动,当即领命去了。其余兵士仍僵持着,一片怪异的沉默。天色已朦朦发亮,黑沉沉的乌云泛出些微惨白,恍若一片死灰,阴郁地拢在头顶。蓦听一声嘹亮的号角,紧跟着沉稳的鼓点节奏分明地一下下敲响,由缓而疾,越来越密,渐渐连成一线。在密到后继乏力之时,喊杀声陡然震天响起,伴着马蹄踏水的声音动地而来,势若奔雷。

秋往事与那参郎将皆是面色一凛,心知无论是进是退都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彼此忿怒地对视一眼,终究还是要并肩作战,看看周围地形,各自板着脸略微商议两句,便领着兵马后退到半里外一处地势略高的坡地上三排列阵,备好盾牌架好弩弓,居高临下地严阵以待。回看身后三里许外的主力大军,也倚着一处小山丘停了下来。

燎军声势虽大,速度却不快,稳稳当当地列队推进。秋往事正全神贯注地估算着距离,耳内忽捕捉到一丝异响。那声音极尖极细,仅如游丝一线,微弱地几乎寻觅不到,却偏又锐利得直刺耳底,像是直接擦过心尖,叫人心上阵阵发毛。尖锐的细音接二连三地响起,仿佛在天地间紧紧绷起了无数看不见的弦。四面八方似乎都有声音传来,忽高忽低,忽响忽弱,忽齐忽乱,辨不清究竟来自哪里,也辨不清究竟有多少处。在交错的无形细弦背后,隐隐还有一片轻微匀称的“唰唰”声,带着一起一伏的奇妙节奏感,像蚕啮桑叶,像风过树林,又像潮掠江岸。

秋往事被这两种奇异的声响搅得心神不宁,极目向远处望去,隐约觉得灰蒙蒙的云层间似乎多了些古怪的涌动,仿佛有生命般向这边压过来。她凝目看了半晌,满心疑惑,讶异地指着天边问道:“那是什么?”

其余兵士却显然对这些飘渺不定的怪声异动毫无所觉,不知所云地面面相觑着。那参郎皱着眉头看了半晌,不耐烦地撇撇嘴,显然嫌她疑神疑鬼,正欲讥讽两句,忽听身边响起一片愤怒的咒骂声。他回头一看,只见燎军已然停下了脚步,不远不近,正在他们射程之外。燎军停下后便再无动静,既不设法进攻也未见如何巩固防守,就那样安安稳稳地原地伫立,似乎在嘲笑着山坡上众人的鞭长莫及。

众兵士怒火中烧,纷纷围着参郎催战。参郎也是怒不可遏,霍地拔刀出鞘,回头叫道:“秋将军,咱们到底是不是来打仗的?!”

秋往事恍若未闻,对坡下燎军也是不看一眼,专心致志地抬头盯着远处的天空,神情一片紧绷。

参郎见她如此,更是大怒,一挥刀便欲自己率人冲下坡去,却忽听秋往事低呼一声,讶然道:“这、这是鹰?”

她语声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参郎与众人忍不住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皆不由心下一震。借着渐渐透亮的天光,只见天边浓密的云层中隐隐现现地夹杂着无数黑点,数不清有多少,只知一眼望去漫布天际。

黑点移动的速度极快,就在众人窃窃议论之时已渐渐清晰地现出了轮廓。那是成百上千的猛禽,鹰、隼、雕、鹫,或大或小,或黑或褐,不知有多少种类,彼此比翼相接,连缀成片,像是一大片黑云乌压压地盖顶而来。

众人皆仰着脖子,惊愕得失了言语,许久才听一人嘶声叫道:“千鹰阵!千鹰阵!”

秋往事自惊异中回过神来,见开口的是一名燎邦出身的铁川卫传令兵,忙扳过他急声问道:“你认得这阵?怎么用的?”

那传令兵神情激动,如痴似狂,浑身不住打颤,似是兴奋又似恐惧,含糊不清地喃喃道:“我燎邦第一大阵,自索狐重峰老宗主被叶无声所杀,多少年不曾现世了!”

秋往事使劲摇着他肩膀想再问些细节,忽觉头顶光线一暗,抬头看时,只见片刻之间鹰群已到头顶,放眼望去密密层层,无边无际,将刚有些许放亮的天空又遮了个乌黑一片。

坡顶鸦雀无声。风人自来视禽鸟为神使,素有敬慕之心,此时乍见这惊人的异象,皆暗自以为神迹。众人目瞪口呆地仰着头,神情有的惊恐,有的无措,有的虔敬,有的惶惑,更有些平素虔诚的已下马跪伏下来,手握灵枢叩拜不已。

秋往事也一时忘了呼吸,怔怔地望着满天鹰隼飞临头顶,正自发愣,忽见似有些粉末在鹰群飞行间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融入雨幕中霎时变得一片模糊。正自聚精会神地分辨着洒下的究竟是何物,忽觉面上一阵灼痛,眼中更是火烧火燎,登时泪水直流,难以睁开。耳边也骤然响起一片兵士痛呼与战马惨嘶,碰撞跌坠之声此起彼伏,登时一片混乱。

秋往事有片刻惊惶,正欲抬手擦眼,却觉手背也是一阵烧灼般的痛楚,天上下的雨仿佛忽然成了煮开的滚水,一沾到肌肤便是一片灼痛,连隔着衣物的部分都热辣辣地刺痛起来。耳边声音愈来愈是凌乱,有战马忍耐不住嘶鸣着发足狂奔的凌乱蹄声;有措手不及的骑士被自马背上狠狠甩下,又跌入地面烫热的积水中后痛苦的惨叫声;有嚎哭抽噎着,仍不忘祈求天神饶恕的断续不清的祷祝声。

石灰。浑身灼痛之中,秋往事终于明白了自天而降的粉末是什么,便在这一瞬间她心中已清楚地明白,此战败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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