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潮涨,琅江之上更见繁忙。除了东来西往的商贩,举家回迁风洲的平民,投往永安朝廷的游士,近日来又多了一批特殊的船队。船是朝廷的船,三三两两地编着队,每隔数里就能见着一批。船上挑着高高的“检”字旗,表示可随时置关设卡,抽检往来船只。乱世之际,严设关卡原是寻常之事,不寻常的是,每艘船上除了普通公吏之外,还杂着两三名素袍散发的枢士。每人皆低眉敛目,神情沉肃,左袖截去半截,露出手臂,以示至亲去逝,如折臂膀之意。枢士本是世外之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外间难得一见,更不必说同官府之人凑在一处。这一次白玄易遇害,不仅明光院上下群情激愤,各地枢院均声气相通,纷纷声讨凶手。因疑凶身份特殊,故而明光院请求神子出面,借朝廷之力捉拿凶手。朝中众臣本多认为应当循律法途径照章办理,可明光院一再要求亲自参与。最后在皇上力主之下,终于决定由官府与枢教联手缉凶,务必要替白大师讨回公道。
乌叶峡口的太平湾处,因是容府境前的最后一道关卡,防守尤为严密,大大小小七八条船整齐地排列,三道拦江索横截江面,等待通过的船排起了长长的队,密密麻麻地在江上挤得水泄不通。
被船只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的水面之下,秋往事抬起头,透过悬在头顶的十余尺深的浑浊江水,看看顶上一片望不到头的船底,苦笑着摇摇头,无奈叹道:“唉,皇上办起事来也忒牢靠了,让他只管大张旗鼓捉拿凶手,他倒把戏做得真足,一点折扣都不打,可怜我还要在水里泡多久啊。”
李烬之拉着她踩着河底泥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面上倒是全无郁闷之色,眉梢眼角都轻飘飘地上扬,悠然笑道:“水里什么不好,我瞧着挺好。”
秋往事瞪他一眼,撇嘴道:“五哥,你傻笑了整整七天了,再这样下去,我就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你白占了什么大便宜了。”
李烬之立时配合地敛去笑容,挂下脸,大大叹道:“你有七天没笑过了,若再这么苦着脸,我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德之事了。”
秋往事顿时脸红,气恼地哼了一声,嗔道:“本来就是,若不是你非要洞什么房,我岂会那么丢脸!”
那日河底洞内,忘情之时,水幕到底还是垮了。河水漫入,总算秋往事尚有一丝本能的清明,终究让水贴着两人周身止住,不曾淹了头面。可清醒之后,才发现扔在洞内的衣物早已被水冲得无影无踪。秋往事打死不肯出洞,只得由李烬之趁着天黑,硬着头皮摸出洞去,击晕两名留在河上驻守的枢士,扒下衣物换上后才得离开。两人却也因此曝了行藏,不得不连夜上路,顾不上多做安排,只设法知会了江栾与卫昭便逃离永安。
秋往事原本再也不肯下水,坚持走陆路。哪知江栾难得受她之托办事,着实是全力以赴雷厉风行,不几日间通缉令便发遍凉州,大小路途尽皆严设关卡,封得寸步难行。两人翻山越岭地过了几关,到得兼关之前着实无路可走,终究还是不得不改走水路,无事时搭船,遇有巡查关卡便下水隐匿,折腾了数日,终于到了景凉交界之处。
李烬之想起当日窘境,面上也不觉发烫,干咳两声,厚着脸皮笑道:“怕什么,反正也没人瞧见。”
秋往事不满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睬他。
说话间已到拦江索前,索下铁网直垂到河底。李烬之一面伏下身去刨着河底泥沙,一面轻吁一口气道:“好了,咱们也快熬出头了,过了这三道网便是容府辖下,想必一上岸,便会有人来接应。”
秋往事也弯下腰一同刨着,一面皱眉问道:“大哥不会顺手卖了咱们么?”
“卖了咱们,不怕军中造反么。”李烬之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大哥眼下脚跟未稳,没到同咱们翻脸的时候。这次若真让明光院出了头,想必也不是他所乐见,方家更是不乐见。因此我们大可放心回去,他必然要保我们。”
秋往事停下手,思忖片刻,犹疑着问道:“五哥,那日没来得及多说,我们现在回去当真最好么?白大师的死有疑点,你在明光院也有内线,何不干脆留下查查清楚,也免得事情闹大。”
“要查清楚,谈何容易。”李烬之无奈摇头,“咱们手上的凭据,不过是你那没凤翎中没有白大师的枢力。可若是猝然遇袭身死,凤翎上所沾枢力必然十分有限,白大师人都已经转世,留下的枢力自然也渐渐消散。若是那日当场指出,或许还能作为凭证,可过了一两天之后,便说不清究竟是从来不曾沾过枢力,还是沾过之后又消散了。既然无法证明你无罪,明光院又如何肯让我们插手调查,就算江栾出面周旋,必定也是多受阻挠。本来那日晚上有人来劫我,我倒是想过从那逍遥法小子身上下手,可惜,”他似笑非笑地瞟一眼秋往事,“你一出来就把那小子打跑了,凭他那两条腿,再要捉他就难了。”
秋往事干笑两声,讪讪道:“这我如何能知道。”
李烬之笑道:“罢了,反正只要江栾心中有数,咱们便不怕什么。他这人一向胡来,着实没什么口碑,若是一力庇护我们,反倒让人觉得我们有罪。如今事情未明他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支持明光院,世人倒会同情我们,觉得明光院仗势欺人。喏,上面就在议论着呢。”
秋往事“嗤”地笑道:“有人跑去叶公祠堂哭?定是卫昭弄出来的把戏。”
李烬之微微一怔,讶道:“上面的话你听得见?”
秋往事也愣了一愣,侧耳细听片刻,只闻一片嗡嗡的杂音,自己也疑惑起来,摇头道:“刚才似是不知怎地刮到一耳朵,这会儿又听不见了。”
李烬之望望头顶水面,微微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那咱们也小声些,这里水不算深,别让上头也刮了一耳朵去。”
秋往事吐吐舌,不再言语,同他一起专心刨着泥沙,匍匐钻过三道铁网,终于踏入景洲境内。”
在他们头顶岸上数里外的一条谷道上,许暮归骑着马徐徐跑着,忽地勒马停步,回过头冲着边上林木深处叫道:“覆舟,你别跟了,我不能带你去。”
林内传来一声朗笑,忽地不知自何处蹿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倏忽间已立在许暮归眼前,正是那日劫走李烬之的年轻男子。他负着双手,摇头晃脑地笑道:“许大哥,你只管走你的,不必理我,我又不给你添乱。”
“你这会儿不给我添乱,等我找着秋往事就要添乱了。”许暮归无奈地苦笑。看他跟在马后跑了许久,居然面色不变,汗也不见一滴,不禁感叹道,“你的逍遥法已经大成了。我当日每月给你带枢术启蒙书时,可没想到你那么快便能有这等造诣。”
“燎人也会有天枢,许大哥想不到吧。”那人得意地笑起来,“许大哥你瞧,我比那秋往事如何?”
许暮归默然看着他,神情似有些伤感,许久才道:“覆舟,你有风人血脉,又修了枢术,自然便是风人。就算不愿回来,也不该为燎人卖命。”
“扯风啊燎的做什么,我在许大哥面前,自然只是姓米。”米覆舟随手折了些细嫩的枝条讨好地塞到马嘴里,“我也不是在替谁卖命,秋往事是我自己要杀的。”
许暮归不答,只是出神地望着他,眼中神色复杂,似有几分欣喜,又似满是沉重。
米覆舟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仍在为难,心思一转,冲他眨眨眼,“嘿嘿”笑道:“许大哥,你说你替卫昭办事,可我瞧你也有自己的心思吧?卫昭向着秋往事谁都知道,你既然替他做事,自然也该向着她。可你那日明明撞破了裘之德,只要捅给明光院秋往事便清白了,你为什么却放他走了,还说不会追究,叫他放心?”
许暮归神色微变,别开眼神道:“我不过替卫大人跑跑腿,至于背后的事,轮不到我管。”
米覆舟大笑两声,心领神会地拍拍他背脊,说道:“你不必骗我。每次提到秋往事你的脸就跟茄子干似的,你同她有过节吧?只是碍于卫昭不好做什么?放心,都交给我。”他用力拍着胸脯,“你只要带我找到她……不对不对,你只要管自己去找她,全当没我这个人。等你办完事回去,我再替你收拾她,保管卫昭怪不到你头上。”
许暮归怔怔地望着他,忽然道:“你若真想杀秋往事,便去投奔大显吧。”
“大显?”米覆舟立时皱起了眉,断然摇头道,“我可以投燎邦、投靖室、投容府,就是不能投裴初。你别问为什么,总之就是不能。”
许暮归苦苦一笑,轻声道:“我知道为什么。”
米覆舟一怔,讶然望着他。
许暮归跳下马,肃容望着他,沉声道:“有些事,我原本保证过绝不告诉你,可如今人都不在了,我想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米覆舟眼中登时露出警觉,后退半步,面色变了数变,许久忽低声道:“小时候我问你是做什么的,你总是说以后告诉我。”
“现在能告诉你了。”许暮归静静望着他,面沉如水,“我是当兵的,自十四岁入军营,跟的便是卢烈洲。”
米覆舟眉心骤然一跳,浑身倏然紧绷,总是懒洋洋的眼神蓦地一冷,瞬间锋利得犹如白刃。许暮归紧紧攥着马缰,手心一片湿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乎觉得一眨眼那冰冷的目光便会化为实质直刺过来。正自全神贯注,一口气尚未吸到底,却忽见米覆舟面上神情倏然一松,又挂上了初冬正午阳光般疏懒的笑容,仰天眨了眨眼,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说我这猫嫌狗厌的倒霉娃,怎会有那运气碰上许大哥这样的好人,给我吃穿,教我识字习武,还替我找了枢术师父。果然世上并无凭空掉下来的好事啊。看来我那传说中的爹也不全是管生不管养嘛。哈哈,许大哥你何不早说,我娘若知道了,或许还能抱着痴心多在世上留两日呢。”
许暮归一怔,惊道:“你娘……”
“快一年了。”米覆舟神情淡淡的,嘴角微微翘着,似是讥讽又似自嘲,“你知道的,她身体不曾好过,能撑到这时候不容易了。我前一阵才送她去圣山下埋了,刚回来不久,没想到就遇上了你,更没想到还忽然成了有爹疼的孩子。想来到底是我这半风半燎的不一样,凤神同炽神两边都关照着,瞧我刚没了个娘伤心,便补了个爹给我。”
许暮归见他面上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语中却尽是落寞讥诮,心下也不由黯然,伤感地望着他片刻,微微垂下眼,轻叹道:“覆舟,你别这么说。你爹有苦衷,负了你同你娘,可他心下一直挂着你们……”
“哦?那可惜了,我不知道,我娘不知道,他挂了半日只怕是白挂了。”米覆舟环着双臂大剌剌笑道。
许暮归听他口气不屑,轻轻一叹,低声道:“其实你小时候见过他。他还在北疆之时,冒着被指通敌的风险,每月总要去看看你们,后来南下风洲,才不得不停了,却也一直让我代为照看。”他暗暗瞟他一眼,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迟疑着开口道,“覆舟,将军固然是亏欠了你们,可这事你也不能全怪他。当日毕竟是你娘刻意隐瞒身份在先,那时风燎交战,以将军的身份,不可能迎娶一个燎邦贵族……”
“他当真要娶,谁还能砍他的头不成?无非不就是会碍着他锦绣前程。我娘堂堂米狐氏,虽是远枝,在燎邦好歹也是个大小姐,不也为他背井离乡,跑到风境受人轻贱,偏他就有那么多的不得已?”米覆舟不以为然地嗤道。
许暮归默然半晌,沉声道:“燎人没有字,你的‘覆舟’二字是我替你定的,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原本不怎地知道,现在知道了,想必是提醒我小心别让仇恨冲昏了头脑,掀了我的船吧。”米覆舟摇头晃脑地答完,忽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接着道,“可我知道,我娘给我取这名字时,心里头并不是这两个字,而该是‘覆洲’才对,我从小便知道,这世上有个卢烈洲,是我一定要杀的。”
许暮归低叹道:“可是将军一死,你娘不也跟着去了么?你要杀秋往事,应当也是你娘吩咐吧。她对你爹,终究是几分恨几分爱,恐怕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呢。”
米覆舟眼神忽地一冷,淡淡道:“许大哥这么说,未免把我们这十六年受的苦看得太轻了。在风境是狐子,在燎邦是风狗,天下之大无以为家的感觉,许大哥可知道么?”
许暮归一阵难过,正想开口劝慰,忽见他“哈哈”一笑,上前热络地一搭他肩膀道:“好了,如今我爹娘都不在了,咱们别理这些。许大哥待我好,不管出自谁的授意,我总是领你的情。若卢烈洲还活着,我去杀他免不了同你对上,现在正好,咱们还是一路人。瞧你那么念着我爹,替卫昭做事想必不是真心,还是算计着秋往事吧?那你拦着我做什么,咱俩正该一拍即合才是嘛。”
“你替你娘杀她,我不拦你。”许暮归肃容望着他,“只是你不该替燎人杀她。将军北征之后,燎邦好容易平静几年,这会儿又趁着水浑来插手风家事务,还同枢教牵上线,显然图谋很深。你既是燎人,又是风人,若被人利用,牵扯进两族纷争,届时生灵涂炭,哪边都是你的血肉同胞,你又何以自处?”
米覆舟嗤笑一声道:“我哪来的血肉同胞,只怕我贴上去认亲都没人愿意搭理呢!
“别这么说。”许暮归低叹道,“你若是这种人,早已不肯叫我这声大哥了。”他默然片刻,见米覆舟扭着头不做声,忽轻声道:“覆舟,去大显吧。”
米覆舟心下一凛,冷哼道:“说了半天你不就是要我帮着风人杀燎人,这与帮着燎人杀风人又有何不同。”
“我不是让你去抗燎。”许暮归摇头,“只是你娘牵念了一辈子的人是什么样子,你不想知道么?你爹宁可放弃你娘也要守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你不想看看么?他每日里做些什么,想些什么,看些什么,你不想亲自体会体会么?覆舟,我知道你一直不甘心,也替你娘不值,可是你该知道,你爹是个真正的英雄,他的儿子,不该受人利用,替人卖命。你若真要杀秋往事,也该像她杀你爹那样,在战场上堂堂对阵,血肉相搏,这是他们这样的人,应当受到的尊敬。”
米覆舟半晌不语,几次挑着眉想要开口反驳,都不知为何又闭了嘴。许暮归知他一时半刻扭不过来,见他有所松动,上前拍拍他肩,跳上马道:“我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吧。等我此间事了,再来寻你。”语毕便扬鞭策马,继续向东驰去。
李烬之与秋往事过了乌叶峡,又在水底行了数里,直到天黑才上了岸。换过一身衣物,又寻了一棵碧落树,聚拢一堆落叶点燃,向着西方遥遥祭奠了白玄易大师,才寻到容府的人,通过了气,仍是单独上路,取荒僻小道,昼夜兼程,约摸十日后已到融洲境内。
江一望早已得了消息,沿途派人接应,外间关于两人的失踪消息仍在传得沸沸扬扬,正主却早已悄无声息地进了临川城。
到达之时正是半夜,大兴宫中也黑黢黢一片,只有巡夜兵士的灯笼来回穿行。前来领路的侍从却不着灯火,李烬之与秋往事一路跟着摸黑前行,径直来到江一望寝殿侧面的议事小厅。穿过几间漆黑的房间,终于进入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屋内窗缝门隙皆以厚毯遮得严严实实,因此虽亮着灯,外间却全然看不出来。江一望独自一人坐在屋内,见两人进来,立刻迎上前,负手行了半礼,朗笑道:“五弟七妹,先要恭喜了。”
两人忙回了礼。江一望引他们入座,亲自斟了两杯酒敬过,笑道:“这次搞得如此仓促,我们几个都没能过去,原本打算等你们回来,把人凑齐了,再在这里办一次,哪知又出了岔子。”他笑容微敛,问道,“白大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烬之照实说了经过,问道:“这事大哥怎么看?”
江一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道:“你让皇上与卫昭不要乱来,这很好。我听到的消息,这事背后有燎人掺和。”
李烬之与秋往事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齐声问道:“怎么说?”
江一望答道:“阿落现在在临风公主那里,是她传回来的消息,说公主的人在永安查到事发前几日城里有一伙释卢装扮的人行踪诡异,都是新刮的胡子,进城时是从几处城门分开走的,在城里却都在一块地方转悠,在外头从不开口说话,有人听见他们私下说的并非释卢语。本就有官员在留心他们,只是那几日全城都在忙你们的婚事,便没腾出手来追查。事出之后再去查,才发现一伙人都在你们失踪的第二日走了个干干净净。在他们住的地方,找到些毕罗草,只有燎人才拿这种草辟邪。”
“是了。”秋往事拍掌叫道,“我那日见那伙来劫五哥的人穿着墨藤甲便觉有些奇怪。墨藤甲又轻便又耐刀箭,还不易着火,唯独就是一遇潮湿便易腐烂,在南方多雨处存不过半年,因此向来只有北境近大漠处才用得多。若是当今世上,便只有裴初麾下才有人用这种甲。可若说是裴初做的,穿这种甲出来岂非直呈身份,未免太傻,即便是有人存心嫁祸,都嫌太直白些。若是燎人,便说得通了。北境抗燎的兵士最常用的便是墨藤甲,他们见得多,战阵上掳获的也多,要扮风人,自然就用上了这种甲。”
李烬之面上淡淡的,不知想些什么,沉默片刻方道:“若真是燎人,倒容易办,好过是朝廷出花样。大哥这几日一直按兵不动,想必已经有对策了?”
“我确是有个想法,正要同你们商量。”江一望靠在椅中不急不缓地轻扣着扶手,淡淡笑道,“我想让你们去北境走一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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