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漫长的暑热仿佛决心日复一日绵延下去时,干燥的风中终于夹入了几丝萧瑟的意味。一场接着一场的绵绵雨水一点点洗去了空中的温度,洗去了天地间浓丽的色彩。当最后一片明艳的黄叶归于尘土,天候便急转直下,纷扬的雨丝转眼凝作雪花,白了长风山,凝了凤尾河。
秋往事伏在窗边,任凭雪花星星点点地挂上发梢,心境在丝丝寒意中一片澄明。耳边高高低低地响着零散的琴音,虽只是信手弹拨,不成曲调,却偏清隽凛冽,韵味流转,自有一番风流。琴音一声声直入心底,空灵得仿佛一面镜子,让英雄听出壮烈,豪客听出快意,游子听出怅惘,离人听出伤感。
秋往事听在耳中,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寂寥,就像远处突兀高耸的长风山和铺展无际的万世宫,空阔得仿佛再多的人间悲喜也填塞不满。琴音渐渐止息,失落随之而来。秋往事怔怔地叹息一声,忽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该走了。”
季有瑕浑没留意,舒坦地伸着懒腰,含含糊糊地问道:“要去哪儿?”
秋往事沉默许久,直到季有瑕早已忘了随口所发的问题,方失神般缓缓答道:“也许该回趟既望山。”
季有瑕这才觉出她口气有异,怔得一怔,陡然回过神来,登时霍地站起,“腾腾”跑到窗边,一把拉起她手臂道:“你、你要走?”
“我也赖得够久了。”秋往事惫怠地一笑,拉她在身边坐下,“都半年了。三哥走后再无动静,想必朝廷那边一切妥当;他的位子已有人接替,你也便有人管了。我也不能总待在这儿,是时候该走了。”
季有瑕大急,忙一迭声嚷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我好歹也算救过你,你当日答应了不走,我才没送你回容府,也没透露你行踪的,你怎能耍赖!”
秋往事微微一笑,淡淡望着窗外道:“你当我真的相信五哥不知道我在你这儿么?”
季有瑕一惊,立时斩钉截铁地一摇头,矢口否认道:“他当然不知道。”
秋往事叹息一声,低头靠在臂弯上,幽幽道:“他要真能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地扔下我半年,那我这会儿也不必烦了。”
季有瑕顿时失语,不觉想到她若数月没有公开露面,王宿定要七拐八弯地来探消息,为此几次被江一望责怪,却到底仍是一犯再犯。
“他也不过四品入微法,怎就那么滴水不漏。”秋往事自顾自咕哝着,“他要是一味推脱责任,我便能觉得他冷酷;要是强迫我留下,我便能觉得他自私;要是扔下我不管,我便能觉得他无情;要是跟在我后面不走,我便能觉得他纠缠不清。偏偏现在不温不火不即不离,不回避也不紧逼的,想了结都寻不着下手处。”她越说越觉气闷,“砰”一拍桌道,“说什么不逼我,分明就是逼我!分明就是要我觉得他无可挑剔无可指摘无辜得一塌糊涂。哼,我偏不!”
季有瑕被她的拍桌声惊醒,一听苗头不对,忙道:“往事,你就回容府吧,大家都很惦念你呢。既望山的事,也真的难怪五哥啊。”
秋往事先前还不曾认真细想,听她切切恳求却顿时低落下来,耷下眼睑,闷闷道:“我不是不想回去,是不能。”
季有瑕猛摇头道:“怎么会呢?莫说容府都想你回去,就算你姐姐,想必也不会怪罪的。”
秋往事呆呆地出着神,默然不语。地炉烧得火热,烘得屋内一片融融暖意;窗外却是白雪纷飞,寒意凛冽。秋往事伏在窗边,心中似也一半和暖,一半冰冷,激起阵阵战栗,渗得浑身发软。
季有瑕见她不语,更是焦急,一径儿劝解安慰着,她却总无反应。正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忽听她低低一叹,声音轻飘飘的不着力,似自极远处传来:“我对我姐姐不好。”
季有瑕一怔,听她停顿半晌后又轻声续道:“我从小就什么都要和她抢,什么都要比她强。就连医术,我明明全无兴趣,也不肯承认不如她,每回生病都不肯喝她的药,非要自己治,于是她只好偷偷换我的药,我知道了,还发脾气。娘的医书也非要我看过了才让她看,我若不愿看,就一直藏着,怎么也不肯给她。姐姐也一直让着我,什么都依我,所以最后才因我任性,落在孙乾手里。进了释奴营,我明明知道是我连累了她,是她救了我,可有时在战场上杀到力竭,总忍不住要想,如果不是顾着她,我便随时可以走了。孙乾不让我们见面,除了难得有机会偷偷见一见,其余的便都要我受了重伤才会让她去医。所以我有时想见她了,便故意伤得重些,可见她看了我的样子难过,我又要发脾气,事后总是后悔,想着再不能这样,可一见面,总是忍不住。后来我便不大去见她了,只想着寻机会救她出去,以后一定好好待她,可惜,最后等来了机会,却没等到想要的结局。”她抬起头,见季有瑕闷着头,眼眶泛红的模样,直起身子轻笑道:“所以,她身前我没有好好待她,至少死后,总不能忘了她。她毕竟死在既望山,死在五哥计下,我若回容府,夜里梦到她,又该怎么面对?”
季有瑕一气摇头,恳声道:“既望山一事,终究连无心之失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孙乾也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背着这段过往一辈子么?”
秋往事淡淡一笑,抬眼望着她道:“我不该背一辈子么?”
季有瑕听她语气淡得理所当然,只觉心下一突,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瞧她似是去意已决,不由满腔焦急,正自无措,忽听敲门声响,却是一名侍女走进来,禀道:“小姐,顾钧枢遣人送来帖子,邀小姐……”
季有瑕陡地一喜,暗呼“来得正好”,未等她说完便飞快地奔过去抢过请帖,跟着便直把她向外推去,连声道:“快去应下,说我准到。”她随手关上门便奔回窗边,把帖子塞到秋往事手里,喜道:“你瞧你瞧。”
秋往事见她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也不由好笑,只得摇着头接过帖子,无奈笑道:“你要留我,好歹也先瞧瞧他说些什么,怎么这就应下了。”
季有瑕满不在乎地摇着头,笑盈盈道:“原是我忘了,过两日便是棹姐姐寿辰,想必是为这个。”
秋往事一怔,问道:“棹姐姐?是说顾雁迟的妻子杨棹雪?你同她很熟?”
季有瑕颇是开心地点点头,答道:“是啊,我第一回公演时便认得她了,她也懂琴,我们很聊得来,我每回来风都都要见她的。只是我怕说漏嘴,每回都不敢多聊,但她和顾大人都是很好的人。”
秋往事听她说得热络,不由讶异,忍不住提醒道:“你竟和他们这么好?他们和咱们可是势难并存的。”
季有瑕面色一凝,旋即又朗朗笑开,说道:“想这些干嘛,世事难料,非人力可为,有一日相聚,尽一日缘分便是了。
秋往事闻言倒是心头一震,一时怔然失语。
季有瑕估她看完了请帖,凑到到身前央道:“往事,你该不会让我一个人去吧?”
秋往事见她笑得狡猾,故意无所谓地把帖子一甩,懒洋洋道:“你同他们那么熟,能有什么问题?我跟去做什么。”
季有瑕一怔,顿时急了,抓着她手臂道:“那可是顾雁迟啊,都说裴初都要听他说了算,你真不想见见?他和五哥将来可有的斗呢。”
秋往事听说有机会见顾雁迟,早就心动,见她真急了,不由“噗嗤”一笑,说道:“好吧,那就当多待几天,等见过他之后……”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总之就那么定了,我先去张罗张罗。”季有瑕生怕她反悔,急急打断,跟着便头也不回地飞奔出门,只留秋往事啼笑皆非地怔在原地。
已是十二月末,年关将近,季有瑕处邀约不断,秋往事以侍女身份跟着她四处跑,倒也全无功夫想别的事。到了顾雁迟所约的日子,两人一大早便起身张罗打点停当,带着一班舞姬乐师随从侍女浩浩荡荡地去了。
风都历来是国都所在,虽数度毁于战火,但到底是数千年经营的底子,气魄宏大,古朴庄严,殊非他处可比。当日裴初大军南下,靖室朝廷未作抵抗便闻风而逃,因此城市几乎未遭破坏。只是风都豪门贵族也大半随靖室迁往永安,城中财富几乎一卷而空,因此虽经裴初着力经营了几年,却仍有萧条之感,总觉空荡荡的不曾填满,到底不复往昔的繁盛。
顾府便设在当日的叶府,叶无声以叛逆之命被诛时此处也被烧毁,现在的府邸是承宗皇帝登基后在原址重建,费时四年,耗财无数,极尽奢华气派,考究之处甚至更胜皇宫。顾雁迟入住之后,封了正堂,只住偏院,也不曾改换门庭,因此大门上至今仍是悬着“御制叶公府”的匾额。
秋往事到了此地,心下不免感慨,正自望着朱红的高墙出神,忽觉气氛不对,定睛一看,才见府门外层层叠叠围着大批兵士,远远看去辨不清旗号,只见红灿灿一片。秋往事陡然一怔,满心惊愕,讶然道:“朱衣卫,裴初在这儿?”
季有瑕在马车中听见,吃了一惊,忙掀帘喝令停车,命人持了请帖前去探问。但见一名侍卫接了帖转进府内,过了半晌方回出来,招手示意车队过去。
季有瑕倒犹豫起来,正想寻秋往事,已听她凑到窗边低声道:“你只当我不在这儿,只管拉你的琴便好,不必担心别的。”
季有瑕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小心”,便命人向前行去。
朱衣卫已打开侧门,整整齐齐地在两边列队。秋往事心念一动,九枚凤翎无声无息地自袖中滑出,不着痕迹地附在车底。果然到了门前,一众红衣侍卫便围上来挨个检查,连各人的乐器道具都细细验过,方放众人通行。
一入府门,立刻又有两队侍卫迎上来,其中一队领着季有瑕与乐师舞姬等往正堂方向走了,秋往事等侍从却不得跟随,被另一队人领往一处偏院等候。
秋往事一路四下打量着,但见园内花木掩映,楼阁参差,曲径交错,流水淙淙,范围既大,内里又错综复杂,一瞥之下,她已断定园中守备必难周全。果然一路行来只见到几名洒扫杂役,想必大多侍从守卫皆已调往正堂去了。
秋往事既已到了此处,自不甘心白白等候,见守卫并不严密,立刻转起了心思,一面暗记着道路,一面骨碌碌转着双眼寻觅脱身的机会。
随着侍卫七拐八弯,不片刻已至西南角一道院墙前,墙内屋宇皆较外间的低矮简陋,显是下人所居。走到院门前,侍卫们便停下脚步,命众人自行在院中歇息,他们便守在门外,并不跟随。秋往事心下暗喜,当下不动声色地随众人入内。
因府中有贵客,留在院中的下人并不多,见了秋往事一行,皆热络地上来招呼。秋往事随口与他们聊着,心思却直往墙边上转。正自心不在焉,忽被人一扯袖子,她一回神,却见身旁一直缠着她聊天的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正满脸兴奋地向前指着,小声道:“瞧,宴娘姐姐出来了。”
秋往事抬眼瞧去,但见院子北面一列相对高敞精致的屋子中说说笑笑地走出十余名少女,清一色的高瘦个子,窈窕身材,外头批着绵氅,底下却只穿着紧身单衣。最特别处是头上皆以素缎头巾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根发丝在外,左耳下皆挂着一块面纱,似是遮脸之用。
秋往事眼中一亮。容府中也有这样的伺宴侍女,她们在伺候人用餐时皆戴手套,裹头巾,遮面纱,以确保食物洁净。平日里她对这些穷讲究颇无好感,今日却忍不住由衷赞赏起来,立时做出好奇之态靠上前去,双眼早已盯上一名与她身量相仿的女子。
“我哪日也能选上宴娘便好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每月干领二两银子呢。”小丫鬟满脸向往地咕哝着,浑然不曾察觉其中一名宴娘系着的腰牌已悄悄松了结,了无声息地轻轻滑落。
秋往事微微笑着目送她们走出院子,一面仍满面好奇地东问一句西问一句。那小丫鬟看来当真十分心仪这份行当,见她有兴趣,顿时来了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片刻已将顾府宴娘的行事套路、大小礼节、各人分工乃至厨房方位皆交待得清楚明白。
秋往事听得心满意足,频频点头,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寻个借口抽身走开。果然过不片刻,便见一名宴娘急匆匆地跑回来,一路低头寻觅着什么。秋往事早候在院门边,赶在众人注意之前迎上前去,问道:“这位姐姐可是在寻一块圆牌?”
那女子面上顿露惊喜之色,连连点头。秋往事展颜笑道:“我方才在地上见到一块牌子,因我不是这府里的人,不敢乱捡,正想通知侍卫大哥呢。既是姐姐的,那我领你去寻便是。”
那女子岂有怀疑,连声道谢。秋往事领着她曲曲折折地绕过屋宇,避开人迹,一直来到北屋后的一个僻静角落,随手往树丛中一指道:“便在那里了。”
那女子一面道谢,一面喜滋滋地伏下身子去寻,哪知方一低头,便觉后颈一痛,顿时眼前一黑,瘫软下去。
秋往事七手八脚地换了衣服,将她塞到树丛中藏好,仍是避开众人,悄悄回到门边,低下头向外小跑着,一面晃着腰牌笑道:“总算找着了。”
众侍卫果然不曾多看一眼,嬉笑着骂了声“冒失鬼”便由她出了门。
秋往事按方才小丫鬟所指一路来到厨房,蒙上面纱便匆匆跑进,压低嗓子,喘着气含含糊糊道:“找着了找着了。”
众宴娘早已蒙上面纱,摆好了食盒只等她一人,一见了她便连声催促着,四人一组脱下绵氅端起食盒往正堂去了。
一路未受阻碍,正堂外的侍卫也只粗粗验过腰牌便即放行。室内燃着地炉,铺着锦毡,温暖得与外间俨然两处天地。厅堂极大,梁柱皆是合抱粗细的古沉木,不必熏香也自有一股沁人的清幽之气。
季有瑕带来的乐师舞姬正在堂下献艺,她本人却不在其中,而在堂上与另三人坐在一处。
秋往事与众人一道捧着食盒来到四人座前,她所在的一组正负责伺候主座。只见座上之人四十来岁年纪,肤色黝黑,面容方正,眉眼口鼻皆似比常人大上一号,加上刚挺的轮廓与颊边的疤痕,端的是威势逼人,不必看他一身的朱凤袍与不合礼法的懒散坐姿,也知此人必是裴初无疑。
秋往事不敢多看,略瞟两眼便半低下头,随着众人布碟、分菜、去骨、调酱、试毒,虽不甚熟练,但依样画葫芦地做来,倒也未出什么纰漏。
堂下一派歌舞妖娆,堂上气氛却颇不轻松。裴初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环臂斜靠在软榻上,口中若有若无地跟着乐曲哼着调子。其余三人见他不说话,便皆正襟危坐,既不开口,更不动筷,只时时跟着他喝两句彩。
一曲既终,裴初懒洋洋地拍着手,啧啧叹道:“到底是雁迟风雅,不比我们这些打打杀杀的,听个曲也比别人考究。天姓阁乐班素来只在公开场合献艺,想私下相邀,只怕我也未必有这脸面,雁迟倒是好本事。”
秋往事心下一凛,听出味道不对,立时支起耳朵。却听坐在左首的杨棹雪道:“皇上言重了……”
尚未说完,裴初便一挥手打断道:“说了多少次了,不在朝上别叫我皇上。雁迟这书生脾气古板些也便罢了,棹雪你也觉得穿了这身红袍我就认不得你这妹子了?”
杨棹雪暗瞟顾雁迟一眼,见他并不插言,便微微一笑,颔首道:“大哥说的是。只是大哥刚才可说错了,请到风妹妹不是雁迟的本事,是我的本事。大哥知道我闲时也爱摆弄些乐器,风妹妹每次来我可都一站站追着捧场子,时间久了也便熟了。这次若不是沾我的光,大哥也没有这场耳福呢。”
裴初眉梢一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微微笑道:“我粗人一个,不懂什么意境格调的花样,我仍觉得棹雪你当日在千军阵前拉的曲子才是世上无双的天籁。”他说着斜瞟顾雁迟一眼,叹道,“只是可惜,你自从嫁了雁迟,我们这班兄弟便少了一桩耳福了。”
杨棹雪低头一笑,正待谦虚两句,顾雁迟却朗声笑道:“皇上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棹雪,你也许久没摸琴了,今日机会难得,不如便同风姑娘合奏一曲,以助皇上雅兴。”
杨棹雪讶异地低呼一声,眼中却闪出亮光,当下拉起季有瑕爽然笑道:“这主意倒好,我也不怕丑,便向风妹妹讨教了。大哥容我们下去准备准备。”
裴初微笑着点点头,目送两人下去,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喟然叹道:“棹雪还是当日的性子,倒是我们却已不同了。”
顾雁迟举杯相陪,淡淡笑道:“皇上今非昔比,自然不同。”
“我没有变。”裴初嘴角一勾,牵动颊上疤痕,顿时带上几分凌厉,“变的是你,雁迟,你是越来越不拿我当自家人看了。从几时起我连棹雪生辰都来不得了?”
顾雁迟略低着头,并不对上他的目光,欠身答道:“皇上言重了。棹雪生辰的正日原在后天,届时皇上若能赏光,自是棹雪的福分。今日不过我们夫妻私下小聚,怎敢叨扰皇上。”
裴初面色不善,沉声道:“雁迟,你就真把君臣之分看得这么重?”
顾雁迟一丝不苟地端坐着,正色道:“礼不可废。”
裴初盯了他半晌,不满地轻哼一声,冷冷道:“咱们之间,如今是只剩公事了。好,那你便说说,近日朝廷忽然转了风向,是怎么个意思?”
顾雁迟微一皱眉,沉吟道:“卫昭此人喜怒无常,当日突如其来地同容府打得火热,最近又忽然变了面孔,处处针对,我瞧多半还是同那秋往事脱不了干系。不过容府又搭上了临风公主,眼下大势未动,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就好。”
裴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嘴角仍带着讽意,又问道:“李烬之这人,你怎么看?”
顾雁迟沉默片刻,答道:“此人工于心计,机谋深远,大殿下所言未可轻信。”
“是么?”裴初懒洋洋地笑道,“我倒觉得他与你颇有相似之处,你二人若有机会携手,想必能合得来。”
顾雁迟自知他话中所指,一时也觉心下沉郁,淡淡答道:“皇上说笑了。”
裴初见他不温不火的模样,忽地来了气,猛地自侍女手中夺过酒壶“咕咕”连灌几口,狠狠盯着他道:“雁迟,你真是变了。烈洲说你原与我们不同,合不来不要紧,靠得住才是真。可你告诉我,你若仍是算无遗策的顾雁迟,烈洲为什么死了?一个释奴营里跑出来的孤魂野鬼,怎么就能杀了燕陵卢烈洲?!”
顾雁迟静静听着,神色惨淡,并不多说什么,只低声道:“此事确是我失算,烈洲之死,我难辞其咎,皇上若要怪罪,我绝无怨言。”
裴初又痛又恨地盯着他半晌,终究一扭头,“砰”地将酒壶在几上重重一磕,沉声道:“罢了,东边的事怎样了?”
顾雁迟答道:“一切顺利,过几日我便起程,亲自去一趟。”
“咱们能不能一举扳回来,可全看这次了。”裴初紧紧盯着他,目光似要将他平静的面容灼穿,“雁迟,咱们是多少风雨走过来的,我一日用你,便信得过你,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顾雁迟听他语声恳切,也不由动容,抬头对上他目光,肃容道:“皇上厚爱,雁迟定不相负。”
正说话间,杨棹雪已拉着季有瑕回来,同裴初说笑两句,正欲摆开阵势演奏,门外却忽有人禀报。只见一名青衣侍者匆匆推门而入,上前附在裴初耳边说了些什么。裴初眼中寒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冲那侍者打个手势,便若无其事般命杨棹雪等继续。
秋往事却心下一凛,知道定是她击晕的那名宴娘被找到了,情知躲不过,哪等他调人来抓,当下一扯面纱,站起身来大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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