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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无常(下)(1 / 1)

楚颃恍若未见,自顾自低头啜着茶,悠悠道:“有瑕这丫头也真不容易,好好一个天才琴师,前途无量,本该不知世事,无忧无虑才是,却偏替咱们担了这废心劳神的差事,常年奔波敌境,周旋于各方豪客之间,稍有不慎,只怕便是万劫不复之祸。唉,她还不到二十岁,这些年真是难为她了,你这做哥哥的,想必也多有牵挂?”

季无恙面色煞白,背上一阵阵透骨的凉,轻颤着唇,哑声道:“你……想怎样?”

楚颃讶然抬头,摊手笑道:“我想怎样?有瑕是我手底的人,不怕你生气,近几年我倒比你更像她哥哥,她行踪动向,只有我一人完全清楚,我自会尽力关照她,绝不会让她出纰漏的。”

季无恙越听越是心惊。楚颃执掌容府外政,容府的情报谍网也均由他一手掌控,季有瑕人在敌境,如履薄冰,若他明里暗里做些手脚,当真防不胜防。

楚颃平静自若地微微笑着,手心却也不免渗出汗来,情知已到了见真章的时刻。屋外雨疏风骤,窗框不安地“格格”响,一片萧萧声中,却似隐约夹杂着些细碎而规律的异响,仿佛绵密急促的鼓点,为惊风骤雨的紧窒气氛打着杀气腾腾的节拍。

脚步声。楚颃心中一凛,隔窗一瞟,隐约见得暗影重重,立知这屋子只怕已被层层包围。他暗自一惊,背上倏地逼出一层薄汗,心跳陡地一快之后,整个人却似随之降了温,先前些许微不足道的紧张湮灭于生死交关的巨大刺激,心中倒渐渐沉定下来。

季无恙既已有所防备,显是同秋往事通过声气,今晚之局,看来便要硬碰硬了。一切已搬上台面,若非全胜,便是全败!

很好。楚颃冷冷瞥着眸色渐浓,唇角微沉,显是正要下最后决心的季无恙,忽似讥似嘲地轻笑一声道:“将军可知道我们做外政的最怕的是什么?”

季无恙心中警觉,扣着茶盏的手指一紧,随口答道:“自是身份败露。”

“这话,将军只说对了一半。”楚颃微眯着眼,唇角带着冰冷的笑意,“我们这样的人,看的多,知道的多,想的便也比旁人多。身份败露,从何而来?十之八九,并非出于敌方,而是出于贴身背后的自家人。”

季无恙听出他别有深意,心下隐隐一沉,肃容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也没什么。”楚颃眉目低垂,深邃难测,微微笑道,“只是我常年身处敌境,总也不能将命全交于别人手里,多少要为自己做些打算。因此容府大大小小数千名间者,我暗中存有一份详尽名录,由我心腹保管。若我哪一日出了意外,这名录便将公诸于世,则容府多年经营的谍网势必毁于一旦,而这数千名间者,恐怕也难以全身而还。”

季无恙陡地一惊,手指一颤,茶盏几乎跌落。他心头一跳,忙紧紧持稳,喘息不定地紧盯着楚颃,想自他沉静如水的面上看出一些说谎的端倪,却终究一无所获。

楚颃所言,真假难辨,他若真如秋往事所言早有异心,则留这一招玉石俱焚的手段也的确不无可能。江一望的态度暧昧难明,却显然已对秋往事有所保留。李烬之的态度又如何?楚方两家又是怎样打算?若在这一刻出了手,翻了脸,谁能确保季有瑕的安全?谁能承诺他的性命前程?单凭秋往事的一句话,终究风险太高,赌注太大。他毕竟只是小小一个新任城守,当真该在这高层争斗中充当先锋么?

楚颃冷眼觑着面色不定的季无恙,看他持着茶盏的右手渐渐放低,看他面上缓缓露出愧恨之色,看他眼中的杀气一点点消磨殆尽。他心中冷笑,也暗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上季无恙的茶盏。

季无恙右手一震,却终究未再多做抗拒。楚颉心下大定,朗声大笑,自他手中取过茶盏,替他满满斟上,一面道:“将军面色不好,想必是累了,我便不多劳烦将军。只是大哥之命,我不敢不从,裴节出逃一事我势必要给个交代,至于七妹是否无辜,自有大哥决断。将军本是七妹部属,其中难处我也明白。我看这样,将军也不必出面,只把兵符借我一用,余下的我自会处理,断不会叫将军为难。”

季无恙面色苍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十指紧紧扣着扶手,几乎要嵌入木内。楚颃知他已经屈服,便向身后五名侍卫打个眼色。其中三人走到季无恙身后无声站定,另两人转入内屋,窸窸窣窣地翻了半晌,出来时手中已捧着泸中城的兵符与印信。

楚颃心中狂喜,不再多说什么,当即起身告辞,只留下三名侍卫仍看着季无恙。

季无恙一动不动,双目低垂,自始至终恍若无所见,无所闻。

楚颃自知七王府内皆是秋往事的飞隼队亲信,无可作为,因此一出门,便凭着城主印信出了府,径往城内军营而去。城中驻军除一千飞隼队与另两千王宿所部止戈骑外,剩下的万余人马皆是归降的井天兵。楚颃连夜一一造访井天兵大小将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挟之以威诱之以利。这些井天将领全然不知就里,又见楚颃携有兵符,更带着厚礼,许以重谢,加之他们新易其主,对容府本就谈不上多少忠诚,因此在楚颃劝说之下,皆轻易应允听命于他。

当楚颃踌躇满志地走出军营,天已大亮,街上却仍是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风仍在吹,雨却已住,天地一派通透,无限畅爽。他满心亢奋,恨不能寻人痛饮一场,全无半点一夜不眠的疲惫。多年的隐忍终于到了头,今日之后,一切都将不同。只要有泸中城在手,井天便是囊中之物,而一旦占了井天,则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可学史大业独霸一方,可谓已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今后要苟安,要争霸,皆可缓缓图之。

只是眼下,还有一个人要应付。楚颃双眼微眯,寒芒闪烁,一面又暗暗将计划盘算了一遍。正自陷入沉思,忽有一骑人马自他身边呼啸而过,旋即远去。楚颃心无旁骛,并未留心,直到马蹄声渐息,他才忽地反应过来,望着空旷的大街上渐渐消散的尘土,陡然急声问道:“刚才那是谁?”

“并未看清是谁。”身边一名侍卫答道,“穿的是传令兵服色,打着火焰旗,从北门方向来的。”

“火焰旗?”楚颃一惊,皱眉望向北面,“那是紧急军情。从北面来,难道是出云关?”

“出云关告急?!”秋往事霍然站起,瞪大眼睛望着面前满身泥污的传令兵道,“你再说一遍。”

那人淌着汗,喘着粗气道:“显军自上游偷渡穗河,千里奔袭,直扑普丘城。城中守将猝不及防,被轻易破城。其后显军快马南下,直插出云关,现在关外三十里处扎营,人数约有一万。”

秋往事将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脑中反反复复盘了数回,仍觉难以置信,不由嗤笑道:“一万人马奇袭出云关?哈,裴初疯了。想学咱们当日的千里突袭?也不看看对手可还是不堪一击的井天兵。咱们放他一马,没追过穗河,连儿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给他送回去。他放着好好的求和路不走,非要玩花样,不折腾死自己不甘心么!好得很,季将军怎么说?”

边上一名侍卫上前答道:“季将军今早忽得急症,卧病在床不见客,所以我才带他来见了将军。”

秋往事一怔,登时知道有变,急问道:“那楚大人呢?”

“楚大人昨夜便持着季将军印信出府了。”那侍卫见秋往事面色不善,忙补充道,“我们问过季将军才放人走的,便不曾知会将军。”

秋往事忍不住连声叹气。她自恃兵权在自己人手里,一夜高枕无忧,只等着楚颃狗急跳墙惹出些事来便可顺势将他拿下。却万没料到季无恙竟会在关键时刻出了岔子。如今算算时辰,只怕楚颃早已收服了城中井天兵,势单力孤的反倒成了自己。而江未然至今身陷敌手,显军又已兵临出云关下……

秋往事暗自冷笑,缓缓踱了几步,心中已有了决定,坐回椅中,沉声道:“把阿璨叫来。”

侍卫见她面容沉肃,不敢怠慢,当即飞奔而出,不片刻便带着沈璨匆匆赶回。秋往事遣退旁人,将楚颃所为与眼下情势和盘托出。沈璨又惊又怒,面色起伏,心中堵着满满的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秋往事肃容道:“此事非同小可,背后的牵涉有多深连我也无从想象。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我没有时间让你多想,我只问你一句:你如今已无军职,又失了一条手臂,可还愿意替我带兵?”

沈璨想也不想,当即负手跪下道:“但凭将军吩咐。”

秋往事点头道:“好,那泸中城我便交给你了。”

沈璨愕然抬头,讶道:“那将军要去哪儿?”

秋往事轻描淡写地一笑,挥挥手道:“既然这里出了事,出云关便丢不得,我得立刻就去。”

沈璨大讶,急道:“你如今身无兵权,带不走人,难道要一个人去?”

秋往事向后靠上椅背,眉梢微微一挑,微微笑道:“我一人,不够么?”

沈璨大急,正待反对,秋往事已先挥手打断道:“好了,不必说我,你先担心自己吧。如今你可无职无位,城中兵权又已落在三哥手中,我把城里交给你,你又作何打算?”

“何用什么打算!”沈璨狠狠啐道,“止戈骑自家兄弟难不成还能帮着外人?咱们没无恙那么不争气,但凭将军一句话,谁认得什么楚颉楚颃!他顶多使唤得动几个没种的井天兵,顶得了什么用。我便叫他瞧个明白,容府半壁江山,到底是谁打下来的!”

他阴沉着脸,满身杀气,连右臂空荡荡的袖管都似被撑得棱角分明。秋往事看着他,心中轻轻一震,忽起异样之感。兵符即是王命,有令不遵是杀头的死罪,而眼前这人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随她而抵抗军令。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样的人,并不只一个沈璨,飞隼队的一千名战士只怕都会如此。单只这一千人,已颇令人不能小觑,而她来容府还不足一年,那么一手创办止戈骑,多年来领着数十万大军替容府开疆辟土的李烬之,手底又该有着何等惊人的力量?他若登高一呼,又有多少人会无视王命而追随于他?

而一个王者,又岂能容许这样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长久地握在旁人手中?

秋往事心头直跳,背上蹿过一阵激灵,一时辨不清是惊恐或是兴奋。她稳了稳心绪,肃容道:“阿璨,你又不是没当过兵,连认符不认人的规矩都不知么?你今日仗着交情让兄弟们顶着令符干,大家固是出于一片忠心,可毕竟是触了军法,你叫我如何向王爷交待?止戈骑的兄弟,这回一个都不能动!甚至得交待他们顺着三哥,哪怕做做样子也得敷衍着。容府的兵,总不能不跟着江家令符走。”

沈璨浑然不解,瞪着眼道:“止戈骑不让动,将军难道要我去同井天兵攀交情?”

“是要同井天兵攀交情,只是倒不必你亲自出马。”秋往事失笑,自袖中摸出一块圆牌递与他。

沈璨接过一看,只见牌为木质,其色纯白,一面以金线细细密密地嵌出繁复交错的展翼纹,另一面则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描红“枢”字。他大觉讶异,虽从不曾见过这令牌,仍是一眼认出,惊道:“这难道是枢教的……”

“不错。”秋往事点头道,“正是枢教的展翼令,行游翼枢凭此令,不仅可畅行天下,所到之处,还能要求各地枢院配合活动。泸中的枢院级别不高,连司院也不过是个翎枢,在翼枢之下,更是非听命于这展翼令不可的。”

沈璨明白过来,把玩着令牌道:“将军的意思是要枢教出面,拦住井天兵?”

“这不是我的意思。”秋往事微笑着摇头,“这是方入照的意思。令牌便是她给我的,我不过依计行事。枢教虽不涉俗务,并无实权,可在民间的影响力毕竟摆在那里。井天兵多是泸中本土子弟,对观阳院枢士再尊敬不过,何况他们对三哥本不过是姑妄随之,若有枢院出面干涉,想必没人会再替他卖命。”

沈璨自也明白枢教在民间的地位,点点头道:“我平了这里,立刻带人上出云关帮将军。”

“这倒不必。”秋往事笑道,“城里到底免不了一场动荡,先稳着便不错。你不必多做什么,只叫枢院出面,别让井天兵乱起来。拖上个一日半日,王将军他们无论寻没寻到人,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其后如何处理,是否出兵,皆听他的意思便是。”

沈璨皱眉思忖片刻,也知城中不定一切都无从谈起,只得咬咬牙道:“好,那将军此去一路小心,城中一切我皆会依将军吩咐,定不会叫人生出事来,将军尽管放心。”

秋往事知他性子虽燥,却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当下点头一笑,起身道:“我自然放心。若王将军回来,你也告诉他出云关有我,只管放心,一切等我消息再说。”

沈璨应过,随她向外走去。刚至门边,秋往事忽顿住脚步道:“对了,你去把那个许暮归叫来,带到府门口等我,我收拾完东西便去寻你们。”

沈璨一愣,问道:“许暮归,那个降将?将军叫他做什么,莫不是要带他上出云关?”

“没错。”秋往事答道:“他在显军中原也有些地位,带着他说不定用得着。”

沈璨皱眉道:“可这小子死阳怪气的,靠得住么?”

“靠得住有靠得住的用法,靠不住有靠不住的路数,届时随机应变便是。”秋往事随口答着,走出房门,又吩咐沈璨两句便同他分头各去准备。

说是准备,也不过收拾些干粮饮水,又招来府内侍卫头领着他一切接听沈璨安排。到府门口时沈璨已牵着马,带着许暮归在此等候。三人上马出府,先往城北观阳院去。

一出门便发现街上空荡荡一片,不见半个人影。几家店铺门户大敞,货品凌乱,却不见主人看守,显是仓促之间被人赶走。走出几步,只见王府周围几处街口皆设下了关卡,封得滴水不漏。一众兵士全副盔甲,队列间虽仍是一贯的松散,面上却皆有紧张神色。

三人一出现,关卡守兵顿时一阵慌乱,拔刀的拔刀,弯弓的弯弓,未待头领号令,已有三三两两几支箭歪歪斜斜地射了过来,却是全无准头。

沈璨忍不住冷笑,低吼一声,打马便上。井天兵见他不着铠甲,手无寸铁,右臂袖管更是软绵绵地一路飘扬,皆生了轻侮之心,嗤笑叫骂着纷纷举箭便射,更有几人呼喝着挺刀冲上前来。

沈璨冷哼一声,目不斜视,随手以马鞭抽飞几支略有准头的箭,对冲上来的人更是看也不看,快马加鞭直冲着他们撞过去。

那几人见他神勇,不畏弓箭,早已熄了大半气焰,待见他气势汹汹地冲来,哪儿有胆子硬挡,早发一声喊,回头便跑。后头关卡处的几十人见势不妙,也纷纷争先恐后奔逃起来。几名领头的连声呼喝无人听从,眼见沈璨越奔越近,满身戾气,顿觉心虚,扔下几句“有种别逃”便随着大流窜进小巷,转眼无影无踪。

三人马不停蹄,直奔北城,沿途遇到多次小股井天兵的拦截,自然皆随手收拾,不在话下。待有惊无险地把沈璨送进观阳院,秋往事同许暮归继续向北,欲从北门出城。

远远驰近城门,便见城上城下乌鸦鸦布满了人,至少有三四千之众。一排冷森森的箭头自城头遥遥指着两人。

秋往事一见之下,已知楚颃是打算不管城内如何,只以重兵占据四方城门,不令人进出,等待显军自出云关打过来。她示意许暮归放缓马速,又往前几步,只见城楼高台上红旗一挥,紧跟着四处鼓响,顿时万箭齐发,尖啸破空之声震人心魄。

这箭雨意在警告,两人稍退几步已在射程之外。只见黑黢黢的箭矢雨点般密密麻麻钉上地面,许久方才落尽。

许暮归面色不免有些苍白,皱眉道:“他们这是格杀勿论了,连话都不让说。这儿恐怕过不去了,不然上东西两面看看?那两处地僻门小,想必防卫不会如此之严。”

“谁有那闲功夫。”秋往事倒似浑没将这数千人放在心上,悠悠策着马一步步缓缓向前,一面道,“你可知道为何三哥明知井天兵不济事,却不亲自出来督阵?”

许暮归一愕,怔怔摇头。

秋往事紧盯着城楼高台,只见又有红旗高高举起,便勒马停步,微微笑道:“因为他明白,我最不可挡之处,便是纵有万军相隔,也能径取上将首级!”

语音未落,她陡地一甩马鞭,箭一般直向城门冲去。许暮归大吃一惊,不及多想,只得振臂抽刀,打马跟上。

城门上红旗一落,鼓声响出,密不透风的箭雨顿时当头压到。两紧紧想靠,并马而行,各自挥舞长刀格挡劈头盖脸的箭矢。好在井天兵毕竟疏于操练,箭术不精,几千支箭向着一处射,倒有大半在空中便自相挤碰而落。两人马速又快,颇难取准,因此箭雨声势虽大,倒也勉强还可自守。

饶是如此,两人身上也转眼便已血迹斑斑。许暮归紧咬着牙,奋力将刀幕舞得滴水不透,虽一时尚不至支持不了,可眼看着遮天蔽日般绵绵不绝的箭矢,以及眼前紧闭的城门和门前数百名挺着三丈长矛的兵士,心中却不免叫苦,不知秋往事没头没脑地冲进这死阵究竟是作何打算。

一分神间,右臂一阵剧痛,已是中了一箭。许暮归手一抖,勉力握住几乎脱手跌落的长刀,挥刀的速度却终不免慢了下来,转眼肩上腿上又中了数箭。许暮归心下暗叹,情知已到尽头,缓缓闭上双眼,右臂也渐渐垂下。

正在待死之际,忽闻城头一阵鸣金声响,尖锐的箭啸,扑面的劲风陡然中断,浑身压力顿时一轻,胸口积压的浊气也缓了过来,登时又觉得自己犹在人间。

许暮归莫名其妙地睁开眼,只见城楼上黄旗挥舞,正是收兵之令,一时满腔疑惑,不知又有何变数。

然而满腔疑惑的却并不止他一人,城楼上的井天将领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手下为何忽然擅作主张,鸣金收兵。他怒叱一声,正待喝问,回头一看却猛地呆住。只见身后的掌旗手歪歪斜斜地倚在栏上,双目圆睁,面无人色,竟已无声无息地死了。红旗早已跌落地上,代表收兵的黄旗却无人掌持凌空挥舞着,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守将悚然一惊,只觉寒毛倒竖,正待唤人,却忽觉喉际一凉。他陡地一顿,缓缓低头,只见咽喉处正抵着一枚血渍犹新的森森利刃。他背上一阵发寒,一动不敢动,眼光僵僵地四下一扫,才见身边几名副将个个面色苍白,神情惊骇,人人喉间皆抵着一枚短刃;而外圈的侍卫犹不知发生何事,各自按刀伫立,浑然不知大变已生。

正自心寒胆战不知所措时,忽听城下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在下奉令出城,请将军行个方便。”

守将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只见秋往事已来到城下,虽是遍身血渍,狼狈不堪,却偏神闲地微微笑着,倒仿佛她才是手握重兵,居高临下之人。他一时犹未反应过来,喉上却一阵刺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边上一名副将已忍不住大叫起来:“开城门,快开城门!”

守将这才醒觉脖子上要命的家伙自何而来,哪儿还管秋往事奉了谁的令,当即大叫道:“快开门,放人,放人!”

秋往事满意地看着身前的三排矛兵满面疑惑,交头接耳地让开道路,一挥手,带着惊魂未定的许暮归自缓缓开启的城门中大摇大摆地扬长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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