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静默了一霎,立即又一片哗然,有大声叫好的,有严词反对的,有左右难决的,一时各说各理,争辩之声四起。王落等也皆是望着地图皱眉沉吟。
李烬之一言不发地等了片刻,待厅中略微静下,方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开口之前却略瞟了秋往事一眼,见她嘴角微勾,眼中光彩湛然,正冲自己轻轻一点头。他顿时更添了几分底气,上前两步,双手按着桌沿道:“井天国横插在容显之间,正是一把双刃之剑,于我们,于裴初,都既是心腹之患,又随时可变为一举破敌的致命绝招。这两年来之所以双方都不曾出手,正是因为一旦有所动作,对方决不会坐视不理,那便是不动则已,一动便要互见生死了。然而这一平衡迟早要破,一旦局势有变,谁能抢先下到这步棋,谁便能主宰战局,尽得主动了。而咱们动这步棋的时机,我以为已经到了。”他扫视一圈,见众人皆聚精会神地听着,又接着道,“如今局面,是咱们同显军在融洲碰上,两方实力相去不远,多半会是相持之局。井天国与我们素来交好,加上此时我们正与显军全力相拼,他们断不会想到我们会在此时打上他们的主意,因此防卫必定不严。而显军也正与我们对峙,无暇他顾。我们出其不意,便可轻易破敌!而一旦破了井天国,融洲便是我们囊中之物了。”他微微一顿,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皆望向王落与宋流二人,等着听他俩的意思。王落见宋流沉着脸不说话,便微一沉吟,开口道:“李将军所言固是有理,可其中却有一个问题。井天国不过数万兵力,当真要打,不堪一击,此前咱们没法动手,是顾忌着他们随时可向显军求援。如今融洲可用之兵应当都已到了济城道原一带,受咱们牵制,确是无暇他顾。可问题便在这儿,我们的兵力不比显军多,他们固是无暇他顾,我们又何尝有能力抽身去灭井天国?显军号称二十万,就算实数没有这么多,至少也是十几万,咱们的十万人若是分出一半去打井天国,剩下的便未必挡得住显军了。咱们固可用疑兵之计先拖着他们,可一旦井天国被灭,显军自然知道咱们正面兵力不足,届时或者来不及回援,那便势必以攻为守,正面强突,破葫芦原直下明庶洲,咱们又要如何抵挡?”
李烬之微微一笑,眼中锋芒一闪,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带走五万人,打井天国,我只要五千!”
厅中顿时一片哗然,王宿惊叫道:“五千?井天国虽是势弱,毕竟占着地利,你想凭五千人就灭了他,是否太小瞧了史大业?”
众将纷纷点头附和,王落等也皆面带疑色。李烬之负手长身而立,似笑非笑地环视众人,问道:“诸位都以为五千不够?”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做声。厅中静默片刻,忽见一人站起身来,欠身行礼道过了罪,方抬头朗声道:“我说够了。”
众人一见正是秋往事,虽说她职位低微,但身份特殊,日前又立了军功,因此虽是越职发言,却也无人觉得不妥,只有宋流低低哼了一声。
秋往事不去睬他,接着道:“井天国不过七八万兵力,分守着两关一城,每处不过两三万。咱们这是奇兵突袭,不在硬打,只在一个快字。井天国并无防备,只要咱们够快,只怕他们兵未上城咱们已破了燕尾关了。打下燕尾关,咱们也不必留兵驻守,马不停蹄直取他们的都城泸中,待燕尾关失守的消息传到泸中,咱们也该兵临城下了。北通融洲的出云关又是防北不防南的,泸中城一破,咱们便可直上融洲了。井天国地势险要,若要硬打五万人也未必就有十足把握,咱们此番全在速度上见分晓,人多反是累赘,不如全挑精锐好马,五千足矣。”
李烬之与她目光一触,会心一笑,又补充道:“还有一点,瞧天象四五日内将有大雨,届时我们借着雨势,突然发难,燕尾关定可一举而下。”
众将闻言各自低声议论着,虽多半犹有疑虑,却已不似方才般众口一词地反对。宋流沉默半晌,终于抬起眼来,首次开口道:“这虽是险招,倒也不妨一试,便是不成至多就是维持现状,也无甚损害。只是,”他话锋一转,斜瞟秋往事一眼道,“我以为李将军与秋将军不宜二人同去。一则两位都是显眼人物,若都不曾随军上道原未免惹得显军生疑;二则咱们也需留一个能同卢烈洲一战的人才是。我看不如我随李将军同往燕尾关,秋将军还是随大军北上。”
秋往事暗吃一惊,不知宋流为何偏就咬着她不放。李烬之也微觉诧异地看了宋流两眼,顿了一顿方道:“宋将军多虑了,我料显军必不会在我军锋芒正盛之时同我们交战,咱们也大可坚守道原,只以小股兵马骚扰试探,只要没有正面交锋,将军所提两点便皆不足为虑。何况能与卢烈洲一战之人,宋将军岂非也正是其一?至于秋将军,她的自在法长于快攻,最能溃人士气,打突袭正是出色当行,此番少不了她。而宋将军是重将,你若走了,这十万大军却要由谁来带?因此将军还是领兵北上,井天国这边安心交给我们便了。”
宋流眼神一动,几不可察地微一蹙眉,正欲继续争辩,费梓桐却忽然插话道:“宋将军大可放心,李将军同秋将军联手,天下也罕有人能撄其锋,宋将军不曾亲见,有所疑虑也是难免,费某却敢打包票,他二位此去,定能奏功!”
当日见过李烬之与秋往事联手应敌的将领也都纷纷应和。宋流沉默不语,与费梓桐对视半晌,终于点点头,叉着双臂靠上椅背,双目微闭道:“既然费将军发话,那便依李将军的意思吧。”
李烬之又问王落道:“王妃以为如何?”
王落略一欠身,微微笑道:“将军此计若成,则融洲便是我们囊中之物,若是不成,也还可徐图后计,可谓周全,我并无意见。我也并非将领,不知兵事,众位将军商议着决定便是。”
众将见几名首脑都已表了态,想想也确是值得一试,便都陆陆续续表示赞同,就此议定。宋流同王落领大军驰援道原,李烬之带王宿同秋往事等偷袭燕尾关,费梓桐则仍是留守当门关。
第二日十万大军便旗鼓鲜明、浩浩荡荡地出关北上。一片喧哗之中,另有五千人马悄无声息地取山脚小路南出葫芦底,前后分作数队,一路偃旗息鼓、昼伏夜行地向西驰去。四日之后,已近燕尾关下。
燕尾关位于东西苍鹭岭间,两侧山岭相夹,南阔北窄,形似燕尾,因此得名。此处地势险要,关墙高峻,历来便是兵家重地。可此时燕尾关上却只寥寥几个守兵百无聊赖地倚着城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赵头儿,眼瞅着这雨就下来了,咱们也歇了吧,日日趴在这光秃秃的墙上守着什么呢!瞧瞧这筒箭,两年前是这二十支,两年后还是这二十支,连毛都没掉过一根!”一名年近四旬的精瘦兵士松松垮垮地倚在墙上,随手理着箭上翎毛,望着黑沉沉的天色抱怨着。
“老驴儿你便安分些吧。”被唤作“赵头儿”的高壮兵士打着哈欠,懒懒道,“咱们吃着皇粮,就得办皇差。没事做你还不偷着乐,你那是没瞧过死人没见过血,不知道外头的兵都什么样。当兵的脑袋那就不是长在自己颈子上,哪天说没就没了,半点由不得你。像咱们这么舒坦的兵,天下也寻不着第二家了。”
“老驴儿”嬉笑着道:“可不是么,谁不知道咱们这儿最是四平八稳的地儿。你瞧这天气,也不会有人出关入关,咱们就关上了门各回各家也碍不着谁不是。呦呦,这雨可不说下就下了,赵头儿,咱们还真在这儿淋着?”
豆大的雨点“噼啪”砸下,转眼便点连作线、线连作片,倾天覆地般狂泻而下。一时天地之间只见茫茫水幕,只闻“哗哗”雨声,仿佛天河之水决了口,尽数倾落人间一般。
城上守军立时便淋了个透湿,未等赵头儿发话,便已纷纷骂骂咧咧地收拾起家伙来。赵头儿见雨势惊人,也打消了留守之念,正欲吩咐众人下城避雨,忽听南面响起一阵连绵不绝的沉闷声响,愈滚欲近。
老驴儿向南一望,啐一口道:“这雷倒响得古怪,不知又是什么兆头。”
赵头儿却猛地挥手喝道:“都站着别动!”
雨声轰鸣,众人正乱哄哄地抢着下城,只少数几人听到他的呼喊,停下脚步向他望去。只见他皱着眉头凝神听着什么,紧跟着又奔至城堞便探身向南望去,良久方惊呼道:“是骑兵!有骑兵来了!”
众人闻言一怔,纷纷奔至墙边凝神细看,果然隔着濛濛雨幕,在天际隐约见到一片黑影潮水般直压过来,转眼之间,铮铮甲兵已清晰可见。
城上众人犹不知发生何事,老驴儿打个呼哨道:“呦,黑马白甲,这可不是止戈骑么?他们不在当门关同显军拼命,跑这儿做什么来了,莫不是要向皇上求援借兵?”
赵头儿却觉一股凉意自脚底直上脊背,嘶声呼道:“娘的,他们这是要攻城!攻城!快下去关门、叫人!快!”
老驴儿被他叫得一惊,只觉身上一虚,疑惑地问道:“不、不会吧,咱们要、要打仗?”
赵头儿猛地冲过来一脚向他踹去,大叫道:“打你娘的,还不快去叫人,快……”
语声陡地一顿,赵头儿浑身一抽,双眼瞪得似要夺眶而出,喉间“喀喀”作响,整个人抖了两抖,便烂泥一般软了下来,瘫倒在地。
老驴儿目瞪口呆地盯着插在赵头儿颈际的乌黑长箭,只觉其上冰冷的杀意直渗入骨骼,搅得五脏六腑抽作一团。直到周围响起一片惊呼之声,他才陡地醒过神来,大叫一声便欲夺路而逃,却发现自己早已瘫坐在地,来不及站起便连滚带爬地逃下城去,歇斯底里地叫道:“赵头儿死了!打仗了!打仗了!”
自史大业占据泸中城、称霸廊原以来,这南起燕尾关北至出云关的数十里土地之上已有近十年不曾起过干戈,军中兵士不是久疏战阵,便是根本从未历过战阵。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对燕尾关守军来说已是了不得的灾厄,众人皆忙着避的避、逃的逃,根本无几人留在岗上。待到大变忽起,城头上固是乱作一团,城下之人却犹是莫名其妙地不知发生何事。多数人正被瓢泼大雨淋得不辨南北,忽见城上之人惊骇失措地猛向下挤,耳边又断断续续地刮入“赵头儿死了”、“容军攻城了”等只言片语,心下虽也觉得恐慌,更多的却是兴奋好奇,一时倒像赶上了热闹般纷纷想挤上城头去看个究竟。一拨要上、一拨要下的两股人正挤在一处纠缠不休,箭雨已是泼天而至。
密集的箭矢硬是将遮天的雨幕也撕开一个缺口,城下兵士只觉雨势忽地一顿,重新落下之时却竟已变成了夺命的利刃。霎时惨嘶惊呼之声四起,转眼之间已是伏尸遍地。血水沿着墙根流了一地,却于转瞬之间便被雨水冲刷得了无痕迹,先前那满地触目惊心的鲜红仿佛只是错觉,只有淡淡的腥味和四处的伏尸带着诡异的寂静,诉说着冰冷的绝望与恐惧。
生还的守军彻底懵了,既不记得惊叫,也不记得逃跑,只傻愣愣地留在原处。天地似有一瞬的静止。几名有经验的军官率先回过神来,大声招呼众人准备抵抗。众兵士心神俱失之下倒也忘了恐惧,皆无意识地嘶声喊叫起来,恍恍惚惚地依着将领的吩咐,或贴墙而立躲避第二轮箭雨,或疾奔回营召集人马,或死命推着沉重的城门。一时之间城中虽全无还手之力,总算也勉强稳下了阵脚。眼见城门渐合,容军骑兵犹在二十丈外,箭雨攻势也已暂停,城内守军总算惊魂略定,这才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般地打颤,手脚更是酸软地使不上半分力。众人凝神屏息地紧盯着一寸寸合上的城门,心随之一寸寸落下,身体也如虚脱般一寸寸酥软下去,只怕门一上栓,便都要瘫倒在地。
可惜便在此时,眼见即将合上的门缝间忽隐约见得细碎的光亮一闪。众人正琢磨着这闪电打得怪异,却猛地一愣,只见正竭力推门的八名兵士忽陡地一震,紧跟着便缓缓扒着门烂泥一般瘫软下来,满面凝滞的惊愕之态,倒伏于地,再不动弹。
无声的恐惧笼罩城下,众人正缓缓安下的心忽似失了分量,每一下跳动都疲软得像是最后一下。只听“嗵嗵”几声,已有几人跌坐在地,紧跟着便有人失声痛哭起来。哭声一起,剩下的兵士倒似回了魂,几名大胆的狂吼一声,便冲上前去继续推门。可尚未摸着门沿,几人便身子一挺,脚步一顿,又无声无息地倒伏在地。
兵士中爆出一阵嘶喊,终于乱作一团,再难掌控。多数人连滚带爬地夺路而逃,互相推搡踩踏之间倒是十足的生猛。却也有不少勇悍的被激起了血性,狂呼怒吼着向门边冲去。冲在最前的瞬时又倒了一排,余者却也发了狠,踩着尸体仍蒙头向前冲去。终于在留下一地伏尸之后,有十余名兵士贴上了大门,齐声狂吼着用力推去,只听“砰”一声响,城门终于合上,逼人的杀气与恐惧也似在一瞬之间被隔绝门外,连铺天盖地的雨势都似忽然小了一些。
城内守军一阵振奋,未及喘过气来,便七手八脚地抬起门栓锁门,可惜方搁上一半,便觉忽有排山倒海的力量自门上涌来,那十几名兵士梗着脖子拼了死命,也仍是抵不住步步后退。终于其中一人脚下一软,“砰”地仰面摔倒,僵持的力量找到了发泄口,剩下的人再也无法支持,齐齐向后摔去。大门霍地敞开,滚滚铁骑挟风带雨涌进城来,门边守军霎时便被踏于马下,血肉成泥。
雨势已不似先前猛烈,却愈见绵密。天色一片惨淡,乌云仍是浓密得没有丝毫缝隙。城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四处皆是惊慌逃窜的兵士,满耳只闻撕心裂肺的惨呼。驻守营中的大队人马刚得了消息,兵甲未备便匆匆忙忙地整队出发。未出营门,便听得闷雷般的蹄声滚地而来,盖过了磅礴的雨声,盖过了满城的喧哗,直震得人心头发闷,难以喘息。带兵将领知道不好,忙死命催促着两万忐忑不安的兵士向城门处赶去。方一上主街,便见前头黑压压的人马铺天盖地而来,马黑如墨,衣白胜雪,正是名震天下的止戈骑。
那将领心头一跳,尚未看清旗上字号,第一轮箭雨已当头射到。他慌忙跳下马来躲在一众亲兵的藤牌后,正欲组织惊慌失措的兵士们射箭回击,却忽有一支通体乌黑的白羽长箭自他身前两面藤牌的缝隙中一穿而过,正中他胸口。那将领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胸前的长箭,又艰难地抬起头来,终于在陷入黑暗之前,看清了白底红纹的旗帜上墨黑的“李”字。
那将领轰然倒地,溅起的水花犹未跌落,他身前一排被藤牌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亲兵也忽然接二连三地倒地。那两万兵士本就惊惶不已,此时忽见主将猝死,前排精锐又莫名其妙地接连殒命,本就少得可怜的士气更是霎时见了底。正欲掉头逃跑,容军骑兵却已掠过两翼,四面合围,一面进逼一面齐声吼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五千人的齐呼之声骇得人心胆欲裂。守军兵士早已失了斗志,软了手脚,虽有两万之众,却哪还有半丝战力,在震耳欲聋的招降声中未做半点挣扎,便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拨将士拒不受降,拼死抵抗。容军也不硬迫,略作厮杀便让开一条路来任他们由北门逃出关去。
整场战斗前后不足半个时辰,燕尾关及其中两万守军便已尽归容府。李烬之命人尽卸守军兵甲,锁入库中,又招齐城中大小将领好言安抚,并开了府库取出银两分与城中兵卒,伤亡之人更是重重抚恤。一众守军见性命无忧,很快安定下来,虽仍多少有些不安,却并未生出什么乱子。
李烬之见城中大致平定,便令一名副将带着两百人留下继续善后,其余人吃了些干粮喂饱了马,歇息片刻便继续北上,直奔泸中城而去。此回却是兵分三路,李烬之领着三千人率先出发,王宿与秋往事各领一千人落后五里分自左右两翼跟上。
雨已渐渐小了,天色却愈来愈黑,浓浓的黑云一层叠着一层,显是正酝酿着下一轮的倾泻。秋往事领着飞隼队不疾不徐地驰着,一众兵士早已是衣甲尽湿,浑身沾满泥污,几乎不辨形貌,然而心情却是畅快。沈璨领着众人高唱着战歌,风雨之中听不清唱词,只闻一片高高低低的干吼,飞扬的意气,豪迈的斗志却展露无疑。季无恙也正唱得兴起,却一眼瞥见秋往事在一旁望着天色闷闷不语,当即纵马靠过去问道:“将军是担心此行不顺利?只管放心吧,我亲眼瞧见突围出关的那几人火烧火燎地直奔泸中去了。他们已知道我们人少,也料不到我们会连续攻城,定然会请史阿大发兵救援。泸中至燕尾就只这一条大路,只要他们一发兵,便定要钻进咱们的口袋。泸中城已是咱们囊中之物了。就算史阿大真不发兵,咱们也还有后招,将军愁个什么?”
沈璨也凑过来笑道:“正是,这可是将军第一回带我们出战,该高兴些才是。”
秋往事回头冲他一笑,摇头道:“我很高兴,只是这雨下得烦人,看样子怕是要打雷。”
沈璨大笑道:“什么雷响得过咱们止戈骑的铁蹄?将军堂堂的止戈骑千袍,莫非还怕打雷不成?”
秋往事似是忧心忡忡,也不理会他的取笑,烦躁地挥挥手道:“也不是怕,只是……唉,但愿这雷要打也等咱们拿下了泸中城再打。”
季无恙见她似是真的烦恼,心中大觉疑惑,正欲细问,沈璨已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将军不必急,我看史阿大八成已在路上了,咱们方才没过上的瘾,这会儿可以干他个痛快了!”
秋往事微微一笑,点点头不再说话。众人一路高歌,转眼已驰出数十里,眼见再有二十余里便是泸中城,前方却还是一无动静,季无恙不由起了疑,皱眉道:“怪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难道史阿大真这么沉得住气,就是不发兵?”
正疑惑间,只见前头五骑人马疾驰而来,远远地高声喝道:“来了!来了!”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爆出一片欢呼。秋往事一挥手,令旗扬处,全队人登时静默下来,齐齐执弓在手,马头一偏,转往西北方向驰去。
片刻之后战场已呈现眼前。只见黑马白甲的止戈骑且战且退,行伍凌乱,似颇仓惶。后头则是步骑混杂的近万兵马穷追不舍,杀声震天。
秋往事高喝一声,率队全速疾冲,直插追兵左翼。众人齐声狂吼,人未到,杀气已是喧天,尚未接触便可清楚看到敌阵之中已是乱了起来。便在此时,似是助威一般,空中“唰”地划过一道耀目的闪电,紧跟着轰天的雷声便和着铮铮蹄声炸响起来。
李烬之率着中军佯败后退,引诱敌军蒙头疾追,阵型早已乱了。此时见王宿与秋往事两路奇兵已自左右两翼杀到,立时引兵回攻。敌军顿时大乱,将领们的呼喊声被隆隆雷声淹没,便连传令旗手也听不分明。一众兵士皆如没头苍蝇般各自为战,四处乱蹿,再也凝不起阵型,在止戈骑的步步进逼之下溃不成军。
止戈骑声势如虹,震天的喊杀声几乎盖过了连绵不绝的雷声。欲向东南西三面突围的敌军皆如撞上了铁壁,有来无回,只有向北逃蹿的兵士未遇阻遏,没命地向泸中城奔去。止戈骑衔尾而追,杀一半放一半,转眼便随着他们奔近了泸中城下。
李烬之见大势已定,便命左右两翼退回中路,合兵一处,正待一鼓作气拿下泸中,却忽见远远率队跑来的秋往事坐在马上却似摇摇欲坠,偶尔撞上几个零散残兵竟也似左支右拙。李烬之大吃一惊,忙纵马迎上,急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秋往事左手抵着额际,勉力一笑,摇头道:“没有,我只是……”话未说完,又是一记响雷,秋往事□□一声,双手捧着头,整个人都向下缩去。
李烬之一愕,忽想起什么,讶然道:“你还真怕打雷?”
秋往事紧闭着眼,摇头道:“我、不是怕,我是……头疼。”
李烬之见她浑身紧绷,似是当真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心下一急,扯开她的手臂一看,只见她面色一片惨白,眉心处那道浅淡的伤痕却是异样的鲜红,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李烬之吓了一跳,立时回头高叫一声:“阿宿,你来领兵!”随即便令身旁掌着帅旗的兵士过去跟着王宿,自己则翻身一跃,跳上秋往事的马,一手牵着马缰缓下马速,一手搂着她道:“你怎么回事?”
秋往事靠在他身上,精神一松,神志便渐渐模糊,只觉眉心处似有利刃直往脑中扎去,随着每一下雷声越扎越深。她虽是浑身透湿,却只觉一片燥热,唯有背上一片冰凉,仿佛又背着失了体温的姐姐置身于那片找不到出路的火海。李烬之连问几声,不得回应,正自焦急,却忽见她伸出一只手向后紧紧反箍住自己的腰,口中喃喃唤着:“姐姐、姐姐……”
李烬之心下一颤,忽地明白了什么,一时只觉满腔酸楚,沉沉的悲哀与无力感压在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来。
敌军兵败如山,全无招架之力。止戈骑轻而易举地乘胜突入泸中城,城内守军不过聊聊数千,几乎未做反抗便已尽数投降。众人冲进史大业的皇宫,擒获近百名文官武将、皇亲国戚,其中却偏偏没有史大业同他的几名得力大将,不知是否已趁乱逃走。李烬之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不妥,可怀中抱着半昏半醒的秋往事,也实在顾不上细想,交待属下细细审问俘虏,便先抱着她向史大业的寝宫走去,王宿也心急火燎地跟在后头一路追问,他却只是沉着脸不答。
刚一脚踏进寝宫大门,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跟着便听得季无恙焦急的声音呼唤道:“将军,大事不好!”
李烬之心一横,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对王宿道:“你去看看。”说着便继续向内走去。岂知没走两步,便听季无恙猛地大喊道:“将军,卢烈洲已拿下出云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