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正是万项明,他嘴角含笑,对江砚白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在看见陆峰时却有些微诧。
万项明邀他们进来,对陆峰缓缓道,“陆兄不该和江少卿一起来的。”
陆峰转头看了一眼江砚白,不解道,“为何?”
万项明淡淡一笑,将他们往屋内引。
沈鱼一进来就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舒服,万家的院子不舒服,万家的空气不舒服,甚至连万项明这个人也十分的不舒服。他皮肤很白,不是寻常的冷白,而是一种失了血色般的白。
陆峰口中的万项明应当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但她怎么越看月觉得这人阴测测的,脸上虽带了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莫名生出些冷意来。
沈鱼抬步进屋,身后的江砚白不着痕迹加快脚步,走在了前面。
屋内,入目便是一幅巨大的画,足有三丈长,画上罗刹恶鬼栩栩如生,烈焰焚鬼,血池炼鬼,寒冰冻鬼,雷电劈鬼,俨然一副地狱众生像。
画纸右侧还有一大片空白,这画作还未成。
画上用的最多的就是朱砂颜料,修罗眼中沁血,目光深然,伸出利爪将一个小儿吞食入腹,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唇畔的朱砂似在流动。
众人见此画心头震惊,陆峰惊讶于万项明的画技,小杨默默将手移到了刀柄处。
沈鱼第一反应便是这人不正常。
“江少卿觉得这幅画如何?”万项明面色柔和,微笑着问。
江砚白往画的方向走了走,似乎真的细细品鉴起来,“画艺精湛……”
他语气陡然一转,“但,杀孽太重。”
万项明低低地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画纸空白处,“是啊,杀孽太重,可惜朱砂用完了,不然就能完成了。”
他低头喃喃道,“完不成了,完不成了……江少卿为何要来得这么快呢?”
“还要放任你再杀一个人吗?”
江砚白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陆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万兄怎么可能杀人呢!江少卿是不是弄错了。”
小杨揽了陆峰的肩,“别问了,先出去吧。”陆峰被他拉出了屋子。
沈鱼知道自己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哪里来的了,万项明这个人心理应该有些问题,陆峰说过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小妹又没了,连续失去至亲的人,很容易精神方面出问题。
万项明似在自言自语,“我也不想杀她们的,只是她们一点儿也不听话,我给她们糖糕吃,她们还哭闹着要回家,小妹可乖了,我给小妹糖糕,她就很开心……没办法,我只能让她们安静了。”
他欣赏起了画,“你看,这朱砂,多漂亮啊!红得真美!”
沈鱼暗叹,真是个疯子!
突然,万项明浑身一阵痉挛,口中喷出鲜血,恰好喷在了画纸的空白处。
江砚白瞬间捂住了沈鱼双眼,搂了她的腰出了屋子。
沈鱼猛然看见有人活生生死在了自己面前,有点反胃。
江砚白柔声问,“没事吧?”
沈鱼捂着胸口,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没事。”
“你和陆峰先回去吧,顺便去大理寺叫些人来。万项明的事,我到时候向你解释。”江砚白虚扶着沈鱼,有些自责,就不该让她进去的。
沈鱼扯了他的衣袖,认真道,“我真的没事。”
江砚白望着沈鱼一脸的倔强,缓缓点了点头。
陆峰还在追问,他一出来屋内就好似没了动静,“掌柜,江少卿,到底怎么了?”
沈鱼拉着一头雾水的陆峰离开了万家,“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娘还在家等你呢,先回去。”
小杨搜寻了万家屋子,在侧屋发现了三个女童的尸体,其中一个就是万小妹。
万小妹的尸体很奇怪,照理说她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她的尸身却没有一丝腐烂。
沈鱼将话带到,大理寺的人很快赶来,经仵作检验另外两个女童和薛家女童一样,都是被放干了血而死的。
万小妹则是后脑磕在了硬物处,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失学而死。因为万小妹的伤口还很完整,江砚白不费什么力便找到了凶器,院子里的一块突出的小尖石。
尖石上的血迹还有残余,两厢对比基本可以确定万小妹的死与万项明无关,看来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也许是贪玩时的不当心,一个脚滑后脑磕在了尖石上,万项明没有及时回来,导致万小妹错过了救治时间,一命呜呼。
至于万小妹尸身不腐,是因为万项明在她死后给她灌下了水银。亡者安息,都讲究入土为安,他这么做,也是执念很深了。
江砚白在偏房中还发现了些粉末,放入血中,能使其不变色。
万项明是服毒自尽的,从毒发的时辰来看,他应该是在他们进门时服了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仵作验尸时在他手臂上找到了许多伤痕,有些才刚刚愈合,那幅画画到后来,他竟用的都是自己的血,难怪脸色如此差。
江砚白向万家的老邻居了解了些情况,得知童年时他的父亲因要在外采矿,总是不在家。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导致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万项明小时候顽皮了些便是一顿毒打。
童年双亲感情的缺失导致了他的心理产生扭曲,万小妹的死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至于万项明开始寻找替身,可年龄相似的女童终究不是万小妹。他彻底疯魔,以血制朱砂,入画,如此她们就不会离开他了。
可万小妹多日不出现,难免会引起人怀疑,又恰好出了女童失踪案,他便顺势报案,其实这完全是两个案子,只是受害者都是女童罢了。
案子终于结束,然而谁也高兴不起来。
这日下衙,江砚白去了趟春安堂。
丰敬在堂前不紧不慢地捣着药粉,见有人来,抬了抬眼,“江少卿,稀客啊!”
江砚白来这儿,并不是个好兆头。他除了为自己的病,其余时候是不会来药房找丰敬的。
而江砚白的病在沈鱼的食物治疗下,已经渐渐好转,他来这儿必定是为了别的事。
江砚白隔着两丈丢给丰敬两包药粉,“看看。”
丰敬未抬眼伸手稳稳接住。
“小心些,有一包是迷药。”
丰敬拆开了纸包,瞥了他一眼,“药我比你懂。”
丰敬倒了一些药粉在空的捣药臼里,用药杵碾了碾,脸上放松的神情逐渐紧绷,“东西哪来的?”
江砚白倚着门框,神情慵懒,“案犯那搜来的。是他吗?”
丰敬冷哼了一声,“这种制药手法,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丰敬又露出一个笑来,“你的老朋友回来了。”
江砚白转身沐着满身月光,负手而立,“你说错了,不是朋友,是逃犯。”
沈鱼低落了很多天才重整击鼓,一下子冲击太大得吃点好的安慰下自己。
正所谓秋风起,蟹脚痒,九月是吃蟹的好季节。
思闲酒肆的岑少东家给沈鱼送来了一筐河蟹,几只海蟹。岑家与远洋船行是世交,每每出海岑家都会托船行带些海货回来,给自家酒肆添几道海鲜餐。
但盛京处内陆,临海不多,会做海鲜餐的庖厨自然也不多,每年都是几种老式样,岑闲都快吃腻了。
沈鱼的虎皮鸡爪在酒肆里很是畅销,于是岑闲就想到了沈鱼,近来沈记的新菜色他也有了解,几乎没有不好吃的,想去沈记碰碰运气。
岑闲便连人带蟹上了门。
沈鱼见着竹篓里张牙舞爪的大螃蟹,眼睛都在发光,“岑郎君这是考校我厨艺来了?”
沈鱼吩咐阿莓将东西搬进去,阿莓从未见过这些硬壳生物,“小鱼,这东西也能吃吗?”
沈鱼笑道,“不仅能吃,还美味得很。”
岑闲接话,双手行了个叉手礼,“沈掌柜收得怎么爽快,在下就等着吃全蟹宴了。”
沈鱼欠了欠身,还礼,“为着岑郎君这么贵重的饭资,也得好好做。”
岑闲说了,让他吃的好了,这一大筐蟹便是饭资,要知道这螃蟹的市价也不便宜,这一筐蟹要好几十两银子呢,富二代就是豪横!
岑闲送来的蟹母蟹居多,每个都个大饱满。阿莓看着新奇,伸手想试试蟹爪的威力,真有些不知者无畏的意味,结果便是被钳了一个大口子,血珠子滋滋往外冒。
邓氏边给她包扎边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蟹钳子也敢随便碰的吗?”
阿莓眼含泪珠,小声喃喃,“我不知道嘛,那个草绳子松了……”
绑蟹的草绳断了些,有些正精力旺盛地往竹篓口爬。沈鱼端着竹篓,“阿莓别怕,我将它大卸八块,替你报仇!”
吃蟹也有讲究,《红楼梦》中便有关于蟹宴的描写,而且不止一处,后人说曹公定然十分爱蟹。吃蟹也是当时世家贵族的象征,还有蟹八件的使用。
岑闲应该不讲究这些吧,不然还得分桌吃,沈鱼可受不了这些规矩。
拆螃蟹取蟹黄,剥蟹壳挖蟹肉,沈鱼忙得不亦乐乎。除了王大厨能帮上一点忙以外,其他人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味的。
阿莓捧着脸看,疑惑这可恶的家伙到了沈鱼手里怎么就那么听话。
“从前邱府倒是也买过螃蟹,只是都是清蒸,掌柜这清蒸有何不同吗?”王大厨揉着面粉团。
沈鱼把姜切成米粒大小,坦然道,“没有。”
河蟹清蒸是最好的,保留了蟹黄与蟹肉的原汁原味,而要好吃,重要的是蟹醋而非蟹本身,好吃的蟹醋能让人胃口大开。
蟹本性寒,蟹醋能中和蟹的寒性,是配蟹的不二之选。
王大厨把面团盖上白布醒发,“那揉面做甚,蟹肉腥味重,做成面条怕是不好。”
沈鱼又摇摇头,嘴角漾着笑,“不做面条,做包子。”
“包子?”
沈鱼说的包子,当然不是普通的包子,而是蟹粉小笼包。
蟹黄蟹黄拌进肉里,辅以姜汁调和,既中和寒性又增添风味。
面皮擀薄,包上调好的馅,捏出一个个漂亮的褶子,最要紧的是面尖在沾上一点蟹黄,颜好味美。
海蟹被剥壳切开,饱满的蟹肉蘸上蛋液再入生粉中滚一圈,热油下锅,炸制定型,复又加上各种料下锅爆炒。
猛烈的香味爆发出来,崔四实在扛不住了,蹿上街冷静一下,店里太香了,他怕犯错误。
螃蟹得活着时下锅滋味才美,所以沈鱼撒开了手做。
沈鱼一共做了五道菜,蟹粉小笼,避风塘蟹,芙蓉蟹肉,蟹黄豆腐,清蒸河蟹,还有一道饭后小食蟹粉酥。
岑闲入席时啧啧称奇,“沈掌柜大才!”这样的人才,开一个小食肆实在是浪费,就这手艺,堪比宫中御厨了。
蟹黄被沈鱼玩出了花,他从不知道还能用来做包子,炖豆腐,这些简单的食材加上蟹黄后,鲜味呈几何倍数的增长,鲜煞人也!
岑闲是酒肆少东,有宴必有酒,咬一口蟹粉小笼,在来一口烈酒,爽哉!
沈鱼是不在吃蟹的时候喝酒的,不为别的,她怕痛风。幸好王大厨是能喝的,陪着岑闲推杯换盏直到月上中天。
江砚白也得了一筐蟹,身为大理寺少卿,自当有些门人供奉,江砚白有些收了有些没收,这一筐蟹本不该收。
只是略微思忖,他还是收了,让仆人给送蟹之人足量银钱。
阿彦搬着蟹来到沈记时,崔四随口道,“谁又送来了蟹?”
“又?”阿彦疑惑。
崔四解释了下,阿彦回府与江砚白一说,江砚白看着眼前蒸好的肥蟹,不大有胃口。
作者有话要说:案子终于结束啦,撒花!
接下来是小鱼的事业线,感情线也会推一推,但是不会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