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平静有些出乎林言的预料,那东西似乎折磨他折磨的够本,没有再下一步的行动了。林言换了衣服,拔掉电脑的插销,虽然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处,但屏幕确实断电了,后半夜也没有再自动开过。
也许有新一轮的暴风雨在寂静中酝酿,但林言懒得追究,还未完全消散的酒精成了最好的镇静剂,他翻了个身慢慢睡了过去。
熟睡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再次印上他的嘴唇,林言睡的太沉,根本没有发觉。
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干净的,没有红漆,浅灰印花壁纸和美院学生画的影壁都保持原样,玻璃一尘不染,除了那套殓服和林言身上沾着的令人羞耻的痕迹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午夜的荒唐曾发生过。林言洗了个澡,顺手把殓服也扔进了水盆里,与看不见的力量比起来他现在明显处于劣势,与其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静观其变。
收拾好后林言掏出手机给尹舟发短信约见面地点,出乎意料的是立刻就收到了回复:半个小时后校门口见。
林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过两夜时间,整个人竟然颓的像嗑药多年似的,胡渣长出来,衬着一双发红的眼。剃须泡的薄荷味让林言第一次感到自己原先单调的生活是如此美好,刀片薄而锋利,只要在颈上深深的来一下,什么都没了。
人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
“嘶……”林言轻轻吸了口凉气,叹道人倒霉喝水都塞牙,手一滑指尖被刀片划了一小道,殷红的血浸出来,生疼。林言往手指上缠了块邦迪,靠着墙愣愣的想,能感到疼痛,何尝不是种幸运。
那殓服不知用的什么染料,在水中掉色的厉害,不过一会整盆水都成了鲜艳的红,林言厌恶的看了一眼,狠狠地摔门而去。
早上八点整,林言在校门口见到了一手拿一份煎饼果子尹舟。
车没开出去多远两人就后悔了,早高峰到处都堵的水泄不通,滚滚车流一眼望不到头,不知道哪个天才设计了这种上的去下不来的城市环线,早晚高峰时五道活生生的环形停车场围绕城市中心,一起膜拜社会主义。
林言和尹舟在三环被堵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边听交通广播边啃煎饼果子。
“四川某偏远乡村13岁男孩被发现身穿红衣吊死在家中,当地人疑是邪术所为,据悉此男孩生辰时间和死亡时辰都属至阴,极适合……。”
林言啪的把广播关了。
仿佛一夜之间世界全乱套了,连这种不靠谱的消息都能拿到明面上说。
尹舟毫不在意,咽下最后一口煎饼,打了个饱嗝,满意道:“后半夜全在图书馆里泡着,饿的前胸贴肚皮又买不着东西,吃饱了真爽。”
“最近没考试,你跑图书馆干嘛?”
“研究敌方情报,敌在暗我在明,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么,怎么样,够哥们不?”
林言转过脸望着窗外拥挤的车流,沉默了一会,轻轻说:“你真相信这世界有鬼?我总觉得是我出了问题,说不定该先去看看精神科医生。”
尹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少来了,就算你不正常我可正常的不得了,那鬼衣服怎么解释,咱们都看见了的。”
“……前天在你家,只有我感觉到冷,也只有我能感觉到‘它’在屋里。”
林言梳理了一下思路,将昨夜被人掐住脖子的经历讲给尹舟。
不出林言意料,尹舟听完就炸了,脱口而出道:“我操,那鬼生前是个兔儿爷?”说完咦了一声,一遍遍扫视过林言的脸:“小林子,你还真别说,仔细看看你也算个清秀小生,说不定它就是死着死着寂寞了,想招你当老婆。”
“滚你丫的,再没正词儿现在下车走好不送,等我挂了清明别忘了帮我烧两盒安全套。”林言没好声气儿的说。跟在后面的车按了两声喇叭,林言才发现自己只顾说话,前面挪动出五六米的空道,急忙往前跟了上去。
“再说半夜我明明看见满屋都涂了红漆,早上却什么也没了,好像做了场梦一样。”
尹舟把后座的背包拖过来抱在怀里,朝林言一努嘴:“喏,给你看哥哥的研究成果。”说着把包扣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打皱巴巴的复印件在膝盖上摊开,用手使劲压平,从上往下查看起来。
“你他妈就不能把东西弄仔细了,我看着都难受。”
“嗯,人/妻属性,这鬼有眼光。”
一头草泥马咆哮着从林言心里狂奔而过。
果然宅男都是真绝色。
“听仔细了啊。”尹舟用长指托了托眼镜:“现代对鬼灵的解释一般有两种,第一种是由于暗物质的发现,知道能量守恒定律?”
“……继续。”林言白了他一眼。
“宇宙每年都按一定速度膨胀,如果能量守恒定律没有出错,那支持宇宙膨胀的能量来自哪里?根据这个问题现代物理学提出了暗物质和暗能量的概念,它不发生电磁波,无法感知,无法测量,引力定律推算它们占据了宇宙96%的质量,而剩下的4%才是人类现在能够认知的。”
“许多不能够解释的现象因此被归于暗物质的结果,比如中医经络,念力,鬼魂。关于这个领域的讨论国外有很多,但在国内显然被屏蔽了,很难找。”尹舟摊了摊手。
林言点点头,这有点像他看过的科幻小说了。
“第二种?”
“第二种被归结于电磁波,死者死亡的环境不利于电磁波衰减,它生前的强大意念就形成了独特的能量场,如果某个人自身的频率与之相近,走进这个场中就会发生共振,使原有鬼魂的波形大大加强,从而两人互相感知。”
林言愣了半天:“你是说我跟那鬼……共振?”
尹舟无所谓的说有可能,转而凑过来神秘一笑:“你知道在电磁学领域中怎么解释一见钟情么?”
林言心里动了动。
“就是共振,男的女的都一样。”
尹舟叹了口气:“技术宅当久了就不想谈恋爱,没意思,鬼附身似的。”
汽车一路龟速挪动,狂堵三个小时候终于下了三环,林言把导航打开,踩下油门向着目的地一路疾驰。
他一直觉得爱情就像鬼,嘴上说不信,真遇见时的恐慌和错愕只有自己知道,但他还真没想象过原来鬼也像爱情,在特定的环境中被特定原因触发,强行拖拽进深渊,从此逃不开躲不过。
“你最近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特殊地方?”
林言回想了一会,摇摇头:“没有吧,每天自习室,导师办公室,图书馆,家,食堂,没别的地方了,倒是东西接触过不少,各种朝代的都有。”
尹舟把手里的一叠资料团了团,不顾林言鄙视的眼神又给塞进了背包里,咔哒一声扣上了搭扣。
“不太可能,电磁波在丁点大的物件里早衰减光了,要是茅山术还有戏。”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林言的脑海。
“有个地方挺特别的……上个月,家里老爷子在考古队里帮我安排了个实习的位置,是个b墓,规格不大,不到一星期就回来了。”
尹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有戏,等回去了查……哎我操!”
林言猛地踩下刹车,尹舟的脑袋砰的一声猛地撞在挡风玻璃上,疼的他哀嚎不已。
“你干嘛?!大马路上急刹车不要命了,追尾怎么办!”
林言诧异的看着空空荡荡的挡风玻璃,把车靠边停下,再转向尹舟的时候脸色就变了。
“你……刚才没看见?”
“什么啊!”尹舟摘下被撞得歪歪斜斜的眼镜,使劲想把它掰成原状,忍不住悲愤的抱怨。
“一只手……从车顶上伸下来。”
尹舟愣住了,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窗玻璃,一辆货车从后面赶上来,绕过他们的车往前开去了。
林言一时也后怕的说不出话,他记得刚才明明有只僵白的手从车顶拍在挡风玻璃上,谁知一转眼就不见了。六环公路车来车往,到处都是超速的卡车或油罐车,他张着嘴跟尹舟面面相觑,对方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想法,尹舟大喘了口气,犹豫道:“那玩意……这是想要人命啊。”
林言却摇摇头,他总觉得最近的事情有一个环节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汽车一转眼驶离了都市,郊区接连不断的杨树和深浅不一的碧绿畦田让车里的两人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林言摇下车窗,外面混杂着花草清香的空气涌进车内,闷了一早晨的煎饼果子葱花味一扫而空。
导航仪上七扭八歪的路线走了大半,汽车拐上一段石子铺成的崎岖小路。周围的建筑换成了一座座独立的平房和农家小院,黄狗蹲在台阶上伸脖子,母鸡三五成群懒洋洋聚在一起,小路上时不时溜过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白鹅。林言放慢车速,盯着导航上显示的地图,不信任的瞥了尹舟一眼。
“再走可就进村了,母上大人给咱俩介绍的是个隐居的高人?”
尹舟凑过去研究了一会,又迷惑地扭头看向窗外,正好路过一户人家,黄泥平房,门上贴着褪色的对联,老头子掉的只剩两颗门牙,正佝偻着腰看热闹。尹舟疑惑的抓抓头皮:“我妈给的地址就在这村头,还说厉害着呢,让我买点礼品带着,不能空手上门。”
于是为表敬意,路过集市时林言停下车,照尹舟的建议买了两只……王八。
“你确定送这玩意不是骂人的?”林言不好意思的左看看右看看,一手拎一只活鳖往回走,尹舟乐呵呵的指着那鳖脑袋,说:“你懂什么,他们通灵的高人就靠这玩意补身子,听我的准行。”
林言把俩王八扔进后车厢,从里面摸出瓶矿泉水递给尹舟,自己也开了一瓶灌了几口。
乡间蝉鸣一声接着一声,碧绿的麦子抽了穗,一副太平盛世的好景。
不远处几个穿的红红绿绿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玩扇牌,林言问尹舟:“母上大人说咱们找的高人怎么称呼?我去打听一下。”
脑子里不由幻想出一幅竹林茅舍,纱幔低垂的场景,白衣飘飘的老者手捋胡须微微浅笑,他和尹舟往前单膝一跪,抱拳道:“请大师指点迷津!”
尹舟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仔细看了一眼,茫然道:“二仙姑。”
林言还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水全喷出来了。
“咳咳……还真够二的。”
在村子东北角的一户小院里林言和尹舟找到了传说中的二仙姑家,林言从门外看见仙姑尊容时他心里那个悔简直如滔滔江水奔流而来,只见黑洞洞的屋子里一张长案不知供奉着哪路神仙,穿蓝花布的阿婆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脑门前一根红布条扎得颇有气势。
“这架势,跟跳大神的有的一拼啊!”尹舟指了指屋内的情形,忍不住小声嘀咕。
“少来,这可是你妈介绍的,咱得给人留面子。”林言尴尬的说。
“怎么办?”
“先看看,说不定真人不露相。”
林言和尹舟走进门,听见动静那仙姑大婶略抬了抬眼皮,爱搭不理的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呵咳……”尹舟没憋住笑,赶紧用咳嗽掩饰。
后来的事情完全是一场闹剧,仙姑在收了林言带来的王八和二百块钱后一下子来了精神,上香敬神,端了碗清水一边往林言身上泼一边念念有词,围着林言连转十几圈最后猛的一睁眼,林言被她吓得虎躯一震,只能仙姑大喊一声“呔!我看见了!”
“你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
林言和尹舟两人面面相觑,各憋了一脸内伤。
“哎呀这女娃儿死得惨呐,她说她被人关起来投不了胎,没钱买衣服,没钱打点小鬼判官,所以才缠上你……”
“你们等等,我再问问她看怎么化解……”
仙姑煞有介事的闭上眼开始唱词,林言冲尹舟一指门口,用嘴型说:“脚底抹油开溜,还等什么?”
一长串词儿念完,睁眼一看,屋里哪还有俩人的影子?
仙姑只好摸着新收的二百块钱摇了摇头,念叨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耐性,接着摇摇晃晃的收拾东西去了。
拎着王八的时候,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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