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屋子很整洁很干净,大概因为这是柳衣姑娘的房间,她又生性好洁,不愿与楼里卖身女子一般红杏放浪。然而,随着晓寻的伤慢慢好转,柳衣姑娘叫楼里小哥儿带晓寻开始他的“美差”时,他终于见识到了楼里面真实的模样。
——红楼风光多旖旎,饶是春色遮不住。
小楼不大,却四处弥漫着一股子迷离的味道。楼中央是宽敞的厅堂,堂里摆着数张桌椅,桌上酒肉排列,供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游戏作乐。从楼顶坠下来上好的红色绸缎,一直垂到地上,阳光从不知名的地方透进来,映在红纱上,光影变化间能见到只只蝴蝶,片片飞舞。厅堂里弥漫着烟雾,恍若仙境之下仙气缭绕。就在这红纱紫烟之间,一派的人群嘈杂,中间夹杂着端盘子递茶的店小二,也零星点缀着个个粉红佳人。
孩子第一次见到这场景时心尖儿都颤了颤,下意识地别过了眼睛,不知道该看向何方。那尴尬模样把苏渐离逗得直乐。然而当晓寻撞到了几对肩并肩走着的妙龄女子,慌乱之间瞥见了女人丰满的隐秘时,苏渐离跟小孩一起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在心里直呼,“别看别看,视线快躲开!”等那群女子说说笑笑地走过去之后,苏渐离擦了一把汗,尴尬地嘲弄了自己一番:真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苏渐离是真个儿清白好后生,他第一次来这里就被文清放了鸽子,除了发现了大哥和柳衣的事情之外屁也没看见——当时尾随大哥进去时,楼里还处于熙攘之前的清冷之中,除了几个搬桌子抗椅子的小哥儿,真色都还在闺中对镜贴花黄呢……再之后,每次来便都是在门口就被柳衣姑娘迎住了,偶尔心里也对着那片烟雾缭绕的地方好奇一番,但更多的还是心里怂,眨巴着眼睛瞄两眼也就赶紧收回视线和柳衣姑娘一起去看晓寻了……
“……柳衣姐姐可是把你拜托了又拜托……看你身子板儿弱,重活不敢给你干了,端茶递水的事儿你这么小,也惹不起、这样吧,你就跟着老马做做后面的差事儿吧,啊?怎么样?”之前给晓寻送药、带着他洗澡的那个小倌儿,站在孩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边说边指了指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后者本来正皱着眉看着程晓寻,听见小倌儿的话后,翻了个白眼儿,再看回程晓寻时,眉头皱得更深了。
小倌儿在一边飞着眉毛地讲着,孩子在一边不动声色地低着头往别处挪了挪,选了一个对面二人谁也不能触到自己小脑袋的位置。听小倌儿讲完话,这才仰起头,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朝向五大粗鞠了个躬。
“行吧,”五大粗声音里面透着挺大一股子不乐意,“我先说好,这可是看在柳衣姑娘的面子上啊……”
“好好好,知道了我的好大爷,回头肯定给你多美言几句的!眼下你只要把这孩子看照好了,别的事儿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啊我的马大哥!”男人听着小倌儿轻浮的声音,又是一个白眼儿。白眼之后,目光又重新看向了晓寻,像是不明白这孩子到底跟楼里花牌是什么关系,怎么这么受照顾。最主要的是,既然都这么照顾了,以柳衣亲力亲为的脾性,怎么不……亲自来找自己呢?
怎么不亲自来?旁人不知道,苏渐离还是知道一二的——“我弟弟本该是那个样子的。”
柳衣还没有办法从儿时的阴影中挣脱出来,见一次晓寻,心里的伤就会被撕裂一次。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见,。然而,晓寻与走了的弟弟二者不断交互重合,现实与梦境交相辉映,总会给柳衣一种还可以弥补噩梦的错觉。
曾经苏默一直以为是断掉的手指让柳衣忍不住下意识地把两个孩子重合在一起。而现在的苏渐离却觉得,能勾动心弦的,可能不止是表面的伤口,可能还有更多内里的东西,也有可能只是一个人、某一瞬间的某一侧颜。
苏渐离能感受到这些日子里,柳衣姑娘在很努力地克服心里的那片阴影,想要和孩子多亲近亲近。只是很多时候都只是暗地里,不动声色地偷偷关心。趁着孩子睡着,进屋换换炭火也好,帮着徐大夫给昏迷的孩子换纱布熬药也好,把自己的小倌儿喊来照顾孩子也好,柳衣一直在努力地和过去的自己和解、妥协、用自己所能允许自己的最大程度、最好方式去给孩子温暖。
程晓寻不傻,这个世上,谁对自己好,还是能分清、还是能记住的。更何况是受了那么多困苦折磨之后,好不容易从乌云密布的天空里射进来的光芒,怎么会不深深地映入墨色瞳孔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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