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苏渐离渐渐在碗筷相撞的叮叮声中回过神来,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苏祁羽。
高眉骨,深眼窝,端庄之下是一股努力克制的隐隐戾气。
苏渐离心里升起来一片苦涩。
柳姑娘的父母是被胡虏害死的,剩她一人独活,几番流落,到了京城。饥寒交迫之下,无奈进了那隐秘的小巷。
苏渐离不知道柳姑娘是怎么和大哥认识的,只知道当自己过风的耳朵都能听见柳姑娘这个称号的时候,大哥就已经站在柳姑娘后面了。
“京城花牌柳姑娘,卖艺不卖身。”
这是京城大街小巷大家闲谈起那巷子来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苏渐离在与柳姑娘见面前,尚且年少,对男女之事,门第之讲只是朦朦胧胧,但是大哥那自从进了朝廷做了官之后就越来越沉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少有的光明,使得苏渐离心里对柳姑娘还是千百个认同的百般个维护的。
只是,到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开始慢慢变化,这才知道大哥脸上那丝光明原来不过是他自己在尽心维护,不过是他自己小心翼翼捧着的可怜心情。
柳姑娘的至亲是胡虏害死的,她心里对胡虏的恨,虽千刀万剐仍不能及。可是,苏祁羽却是朝中的保和派,日常强调的就是,能忍一时忍一时。
柳姑娘自己曾经落难苦难,不愿看民生疾苦。可是苏祁羽为官却讲究一个贪字,说是为了苏家,说是为了朝廷大局。
柳姑娘喜欢风流倜傥,拈花论道之士。可是苏祁羽作为大少爷,没有办法如此风流。每日与他相伴的,只能是埋首经书,只能是载满了恐怖的朝廷。他终日忍着性情入庙堂、出庙堂,一手攥着怕被人陷害的恐慌,一手握着随时随地准备诬陷他人的残忍。
柳姑娘不喜欢苏祁羽,恨不得不见他、逃离他。可是苏祁羽深爱柳姑娘,恨不得为她拉开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让她不受外界一丝伤害。
当苏渐离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和大哥只见的间隙与隔阂已经再也填补不上了。
苏渐离还记得苏祁羽小时候,喜欢把自己搂在怀里捉弄自己,然后爽朗地开怀大笑。虽然不是同母所生,却也是喜欢自己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自己。
可是后来封了官,进了朝廷,兄长就变了。
兄长在外克制自己,沉稳如水,等一回到家中,便开始暴躁易怒,一丁点小事都能引起他心里的极大不满。苏渐离常常想着,如果当时没有因为怕惹大哥生气而疏远了大哥,而是依旧努力坚持去与大哥接触,是不是两个人就不会变成这如同仇人的样子。
父亲喜欢二儿子,坚持拦着,不让进朝为官,苏祁羽嫉妒;京城苏二,名满半个天下,苏祁羽的母亲指着鼻子骂大儿子不争气,苏祁羽愤怒;当苏渐离有一天查了账本,颠颠儿跑去,不知天高地厚地把兄长批评了一顿,说他在朝不为民着想,苏祁羽爆发了。他的手高高抬起来,狠狠落下,一声清脆响声,苏默的脸就肿了起来,可是苏渐离却觉得这一掌最后到脸上的时候,手的主人已经收了六成力气。
两个兄弟渐行渐远,两个人都怀着心里的不满与愤怒,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哪怕一眼。
可笑的是,最后的决裂出现在了柳姑娘身上,那条苏祁羽最后的底线。
柳姑娘说喜欢苏默。
啪的一声,苏祁羽对苏默最后的那根稻草,终于沉进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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