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乾道人长年奔波游荡,对那些惹不起的邪修了如指掌,半老徐娘,娇滴滴如此作态,一看便知是恶名在外的“青莲女史”丁香玉,“青莲女史”是自取的别号,她还有个诨名叫“吃人不吐骨头”,男女通吃生冷不忌,但凡被她看中,绝没有好下场。
宿乾道人暗中提起十二分小心,脸上肌肉频频跳动,牵得创口一阵阵生疼。他冲着对方打了个稽首,道:“贫道宿乾见过丁女史,敢问女史驾临荒野,有何见教?”
丁香玉眼珠一转,将众人扫了一遍,最后落在宿乾道人脸上,笑道:“偶然经过此地,见道长风采过人,禁不住心生仰慕,赶来打个招呼。嗯,诸位身上多少带点妖气,可是追杀妖物则个?有什么斩获,可否拿出来让奴家开开眼?”
宿乾道人毫不犹豫托出一块妖骨,道:“不瞒丁女史,万里追杀,好不容易斩杀一头妖狼,寻到这一块骨殖。”
丁香玉眼前一亮,颔首道:“好东西!这等品相的妖骨,夏土已经不多见了!”
宿乾道人道:“丁女史既然见猎心喜,贫道也不吝惜,此物于吾辈无用,女史随便给些丹药,只管将这妖骨拿去!”
丁香玉伸手一招,妖骨如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悬在空中,晃晃悠悠飘入掌中,宿乾道人背转双手,向同伴打了个手势,命他们稍安勿躁,莫要冲动。丁香玉置若罔闻,拈起妖骨看了几遍,眉花眼笑,又道:“道长果然大方,这块妖骨落在识货人手里,堪比天材地宝……嗯,能孕育出这等宝贝,定非寻常妖物,不知狼尸现在何处?”
宿乾道人道:“适才腹中饥馁,已将狼肉分而食之,只剩些咬残的骨头,还有一张破损狼皮。”
丁香玉朝熄灭的篝火扫了一眼,见满地残骨,啃得干干净净,稍大些的骨头,都敲断了吮吸骨髓,挤不出什么油水。她若有所思,道:“尔等手头还有什么好物,都拿出来吧,莫要再藏着掖着,带是带不到阎罗殿去的!”
众人闻言不觉脸色大变,一个个全神戒备,蠢蠢欲动。宿乾道人皱眉道:“丁女史拿了这块妖骨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吗?”
丁香玉笑而不答,纤纤五指捏了个法诀,身后千万道黑气如火焰飞腾,一面大纛浮出虚空,无数张绝望的面孔若隐若现,鬼哭狼嚎,撕心裂肺,轻轻一招,阴风乍起,便将一干散修平地摄去,骨肉消融,魂魄被拘禁在纛内,再不得脱身。
宿乾道人道行高深,匆忙间祭起一颗烈阳珠,赤光暴涨,死死抵住阴风,寒意彻骨,眉眼蒙上一层白霜,他双手颤抖,取出一枚丹药塞入口中,脏腑泛起一股暖意,转瞬消失无踪。丁香玉“咦”了一声,不无诧异,她这面“万法归一纛”已祭炼得七七八八,距离化境只有一步之遥,摄取生人手到擒来,没想到区区一介散修,居然还能反抗挣扎?
她稍稍收拢阴风,好奇道:“道长根基扎实,法宝颇有来历,不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散修,可是出身名门大派,奉命打入散修,招揽八方俊杰?”
丁香玉自说自话给他安个差事,倒也不是全然空穴来风,散修处境艰难,历尽坎坷一路走来,如大浪淘沙,留下的无不惊才绝艳之辈,当其微寒之时提前收入门下,至不济结个善缘,是笔一本万利的投资,道门诸派都乐意为之。形势逼人,宿乾道人一面抵挡阴风,一面有气无力道:“贫道……出身洛神宗……师门长老……就在左近……丁女史……勿要自……自……自误……”
丁香玉回错了意,以为宿乾道人是个跑腿的小角色,这一拨散修中有他看重之人,故此告知宗门长老前来过一下眼,好比是验货。哎呀呀,一棵好苗子还没露头,就被摄入“万法归一纛”,青果子等不到红熟,囫囵吞枣,没尝到滋味,未免可惜了!
不过“万法归一纛”收去的生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扼杀在摇篮里的道门俊彦不在少数,丁香玉也不懊悔,只是洛神宗乃是道门数一数二的修真大派,听说宗主柳叶杨护短得紧,得罪了他却有些不划算。她眼珠一转,哂笑道:“空口白牙,道长说洛神宗就是洛神宗?奴家还出身三圣宗呢!”
宿乾道人体内法力急速流失,烈阳珠光芒渐次暗淡,忙道:“师门长老……就在二十里外……符纸屋中歇息……丁女史大可……亲眼确认……”
丁香玉听到“符纸屋”三字,倒信了三四分,洛神宗的符纸是道门一绝,纸马纸车纸仆纸屋,各具其妙,只是所费不赀,又无济于修持,故此用者寥寥。她又问道:“敢问道长,是洛神宗哪一位长老,驾临这荒郊野地?”
宿乾道人心念急转,脱口道:“是……灵珠散……散人……”
丁香玉听到“灵珠散人”的名号,轻笑一声,忌惮之意所剩无几,洛神宗几位长老中,唯有灵珠散人是黄冠女修,“邪僧”一役后的后起之秀,她年轻时曾与之交手,道行手段在伯仲之间,平分秋色,如今有“万法归一纛”相助,压她一头不在话下。难得灵珠散人落单,“万法归一纛”中正缺少一主魂,天赐机缘,丁香玉不觉动了贪念,反复盘问,宿乾道人在阴风下苦苦支撑,牙齿舌头磕磕碰碰,却言之凿凿,听不出破绽。
贪念渐渐成形,变得炙手可热,若以灵珠散人为主魂,“万法归一纛”的威能更上一层楼,来日或许能藉此跻身天庭!富贵险中求,丁香玉拿定主意,摇动大纛,烈阳珠不堪重负滚落在地,阴风将对方轻易攫取,下一刻化虚为实,如针锥刺入经络,锁住脏腑要害,宿乾道人大叫一声,痛彻肺腑,生死悬于一线。
丁香玉笑吟吟道:“道长莫慌,乖乖在前引路,带奴家去见灵珠散人!不要动什么歪脑筋,阴风入骨,拖延只会害了自己,到那时,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宿乾道人抖抖索索应了一声,骨节僵硬,行动迟缓,他费力地捡起烈阳珠,一路走,一路揉,待十指稍有些暖意,又解开道袍,贴着毛茸茸的胸膛滚来滚去,聊解燃眉之急。丁香玉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嘴角噙着笑意,眼角的皱纹又深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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