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城临江靠海,夏秋长,多雨。
十月,秋意初起的日子,雨伴随着降温而来,整个城市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都有雨,天也总是阴沉沉的。
城郊的未开发地区,市内最大墓园建立于此。
早晨的一场小雨刚停歇,湿润的水汽逐渐将整个世界笼罩,乌云像是滚了水的墨笔,在天边逐渐晕开来。
世界好像都比平时要暗许多。
未开发地区的高速公路上的车辆明显比其他地区要少。
但偶尔,也还是会有厚重的车轮胎淌过小水塘激起的水花。
被车玻璃彻底隔绝了外界声音的车内安静得出奇。
驾驶座上的任随之目光盯着车道,熟练转动方向盘,在导航提示前转了方向,驶进墓园的停车场内。
听见车子逐渐驶进来的声音后,倚靠在自己车边的路洲月捧着手机抬头,瞧见车牌号码后,才伸出手去示意。
“怎么才来?”她慢步走上去,脚下的中跟皮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
卡宴车的车窗被慢慢按下,车内的任随之一边将车子停进位置内,一边神情淡漠回了句:“下雨,路上有车祸所以绕行了。”
“哦,这样。”路洲月回道,“你买花了吗?”
“买了,向日葵。”任随之的视线下意识看向副驾驶座上被花店包装得格外精致的花束。
颜色鲜艳的向日葵开的正盛,朝气满满,与十月阴沉沉的天对比起来,实在是格格不入。
路洲月点点头:“那走吧,早点过去还能多待会,多说会话。”
任随之下了车,绕到一旁将花束稳稳拿在手里后,同路洲月慢慢往墓园里走。
通往目的地的那条路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变过,不过周遭景物偶尔会有变化而已。
每次到这里来时,任随之总是会刻意放慢自己的步伐,走走停停,观察周围一切,然后默默记在心里。
路洲月也不催促,就这么安静的跟着。
俩人走了二十多分钟后,停在那座熟悉的墓碑前。
墓碑上方是张黑白照片,里边的女人看面容,是个典型的西方人,眉眼深邃利落,成熟貌美,笑容当中有几分东方的温婉。
再下边,则是那女人的名字——苏珊。
任随之的目光轻柔的扫过一切,轻声道:“母亲,好久不见,我来看您了。”
秋风渐起,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响起,仿佛是在回应一般,也是一样的温柔。
路洲月站在一旁,并未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
看着那墓碑上的照片,她忽的回想起儿时的一些小事。
那时候她还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孩子,因为贪玩,也因为只有任随之一个朋友,所以总是会去任家做客。
每次去的时候,任随之的母亲总是会用不太流利的中文欢迎她,然后给她烤巧克力曲奇吃,温柔的跟她一起学拼音写字。
她是个有着异国样貌,但性子却温润如水的女人。
年轻时因为做过模特,所以在名利场结识了任随之的父亲任启文,并在一向贪恋美色的任启文的猛烈追求下,轻信了对方,选择了退圈生子,远渡重洋来到南江城。
这样伟大的选择并未换来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反而是将她自己推入了深渊。
婚前就开始背叛,婚后无休止的争吵以及亲眼目睹丈夫出轨,种种相加,将这个身怀有孕的女人彻底压垮,在产下唯一的儿子后,换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始终不曾狠下心抛弃儿子远走高飞。
她选择独自承担起抚养的责任,既是母亲也是父亲,一点一点,将儿子养大。
再然后,因为不忠丈夫的离婚胁迫,还有长久积攒下的压抑爆发,从而选择在自己家中的浴室里,结束自己的一生。
她走的那天,天空就像今天一样阴沉灰暗。
整整十年,每年的这个日子,她的儿子都会捧着一束她年轻时最爱的向日葵过来见她。
“又要下雨了,我去车上拿把伞。”路洲月说道。
任随之没回头:“好。”
说完,路洲月转身离开,礼貌的给母子俩空出一个说话的地方。
转身消失在拐角前,她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一眼任随之的方向。
虽听不见具体内容,但瞧着任随之始终都在动着嘴,还有柔软的神情,她大概能够猜到任随之是在同自己的母亲诉说贴心话。
快步走回墓园的停车场时,路洲月巧妙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从自己车上拿过那两把伞后,并未返回去找任随之。
反而是走向了另一辆停在墓园停车场里的宾利。
她主动敲响了宾利车后座的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后,车内坐着的人也并未让她露出惊讶的表情。
“卓远哥,你怎么会想到来这?”路洲月主动问。
车内的任卓远平静道:“随之还在?”
路洲月点头:“我估计再有个半小时,他就差不多要回去了。”
“卓远哥你也是来给苏珊阿姨献花的吗?”路洲月追问,余光已经瞥到了对方身后的一抹明黄。
车上的任卓远似乎也不打算隐瞒,点了头:“嗯,等随之走了我再去吧,免得他心情不好。”
闻言,路洲月也不打算劝,只是又问:“任爷爷寿宴结束之后,他没被打吧?”
话语里的他明显指的是任随之。
任卓远:“没有,但是俩人又吵了一架,爷爷放话了,以后不会逼你和任随之结婚了。”
路洲月面露悦色,彻底松了口气:“真的?!那可太好了!”
“嗯,放心吧。”
得了肯定的回答,路洲月回国以来始终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语气轻快道:“那我先去找任随之了,卓远哥你再等会吧。”
“去吧。”
对话结束,车窗再次往上抬。
秋雨又急匆匆的下起来。
路洲月撑起伞,赶忙往任随之那边赶。
水汽弥漫,墓园的每条路上都萦绕着散不去的水雾。
墓园深处,一眼看去尽是灰灰石碑里,那一抹独属于向日葵的明黄色显得格外亮眼。
墓碑前,任随之用流利的英文,小声地说着——
“母亲,已经十年了,不知道您现在在那边是否过的开心呢?”
“您知道吗,我做的游戏马上就要和大家见面了。”
“就像您小时候曾经鼓励过的那样,您的儿子也终于可以变成为他人带去快乐的,伟大的人了。”
“哦对了,您还记得几年前我曾对您说起过的那个女孩子吗,我现在和她更进一步喔。”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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