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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听得见少女低低的抽噎声,和墙壁上古老的石英钟滴滴答答走动的秒针声。
一瞬间,落针可闻。
或许是因为回来得太过匆忙,男人大衣和发丝都还有凌乱,脸色也被吹得有苍白。
但却丝毫不减身上带来的压迫感。
那双黑眸如黑夜将逝、临近黎明时睁开双眸的野兽,褪去沉睡时的温润无害,只在一瞬间,便染上野兽特有的狂恣与狠戾,只待朝猎物扑杀而去的那一刻。
他只静静站在那,便仿佛有一场无形风暴以他为中心,不断旋转压缩。
只待抵达临界点,便会被彻底点爆。
然后“砰”的一声,将世界炸成烟花。
没有人敢说话。
之前叫嚣着喊他黄毛小子、年轻后生的几个中年男人如被掐住喉咙的尖叫鸡,一个个面色惨白,背生冷汗,噤若寒蝉。
其中唯一一个女性的明姑姑用高跟鞋踢了他们好几下,也没人动弹,一个个学着鸵鸟装死。
明姑姑恨铁不钢地蹬这群孬种一眼,一咬牙,开口笑着打招呼:“越云啊,你回来了。”
男人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沙发另一角,势单孤的少女身上。
从听见开门声时,祝颜的心脏便高高提起来。
好在她反应敏捷,及时救自己一条小命。
祝颜在心里长松口气。
这会儿,被洋葱熏过的眼睛还有点辣、有点疼,她眼睛眨个不停,想要缓解一下这种泪腺被高度刺激的感觉,结果眼泪反倒掉得更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非人鱼形态的时候,她并不需担心一奇怪的事情发生。
比如,地上突然多出一堆闪闪发光的白色珍珠。
——那就真的是恐怖故事现场了。
心里七想八想想了一大堆,祝颜回过神来,才发现客厅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她抬起手,双手合着挡住眼睛,然后悄咪咪挤开一条缝去看。
结果,正好对上大变态的眼神。
那眼神分明很冷静、也很理智,可她却觉得里边藏着什么呼之欲出的冷血大怪物,仿佛随时能跳出来,生撕掉目所能及的一切活物。
祝颜被吓一大跳。
那一瞬间,她仿佛真的看到了原著里那个冷血无情的反派资本家。
她慌忙收回视线,结果眼睛被那刺激性气味一激,又开始流起泪来。
最终,还是大变态开口。
“你先回房间。”
嗓音幽深,情绪不明。
但这话的对象是谁,显而易见。
祝颜眨眨眼,用力抹了把掉个不停的眼泪,然后点点头,转身忙不迭上二楼。
目送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拐角,周越云方才收回视线。
语气平静无波。
“诸位,接下来,来说我们的事。”
“账,一桩一桩算。”
隐藏于宁静深海之中的无尽风暴,终于露出证明其狰狞的面目。
风暴,一触即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祝颜回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洗脸,顺便用毛巾冷敷眼睛。
刚她动作太过匆忙,就差直接掰一块洋葱往眼睛里怼了,这会儿眼睛其实有糟糕,泛着的红血丝也异常显眼。
祝颜敷了好一会儿方才停止了流眼泪。
她坐在床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时间想起刚刚大变态的模样,又情不自禁地晃晃腿,心脏也砰砰砰跳得飞快。
他这副危险性十足的样子,好像自从上次掐她脖子以后,就很少看到了啊。
那这次是为什么?
这人在公司惹到他?
私闯民宅让他不开心?
还是……
因为她哭了?
最后一个可能在脑海里划过的时候,心脏突然迸得飞快,仿佛随时能飞出嗓子眼。
她连忙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压回去。
不不不,不可能。
做鱼不能太自恋。
周家墙壁隔音效果很好,更别说隔一层楼的距离,之后发生什么,祝颜一个字也没能听到。
又不敢多问。
于是只能找几个佣人小姐姐打探消息。
偏偏几个小姐姐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支支吾吾的,只肯告诉她那几人已经离开,并且之后再不会出现在她们眼前。
弄得祝颜抓心挠肺地好奇。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祝颜才再见到周越云。
男人换了一身白色羊绒衫,里边惯常搭配着白色衬衫,袖口微折,纤尘不染,正在切分牛排。
清隽的五官如画般俊逸,朗朗如月,目光沉静,看不出半分先前的模样。
仿佛一瞬间,从妖魔变仙佛。
祝颜小声喊句:“哥。”
他抬头看她一眼,淡声道:“吃饭吧。”
说着,将切分好的牛排推到她面前。
祝颜受宠若惊:“谢谢哥哥。”
连忙垫好餐巾,拿起刀叉吃起来。
刚吃一口,她便停嘴。
倒不是说不好吃,只是,这味道和之前的厨师做的牛排似乎有不太一样。
牛排更入味,也更有嚼劲。
嗯……更符合她的口味●v●
她抬起头,试探性地问了句:“哥哥,这是你做的吗?”
“嗯,吃吧。”男人神色依旧不变。
居然没有否认。祝颜低下头,小口小口吃起来,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
突然对她这么好干嘛。
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事的前兆吧?
她惴惴不安的小心脏在吃完饭后得到了缓解,因为男人放下手中报纸,起身,对她说了句:“跟我来书房。”
祝颜怀疑自己有抖m倾向,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
毕竟,尘埃落定总比一直悬而未决好。
一路到了二楼书房。
男人已经在书桌前坐下,以眼神示意了下对面的位置:“坐。”
祝颜拉开椅子,乖乖坐好,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十足的乖巧姿态。
周越云扫了一眼,收回视线。
“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祝颜沉默。
无声抗拒。
许久后,书房里仿佛响起一阵无声的叹息。
终究是祝颜最先憋不住。
少女声音有闷闷的:“你都知道……”
她就知道,这可是他家,他有的是办法得知事情真相。
“知道什么?”
男人反问。
她脸垮了垮,自暴自弃道:“知道他们没欺负我,反而是我在欺负他们,咄咄逼人的是我,得理不饶人的是我,出口成脏的人还是我,就我最坏,屎盆子还都往他们头上扣呜呜呜……”
她小声抽泣起来。
从周越云的角度看去,少女整个一只小小的,埋在宽大的垫着绒毯的太师椅里。
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
才怪。
他有头疼地扶了扶额。
“别装哭了。”
说着,从抽屉里扔出来两瓣被狗啃过似的剥开的洋葱,骨碌碌滚到她面前。
见状,边哭边观察他眼色的少女面色一僵。
过会儿,又打个哭嗝,低声呜呜咽咽起来。
纸巾盒被悄然推到面前。
有台阶下,她抽了几张纸,擦干净眼泪,不动声色地停哭声,抬起头。
少女眸中水光荡漾,眼角微红,隐见泪光。
周越云看一眼,拉拉领带,有烦躁地避开目光。
过会儿才道:“你知道你今天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撒谎?”
声音弱弱的,带着点迟疑,跟蚊子叮咛似的。
见男人摇头,她迟疑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却还是强撑着控诉:“你总不会是嫌我对那些人说话太难听吧。”
说着,嘴巴瘪起来又要开始哭了。
“停。”周越云比个禁止的手势,及时制止。
被她这一哭二闹三耍赖的方式闹得头痛,他也没了再慢慢试探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道:“遇到这种事,你为什么不给爸妈和我打电话?”
对于这点,祝颜表示她有话说:“爸妈不在c市,你也已经在路上来了,我还能怎么打电话?总不能我打电话,你就能立地成仙、施法飞过来了吧?”
言外之意,没用。
相当的理直气壮。
头脑清醒,逻辑分明。
周越云没再说这件事。
他问起第二个问题:“不是已经赢了吗,看到我回来,为什么装?”
祝颜下意识脱口而出:“还不是怕你们觉得我没礼貌,仗势欺人还得理不饶人……”
这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连忙收回嘴,不说话。
周越云眼底划过一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意。
他加重语气,沉声道:“为什么会以为我们会这么觉得,爸妈和我看起来就那么不讲理吗?”
祝颜不说话。
于是他换了一种说话方式,循循善诱道:“或者说,你为什么会觉得,在我和爸妈眼里,那些面子虚名、那些乱七八糟不三不四的人,会比你更重?”
祝颜彻底哑火。
她想说,她没有这么想过。
但说不出口。
真的没有那么想过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一直一副大大咧咧笑口常开,仿佛永远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不愉快不开心的模样?她难道真的就永远只会笑不会烦恼不会忧愁吗?
又为什么装可怜,装委屈,以弱势者的身份来博得他们的情,获取情感天平的倾斜?
周越云嘴唇微动,替她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不相信我们。”
“不相信我和爸妈会出手帮到你,于是宁愿自己一个人面对,也吝啬于拨出哪怕一个电话。”
“不相信我们我们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所以宁愿装哭装弱势,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也不愿意说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他绕过书桌,走到少女面前。
顿了顿,有生涩地伸出手,揉揉她的长发。
极挤出一抹属于兄长的包容微笑来:“颜颜。”
“在我们面前,你可以更肆无忌惮一点。”
这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以叠称的方式喊出这个名字。
没出口前觉得百分不自在,出口以后,反而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是啊,他是兄长。
理应承担起兄长的责任。
祝颜垂着眸,黑如蝶翼的睫毛剧烈地颤动。
一时间,书房里极度安静。
许久之后,少女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好讨厌他们……”
“那就讨厌。”
“我也不想去老宅过年,那里的人都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我,凭什么呀,我又没吃他们家的大米……”
“那以后就不去。”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哄小孩子,呜呜呜……”
“那就不哄。”
“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她吸了吸鼻子,“天里板着张脸,真以为你是包拯要铲除天下一切不平冤案呢。”
他沉默一会儿。
“那就继续讨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