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722年1月1日,在新年的伊始,帝国第七代皇加冕。将晏氏皇族逐渐在史书中泛黄黯淡的历史轻轻揭过,书写出另一页盛世开篇。
威严华丽的宫殿中,地上铺着厚实的长毯,两旁正装肃穆的贵族严阵以待。年轻俊美的皇帝一手执剑,一手端秤,举步高雅端庄,缓缓从众人面前走过。
这是历来新皇登基的规矩。仗剑持秤走过长毯,重剑不能握不住,天平不能朝任何一方倾斜。不少继承人为了练习这项技能都下了不少苦功夫。
剑代表守卫帝国的实力,所以即便重如千斤,也必须拿稳。一名皇帝,必然要守护他的家国,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秤代表公平,秩序与正义。上位者必须明辨是非善恶,清明睿智,不被小人左右,才堪当国之大任。
设立这项规则之初,晏氏的先祖们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最初的几代人确实就如这般优秀,可惜到了后头,皇室开始腐朽,这就更像只是走个形式了。有的私底下还能练一练,有的练不成,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譬如摔了剑或者斜了秤,旁人也只装作看不见。
帝国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能够将登基的长毯走得这么从容轻松的新皇了。
就像一个新的希望。
如果是在一个安稳的国度,一群贤明的臣子,加上一位卓越的君王,那么这腐朽的帝国还有机会挽一挽。
可如今,内忧外患,四分五裂。
帝王就算有大才,手脚也施展不开。
挽不回,救不了。
既然如此,倒不如……
晏微凉无声走过,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上。
不如打碎它,建立起一个新的。
按照加冕仪式的流程,新皇走完长毯,抵达皇座后,左右都要有内阁与军部的领头人侍候在侧。由内阁长老为新皇递上权杖,军部首领为新皇戴上皇冠,象征帝国势力全部效忠于皇。
在那之后,新皇落座,众生顶礼。
如此,才算真正的皇帝。
上一代皇帝加冕时,给晏关柝递上权杖的是现在的苏阁老,给他戴上皇冠的是被楚余温夺走守城令的那位将军的父亲。那时候皇权尚有一丝余威,没有人胆敢在加冕典礼上动什么歪心思。
现在就不一定了。
帝国分裂的太严重,纵然这一任是个明君,也无济于事。有些人的野心已经养大,绝无再收回去的道理。
现今,站在皇位左侧的,是苏郁。
右侧,是楚余温。
楚余温现在是戴罪之身,关于陛下为什么把他放出来还让他参与加冕仪式,贵族们议论纷纷,私下揣测出种种版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是陛下对元帅的羞辱。
众所周知,当今的陛下——曾经的三殿下,跟元帅是见面必撕的敌人。两人旗鼓相当了十年,可想而知,当其中一方失败,另一方定然是要锣鼓喧天,好好庆祝的。
现在,失败的是元帅。
尽管根据逼宫当日的表现,元帅似乎是主动放弃了皇位,不去做什么谋朝篡位的野心家。可无端心软跟所谓大义,也是失败者的特征之一。
陛下看起来可没打算放过他。
楚余温的手腕戴上了精神力束缚环。这种束缚环的材质与晏微凉八岁那年被皇后戴上的精神力束缚链一样,能够锁住人的精神力,防止被束缚者用精神力伤人。
当年人鱼族就有不少是被迫戴上了这种束缚环,才无法逃脱自保。
楚余温戴上这种束缚环,肌肉也被注射进乏力药剂,全身力量暂时丧失,仅仅维持着一个普通beta男人的力气。双3s级别的精神力和战斗力,此刻都毫无用武之地。
这样才能放心他不在加冕仪式上搞出幺蛾子。
让楚余温以这种无法反抗的状态亲自给晏微凉加冕,对于骄傲不可一世的元帅大人来说,大概是最大的羞辱吧。
宫变那天,那顶皇冠是元帅主动给陛下戴上,更像一种轻蔑的赐予。
而今陛下则是夺回了主动权。
晏微凉和楚余温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底下人已经自动脑补出一出大戏。
他们这些人都是看了这两位斗了十年的人,这俩没交流,他们也能够看出一片火花。
事实跟他们想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在晏微凉走到皇座前,准备接受权杖和皇冠的时候,苏郁和对面的楚余温交换了一个眼神。
半月前。
“你这十年里对他也没留情面,你可别说你还喜欢他?”苏郁眼眸微沉,“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我只要他。你答不答应?”
楚余温沉吟片刻,道:“成交。”
楚余温又问:“你想怎么做?”
“殿下心思缜密,一旦皇位稳定,就会迅速出击,到时候我们细细谋划也来不及。”苏郁私底下还是更喜欢称呼晏微凉为殿下。那人为皇子时多有掣肘,他喜欢他困于囚笼的模样。可若换成皇帝身份,大鹏展翅于天空,一根线拴不住,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半月后正式的加冕大典,会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楚余温问:“你要如何动手?”
“但凡新皇加冕,都需要获得内阁与军部首领的认可。我是内阁这一代的领袖,我的父亲已经加冕过上一任皇,这回理当轮到我。到时候,我在左,你在右,我们联手,还不能将他生擒?”苏郁笑得病态又美艳,“加冕大典甚至可以继续进行,只不过——变成你的加冕大典。”
晏微凉很强,可苏郁和楚余温加起来,出其不意,绝对是能将他制住的。
擒贼先擒王,新皇都被擒了,剩下的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听起来很不错。”楚余温百无聊赖地点点头,“可我如果真想篡位,当时就该直接夺了,何必现在多此一举?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苏郁见他推辞,反倒放心。楚余温若答应的太容易,才该令人起疑。
——楚余温甚至连苏郁这样的心理都预料到了。
“你那时可没想到,你以为的君子,会想着在战场上置你于死地吧?”苏郁道。
楚余温静默片刻,自嘲地垂下眸:“你说得对。”
“只是,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大权在握的帝国元帅,一介戴罪之身,哪有什么资格给陛下加冕?皇座右侧的位置,恐怕轮不到我站。”
“这个你不用多虑。我会去说服殿下,让他带上你。只是要委屈元帅戴一下精神力束缚环,打一针乏力药剂,才好使他放心。”
楚余温面无表情:“这样,我有什么本事生擒他?”
苏郁道:“束缚环我会替你解,乏力药剂的解药我也会给你。到时候打他个出其不意,更好。”
楚余温问:“你有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苏郁笑:“这点权力,我有。”
当晚。
晏微凉的寝宫内,两人温存在一张床上,楚余温对晏微凉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他愿意倾内阁之力帮我,却不知道我正是要借此蚕食他的权力,打探他的底细。然后……都拿来送给你。”
“苏郁聪明一世,却还是输给了他对你的在意。”
……
“我之前以为,他更爱权势,对你只是求而不得的执念与微不足道的喜欢。我想岔了,他确实爱你,甚至可以为你放下权势,失去他该有的冷静决断。”
“我们今天的布局仓促又浅显,苏郁本不该这么轻易地被下套。可他慌了,看起来冷静,其实慌得像失去玩具的孩子,慌张地答应大人的一切要求,就为了要回心爱的玩具。他确实很害怕失去你。”
楚余温说的这个“我们”,不是指晏微凉和他的合谋。而是他和苏郁所谓的合作。
那个计划真的太仓促,太浅显了。
晏微凉不置可否,勾了楚余温的脖子去吻他。
绵长的一吻过后,两人喘.息着,楚余温将苏郁的计划和盘托出。
晏微凉听罢,长睫低垂:“我知道了。”
苏郁确实昏了头。
他太心急了。
十天前。
苏郁再次进宫拜访晏微凉。
晏微凉心知他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却故作不知,仍然如常冷淡地招待了苏郁。
两人摆了盘棋局,一边对弈一边聊天。
苏郁在他面前向来会自说自话找话题,聊着聊着就似不经意提起楚余温。
“楚余温这十年处处与陛下为敌,他心气高傲,陛下不想着报复回去?”
晏微凉语调微扬:“哦?怎么报复?”
苏郁道:“封印了他的力量,让他眼睁睁看着陛下登基,还得亲手为您加冕。他是个天生不甘被人掌控的人物,这皇冠,他主动给你戴是一回事,你迫使他给你戴,是另一回事。”
“被迫向曾经的宿敌臣服,就是对楚余温最大的羞辱。”
晏微凉“嘁”了一声,将手中的棋子随意丢进棋篓里,“幼稚。”
“不过。”他转了个调,“也很有意思。”
苏郁望着棋局,狐狸眼愉悦地上挑:“陛下,这局你输了。”
晏微凉笑而不语。
那可不一定。
今早。
楚余温饮了家中一杯水,便头昏眼花。
这水中,加了罗兰亲自调剂的晕眩药剂。
——他明知这水有问题,但为了演一出计中计,于是故意喝下。
楚余温浑身无力后被晏微凉派来的人扣上精神力束缚环,注射了乏力药剂,带到皇宫准备参与加冕仪式。
在宫人为楚余温准备的小房间里,苏郁悄然出现,替楚余温解了药性,也将束缚环换成了一副假的。
楚余温由此得知内阁在宫中安插的部分眼线。
现在。
就差一步。
在晏微凉走到皇座前,准备接受权杖和皇冠的时候,苏郁和对面的楚余温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要他们现在一起行动,制服住晏微凉……
苏郁将权杖交到晏微凉手中时,手指微动发出示意,楚余温收到讯息,立即上前一步。
在苏郁的计划里,接下来就是晏微凉双手横握着权杖未来得及反应,他在跟前制住晏微凉的脖颈与肩膀,楚余温则阻止晏微凉可能有的防御。
事实却是……晏微凉早有预料般反手用权杖横于他的脖颈间,楚余温也没有动手。
“楚余温,你——”苏郁眸色有一瞬的惊讶,只见楚余温没有拦着晏微凉的去路,反而拦在了他面前,阻挡住他可能有的反抗。
苏郁顿悟。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一起来骗我。
晏微凉带着丝丝凉意的声音响起:“苏郁,你也想造反吗?”
苏郁失神。
不是因为被抓住的意外。
也不是对即将会受到什么惩罚而恐慌。
他只是接受不了。
一切都是为了引他动手而设下的局,算计的是他的感情。
晏微凉骗他。
联合楚余温一起骗他。
为什么……偏偏是和楚余温一起?!
他突然想起那日棋局,他竭尽全力,孤注一掷,做着最后拼搏,就为了能胜过晏微凉。
他想要这个人,他得付出全力。
他赢时笑得开怀:“陛下,这局你输了。”
晏微凉却从始至终漫不经心,输也输得毫不在意。
甚至还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他被那一笑迷了眼。
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输了。
满盘皆输。
“拖下去。”晏微凉启唇,淡淡道,“暂时关起来。”
苏郁完全被晏微凉毫不留情的利用打击得失了神,常含着光彩的眸子里也沉寂了一瞬。他安静地看了眼晏微凉,竟然毫不反抗地被带了下去。
一旁观礼的苏阁老额头滴出冷汗。
这个儿子向来是他的骄傲,从来不会在大事上拎不清,今天怎么背着他干出这种糊涂事!
苏阁老差点气晕。
现在不仅要想办法捞出苏郁,恐怕内阁都会被晏微凉狠狠削下一层皮肉。他最好是主动交出权力来换取苏郁的赦免。
完全是天大的把柄落人手上。
果不其然,晏微凉下一刻,寒凉的视线就扫向他。
语气更凉。
“苏阁老,你怎么教儿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