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耀骂道:“你狗日的少说两句。”
除了没心没肺的张春牛,整个小队几乎没有人说话,事实上点火这事蒙古人是坚决不干的,他们打下手都觉得自己有罪,不停的有人跪下祈祷向佛主认罪,然后打杂的事做完后就全走了,没有人愿意留下来。
孙耀感觉自己心沉的厉害,人人都是一样,眼前这些粮食他们也不知道有多少石,只知道这堆成山一样的粮堆有过百个,这么多粮,估计够整个灵丘的人吃一冬也绰绰有余了,真要自己一把火烧掉,这罪孽该有多大?
“放火,上头下令,立刻放火!”
孙耀不知道常威和朵儿等人已经发现人群越聚越多,而且越来越向前,里头隐隐有一些甲兵藏着,他们判断是素囊等人下定决心要动手,所以常威立刻决定放火。
“要快,要在他们冲进来前点火,局百总有令,违令者必受重处!”
就算没有最后的话,孙耀也不打算违令,在李庄和新平堡的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听从军令行事,任何抗命不从的举动都是不可想象的。
“逐次扔火把,各人不要慌乱,慢慢后退。”
在孙耀的命令下,一根根火把从中心区域被丢下,逐渐到外围。
大约只用了一刻钟功夫,巨大的黑烟涌上天际,在场所有的几千人都看的十分清楚,然后是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巨大火苗窜了上来,整个天空仿佛都被烈火给烧灼了。
“呼……”
所有的蒙古人发出这样的惊叹声,也有一些人在愤怒的叫喊着。
这些穷牧民确实是来打秋风的,不过他们可没有拼命的立场,也不会因为这事愤怒,愤怒的另有其人。
范永明就是其中一个,他四周全是惊叹声,只有他发出了愤怒的吼叫声。
范永明感觉一切都完了,好不容易两个蒙古台吉下定决心,抢破张瀚的库房,台吉们收起大半,小半给牧民们分,就算这样,在相当长时间内都能减轻范家的压力。
范家已经把全部家财都押上了,这一注委实是输不起。
然而毕竟还是输了!
范永明不知道和裕升这边主事者是谁,但他知道,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
哪怕明知道这边会冲进去大抢特抢,范永明还是确定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做这样的事。
火舌是越升越大,很快就把牧场中心烧成白地,在纵火之前,银锭的部民早就赶着马群和牛羊群离开,对他们来说,稍转几里路,找个靠近水源的地方重新安下毡包就是,这边烧的再厉害也无妨。
事实上在撤离途中,这些人也和那些闻讯赶来的人一样,翘首在路旁,看着冲天的火光,发出阵阵惊叹声响。
没有人想到和裕升的人会自己主动烧掉货物,对这些牧人来说,就象是自己亲手杀掉自家的马群和牛羊群,简直是不可思议。
人们一群群的远离开来,没有立刻就走,冲天的火光到晚上还很亮,毕竟是太多货物,布匹和粮食都是易燃烧的,一烧起来就不可收拾,后来方圆几里内不能站人,火光太凶,烟也很重,人们离远了看,十来里外甚至更远的地方都能看到火光。
不少牧人没有离去,就在原地看热闹,直到下半夜时火光渐小,逐渐熄灭之后,这些牧人才逐渐离开。
这件事的影响极大,可以说是爆炸性的。
一直到多年以后,不少蒙古人提起当年这一场大火,仍然是津津乐道,这件事深入人心,所有眼见此事的蒙古人得到了最强烈的冲击,他们所传播的和裕升的形象就是异常的刚烈,几乎不会为外力所折服。
这个时代的蒙古人已经走在堕落的路上,从成吉思汗时代的百五十斤拉力的硬弓到七八十斤,再到五六十斤,到清末的三十斤,马匹也从精良驯服耐力十足变的毫无调教,敢死的战士们都死了,贵族们只知拜佛和享乐,在这个时候,和裕升所做的这件事在蒙古人心里扎下了根,直到多年以后,他们仍然摆手摇头,彼此互相告诫,没有人再试探和裕升的决心和意志,哪怕这只是一个汉商开设的商行而已。
在此之前,汉人在蒙人心里就是懦弱和胆小鬼的代名词,自此事之后,最少和裕升赢得了最广泛的尊敬。
……
“厉害,厉害……”
卜石兔站在汗廷外的一个小山坡上,两眼盯着火场看,眼神发直。
他喃喃而语,不停的发出感叹声,在卜石兔身边有十几个近臣,也都是神色异常的复杂。
在今天大汗迟迟下不了决定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和裕升的库房必定被抢,这一场商战恐怕那个姓范的汉商赢定了,谁知道和裕升一下子烧了库藏,这一手真是狠辣。
和裕升损失当然惨重,这些货可是他们真金白银买下来的,但范家更亏。
换个说话就是范家已经完了!
这一场火,除了杜绝了有野心的人对和裕升的种种手段,也使得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场商战胜利的天平已经转向了张瀚与和裕升一方。
火烧掉的不仅是货物,也是范家胜利的希望。
一方是有底气烧掉几十万的货,另一方已经难以为继,要用盘外招来左右胜负,可以说,这一场大火之后,谁胜谁负,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咳,”卜石兔突然道:“派人去素囊那里,用我的名义,责备他驭下不严,骚扰了银锭的牧场,叫他拿十匹马,一百头羊来赔偿银锭的损失!”
“是,大汗!”
卜石兔这是成心要恶心素囊,事情没办成,素囊肯定也一肚皮的火气,这还罢了,还得拿出马匹和羊群来赔给银锭,不要说这点东西不够和裕升损失的九牛一毛,这只代表卜石兔的一种态度,明显站在和裕升与银锭一边的立场。
只是卜石兔身为大汗,事前不敢表态,事后用这种小动作恶心政敌,手段和为人都有够下作。
也没有人劝说,大汗的为人处事向来如此,大家也习惯了。
“还有……”卜石兔又道:“范家商行供货越来越不足,各个部落都缺乏货物,这人不靠谱,替我向四处传讯,看看是不是驱除范家的人,仍然是继续与和裕升一家合作。”
这个决断倒还不错,有点杀伐果决的意思。
事前不介入,事后果断选择强者,虽然有些懦弱,还算是聪明。
忠于卜石兔的几个近臣听了高兴,开始赞颂起来。
“本汗不是笨蛋。”卜石兔揪着不长的胡子,高兴的说着。
……
那木儿第二天中午赶到,听说大火之事以后,先大声唾骂素囊和布囊,然后忍不住也贬损了卜石兔几句……当然不会很过份,卜石兔是嫡传大汗,也是那木儿等人一手推上位的,说卜石兔等于质疑黄金家族的继承法统,自己也是脸上无光。
那木儿很欣赏常威,拍着常威的肩膀道:“若不是你是那张瀚的得力臂助,我真想留你在草原上,你会是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
常威笑道:“台吉过奖了,我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那木儿叹道:“身边不懂事的小孩都有这般担当,我现在对张瀚越发欣赏了。”
常威笑而不语,在场的朵儿等人都感觉脸上有光,大家都挺直胸脯。
只是眼神转向昨日火场的残留时,人人又都是露出心痛的表情,这一场火实在烧的太大,后来火熄灭后半天也近不得人,没有办法进去抢救东西,现在火彻底熄灭,有不少牧民三三俩俩的在捡一些没烧烂的粮食和布匹,这些东西和裕升也看不上眼,索性就由着这些牧民在这里拾饥荒了。
“我听说明国的皇帝死了。”那木儿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他道:“万历皇上在位四十八年,连我都是在他的年号下长大成人,说实在的,现在的新皇上脾气秉性如何我们都不知道……”
“台吉是想说,”常威不等那木儿说完,直接道:“新皇上会不会调整对辽东的战事,还有马市的事情?”
“对,正是。”那木儿很惊奇常威的心思灵动,但这一次他没有多说话,只是盯着常威看。
“台吉对我们大明的事还是不太清楚。”常威沉吟着道:“万历皇帝在时,其实对国政已经不大过问,多半的事物都是内阁首辅酌情办理,有些必须要皇上做决定的事就耽搁下来。新君即位,最要紧的就是理顺内务,决定自己信的过的内阁辅臣,这也需要时间,不会一下子就换人的。辽事与对蒙古之事,朝廷只会按此前的方针来看,更不可能一下子就更迭。”
“哦,这样的话我便放心了。”
张瀚的走私线路,对和裕升要紧的是往辽东的路线,为此张瀚亲自走了一趟,现在因为和范家的商战,突然出现了另外一个分支。
那就是从那木儿的牧场一路向北,抵达图勒河与色楞格河两河中间流域地方,也是杭爱山以西的大块地域,那里有向来支持右翼的土谢图汗部,也有对林丹汗心怀不满的扎萨克汗部,还有在更西地界的车臣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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