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道安先离开。
顾鸢站在门口相送,而站在她身边的盛艺一直沉默、走神。
直到看不见了人影,盛艺才问:“他哪天走?”
顾鸢摇摇头:“他自己也不确定,应该就最近这几天里的其中一天吧。”
到了晚上,盛艺也离开顾公馆后,顾鸢才有时间给权烬打了一通电话,那边秒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鸢鸢,你吃过晚饭了没?”
顾鸢嗯了声,说:“已经吃过了。”
遂问起他:“你吃了没?”
他说:“吃了。”因为自己撒谎过度,怕她不信,还复说一遍:“真的吃了,你想不想知道我今晚吃的什么?”
他就跟个小孩子心性一样。
其实顾鸢明白,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接纳他,顺着他的话问起:“吃的什么?”
“炖猪蹄、蒜蓉大虾、腐乳蒸鸡、酒蒸蛤蜊、还有黄豆酱蒸鱼,很丰富,我吃了很多很多。”
顾鸢:“……”
确实挺多,但一个住院的病人也不至于吃这么油腻丰富吧,而且……顾鸢说:“为什么都是肉?没有蔬菜?”
“医生说我现在身体缺营养,跟我平时没好好吃饭有很大关系,才会导致晕倒,我这身体太弱了,所以趁着现在有胃口就多吃点肉,把缺的都补回来。”他说得那么认真,好像是那么回事一样。
顾鸢在电话这端笑,只不过她没笑出声来,嘴角一直在上扬。
没有反驳他,只是叮嘱了几句:“还是得吃菜,荤素搭配才行。”
他:“那就听鸢鸢的。”
“忽然喊得这么顺口了。”一口一句鸢鸢,上午还没这么喊,甚至不知道该喊她什么才好。
他却说:“我对着你的照片练习一个下午,然后我发现其实不用练习我也可以喊得溜口。”
顾鸢:“……”
本以为又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对话,他要么不说话保持沉默,要么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像个结巴。
才一个下午不见,嘴巴就跟抹了蜜一样。
“我已经忙完了所有的事情,本来想过来看看你,不过听你的语气这么生龙活虎大概不需要探望了吧,所以我还是……”
“鸢鸢,我忽然有点难受,快要窒息了一样,快呼吸不过来了,我感觉自己又要昏过去了。”
“……”顾鸢哭笑不得,“有必要这样?”
“有必要,我需要鸢鸢过来才能好。”
顾鸢妥协了:“过来,可能会稍微晚点。”顿了顿,她问他:“你需要什么东西?我过来的时候顺便给你带来。”
权烬低沉的声音:“我需要你就够了。”
撩得一批。
顾鸢先把电话给挂了,去找穗穗。
找了一圈,在后花园找到,穗穗又在薅她的栀子花了。
顾鸢挺喜欢栀子花的,从古水村回来后就在顾公馆也种了一片,到了栀子花开的季节,花苞已经形成了,穗穗上午薅完番茄和西瓜,晚上又来薅栀子花。
……
病房里。
权烬正在翘首以盼。
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盼了两个小时,到晚上九点才盼来了顾鸢母女俩。
人还没进来他就闻到了花的香味,门一打开,他看到他亲闺女捧着一束白色的花跑进来,看到坐在床上的他,欢快的到他床前来,脆生生的喊他:“吃鱼~窝来看你啦~”
权烬看到穗穗捧着的那一束白栀子,老父亲内心五味陈杂:“我还没死呢。”
穗穗把栀子花举到权烬面前,脚尖踮了好几下:“吃鱼不喜欢嘛?”
权烬当然不能说‘这是白花送到病房来不太吉利’,但一想到,百合也是白的,于是伸手接了那花:“喜欢,穗穗给的都喜欢。”
花花送出去了,穗穗开心到冒泡泡,眼睛都弯成月牙形状了:“系窝叽己给摘的哦,妈妈说,再薅后花园就要挨打啦。”
权烬立马猜到了什么,俯下身,揉揉穗穗的头发:“这是你妈妈最喜欢的花?”
穗穗点头:“嗯嗯。”
刚好,顾鸢走进来,看到权烬手里拿着穗穗摘的那一束栀子花,两人亲近的说着话,画面总是美好的,真想拿相机拍下来。
她走过来,手里还拎着包包,看着眼前那相处温馨的一面,顾鸢没忍心打破。
他看了她好几眼,但没主动和她说话。
这就是线上和线下的区别。
线上撩得一批,骚话信手捏来。
线下,人怂了,连正眼都不敢多看一眼。
还是顾鸢先说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医生有没有说明天出院?”
他刚刚有些微微弓着的后背,立即打直坐直了身体,像一只听话的金毛乖乖回答:“明天早上出院,不是什么大问题。”
顾鸢点了点头。
见他眼巴巴的望着她,也不说其他什么话,就这么望着,顾鸢蹩了蹩眉:“有什么事?”
他脑子一抽,话脱口而出:“你长得好像我老婆。”
顾鸢:“……”
“那窝呢那窝呢那窝呢?”穗穗拉着权烬的手追着问。
他俯身,用额头挨了一下穗穗的额头,努了努鼻子:“你是我的小公主。”
穗穗睁大了一双葡萄眼:“真的嘛,真的嘛,窝系吃鱼得小公主嘛~”
“当然是了。”他的语气里是满满宠溺。
父女俩相处很温馨,顾鸢觉得应该给一些空间,边说:“打扰到你们父女俩的亲子时光了,我去外面等着吧。”
话落下。
权烬一愣,望向顾鸢。
然而只看到顾鸢出去的背影。
顾鸢从病房出来后,看了看手机,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信息。
她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
权烬住的病房没有升vip,只住一晚上,他将就了一下。虽是普通病房,不过是单间的,中等嘛,至少没有太嘈杂的声音。
只是站着有些不自在,她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又很想进去看看,但又怕权烬觉得她要带走穗穗,心里太失落。她抬手看了腕表,已经九点半,离十点不远了。
过了十几分钟。
她也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次之后,等她再转过身,面前挡了一堵人墙。
顾鸢微微扬起下巴,抬头看他:“怎么出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在里面等了半天,你怎么不进来?”
两人站得近,这个时间点走廊上没什么人,只有值班的护士站,传来呼叫器的叮咚声,间隙隔得远,估计大多数病人都休息了。
“穗穗呢?”
如她所想的一样,权烬说:“我哄睡着了,这个点小穗穗困得很,躺我臂弯里就睡着了。”
其实他没说,他是特地把穗穗哄睡着的,就是为了出来找顾鸢。
他想和她单独相处。
“穗穗很依赖你。”顾鸢说,也是心底实话。
权烬自然知道,只是语气还是很多自责:“我亏欠穗穗很多……”话没有说完,他凝着顾鸢的双眸,“鸢鸢,我亏欠你很多很多。”
他的心理负担如此重。
却不知,是顾鸢一手造成的。
是她剥夺了他的记忆,让他彻底变成权烬,她自私的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顾鸢不想他承受这些负担:“不,权烬,你不亏欠我。”
“鸢鸢。”
“嗯?”顾鸢随意的应道。
两人之间还有沟壑没理清,权烬一直不敢越界惹她不满,怕把两人之间仅剩的那点距离拉开到十万八千里。
“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他的声音很低,怕她拒绝太快,赶紧还补充了句:“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我会知趣,我会适可而止,绝对不会让你因为我的靠近而烦恼。”
他现在卑微成这样,顾鸢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那晚他都跪下了。
她突然问了句,声音是很温柔的:“膝盖还痛吗?”
他的表情是愣愣得,没反应过来。
顾鸢抬脚,脚尖碰了碰他的膝盖,他这才反应过来,摇头说的实话:“其实那晚没有跪多久,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实话里还夹杂着几分雀跃。
在他看来,她是心软在关心他。
“我没有放在心上,你别自作多情了。”酝酿的心情就被他这么一句话给浇没了,顾鸢板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
护士站台又一声呼叫器响了,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往这边走过来。
走廊过道挺宽的,不过顾鸢和权烬站得也宽。
护士过来,看到站在走廊上挡路的两人,还没开口喊那句‘麻烦让一下’,顾鸢已经把权烬往自己面前拉了一把,给护士让出过道。
等护士过去后,顾鸢准备松手时,察觉到某人的视线灼热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距离拉近了,呼吸也拉近了,她鼻尖的消毒水气味好像更浓了,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还是这走廊上的,医院头嘛,哪个角落里都不缺消毒水的气味。
“鸢鸢。”他喊她时,喉结微咽,好像快喘不过气来了。
事实上好像真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她的手揪着他的领口,拢紧,他感觉脖子被一股力道束缚,再加上面前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权烬感觉快要呼吸不上来了一样。
顾鸢松开手。
然后她发现自己松开手了,权烬还一刚才的姿势贴着她,一点都没变换。
去了病房出来的护士,路过两人身旁时,看到两人还贴着一起,亲密的像怎么也分不开似的,不由得偷偷掩唇笑。
路过之后,护士脚步停顿下来回头,端着一张严肃的表情提醒了两人一句:“有什么悄悄话,建议去病房里边说,夜里有时来急诊,谈情说爱别在过道上挡路了哈。”
严肃的说完后,护士这才回自己的护士站台继续值班。
还没分开的顾鸢和权烬,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各自挪了一步。权烬往后挪了一步,顾鸢往旁边挪了一步,距离一下子拉开。
“回病房吧。”顾鸢先进去了病房里边。
权烬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进去。
病床上,穗穗睡得四仰八叉,睡姿相当豪放。
每次一看到穗穗豪放的睡姿,顾鸢就会想到迟聿,基因真强大。
由于她突然停下脚步,以至于后边进来的权烬,一下子撞了上来,不排除有故意的嫌疑,他立马往后退,说了声:“对不起。”
顾鸢没回头,只应了声:“没关系。”
然后抬了下手示意,权烬看懂,上前站在她身边,压下半个身躯把耳朵凑到了她跟前。
乖得不像话。
顾鸢都忍不住想用手捻一下他的耳垂,但是忍住了,她一旦出手,他必定得寸进尺,只跟他说:“你看穗穗的睡姿。”
他看了眼,然后又看向她。
那二哈的表情,显然是没懂她的意思。
顾鸢只好说出来:“你没发现,穗穗的睡姿和你一模一样吗?”
权烬这才重新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看出来了,我的崽,那能不一样嘛。”
说完,他又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又盯着顾鸢:“你把我的睡姿都记得很清楚?”
他倒是能抓住重点。
不过他凑这么近,让顾鸢突然很不自在,抬手推开他,说:“好歹夫妻一场,是吧。”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扎到了权烬的心。
他还要尽量表现出强颜欢笑:“……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顾鸢侧目。
然后收回目光,当做没听到他的这句话。
权烬更气馁了:“鸢鸢,谢谢你今晚来看你的前夫,以及,前男友,”说着说着,他就卖起了惨,诉起了苦:“你的前夫过得很不如意,也很后悔,每天都在自责中度过,感觉人生都没有了盼头。”
他诉苦就诉苦吧。
诉着诉着,就把头靠在了她肩膀上搁着。
顾鸢肩膀耸了一下,他立马把头抬起,规规矩矩的站好。
紧接着,顾鸢那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传来:“前夫就是前夫,前男友就是前男友,你见过谁会吃回头草?”
权烬:“我啊,给我一大草原的回头草我都吃。”
顾鸢:“……”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权烬。
看着他那张嬉皮笑脸,其实有件事她挺好奇的,趁着现在问他:“你都知道真相了,怎么不埋怨我用顾雪梨的身份骗你这件事呢?”
她总觉得他心坎上有根刺,只是没摊开了说。
毕竟,就他那暴脾气。
那天在老宅,就已经用这件事起了个头,但是最近他从来不提这件事。
“为什么要埋怨?”他反问。
顾鸢:“是我问你。”
他脸色淡了下来,刚才的嬉皮笑脸已经消失:“我没有资格埋怨。”
“你说没有资格,那也就是说,你在心底里还是埋怨我的。”肯定句,不是问句。
他嗯了声,很轻很轻,生怕被她听到了一样。然后立马说:“当时是埋怨的,这不可否认,因此我还对你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我到现在想起来都恨不得用针线把嘴缝了。”
顾鸢轻叹道:“不至于。”
他看着她,心情依旧,没有缓和一点点。
话太多,说不完的,何况医院病菌多,不能让穗穗在医院待太久了。她过去把穗穗从病床上抱起来,最近穗穗身体长得好,还挺沉的。
权烬走过来说:“我来抱吧。”
顾鸢没多犹豫,把刚抱起来的穗穗给了权烬,他小心翼翼接过,顾鸢说:“到楼下就行。”
老婆孩子要走了。
权烬心头那叫一个落寞。
还是强颜欢笑把母女俩送到医院楼下。
医院外面不方便停车,停车场虽然很多空位,白天没什么问题,但是大晚上的,顾鸢不太愿意把车开去医院停车场,所以车停的位置离医院外面有一段距离。
顾鸢拉开车门,权烬将穗穗放在后座的儿童座椅上。
顾鸢说了声:“谢谢。”
她的疏离让他心头一哽,硬着头皮说了声:“不客气。”
他多想说,穗穗也是他的女儿。
但是他从没有当好一个父亲的角色,哪有资格说这话。
权烬给她拉开了车门,在顾鸢上车之前,她说:“你以后可以来顾公馆看穗穗,想来了就来。”
说完,她上了车。
看到她系好安全带,权烬叮嘱:“你开慢点。”
“我知道。”顾鸢点了下头,仰头看他:“回去吧。”
顿了顿,顾鸢想起徐蔚找她说过的事:“关于你找祎书,表示要继续进军娱乐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的建议是,你考虑清楚,不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别随便勉强自己。”
“不勉强。”他回得很快,“我挺喜欢这份职业的,如果不好混,之后再说吧。”
顾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句鼓励的话:“那你争气点。”
他舔了下唇角,嗯了声。
车走远了,权烬还站在原地依依不舍的望着那车尾,最后再慢悠悠走回医院,回到病房,抱着那一束栀子花闻了个满足。
鸢鸢也喜欢栀子花。
……
翌日,权烬出院,下午就来了顾公馆。
不过顾鸢不在。
两天后,道安出国,顾鸢亲自相送,没有盛艺在场。
道安说,别通知盛艺。
两个月后,迟聿拍摄的网剧《我的古怪男友》顺利杀青,修整几天继续进新剧组。这两个月里,祎书给迟聿做足了演艺事业的规划,演技也提升了一些。
而在剧组里泡了两个月的迟聿,难熬是真难熬,不过值得。
他需要沉淀自己的心境,不能太急躁了,来日方长。
杀青之后的那几天间隙,迟聿自以为踩准了时间去顾公馆看老婆……看前妻和女儿,结果只看到了女儿,没看到前妻。
权烬好问歹问,总算撬开了祥叔的嘴巴。
他得知,顾鸢去了悉尼,是昨夜临时去的。
原因是,几乎不轻易打电话回来的文霏,深夜里突然给顾鸢打电话,听说已经病入膏肓了,让顾鸢去悉尼给她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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