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大会,是江湖百年中屈指可数的大事、盛事,粗略估计,与会人数少说也有数万人之多,甚至更多。这么多人涌入龙门府中,固然让儒门头疼,也考验道门待人接物的能力。倒不是说堂堂道门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关键在于如今的道门只是名义上重归一统,实则还是互不统属,各家的规矩又不一样,令出多门,自然容易出纰漏。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丢了道门的脸面,也让儒门看了笑话。
正因如此,李道虚、张静修、秦清三人决定选一个总领全局的人出来,负责统筹调度,三位掌教是断不可能亲自负责这种事情的,所以这个重任就落到了李玄都的头上。谁让他与三家都有渊源呢。
此事定下之后,也容不得李玄都推诿拒绝,三位掌教各自吩咐下去,要门中弟子要听李玄都命令行事。这几天来,李玄都固然是大权在握,号令道门上下,好不风光,可也忙得够呛,就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幸而他修为高深,就算一个月不睡也无甚大碍,只是心力上的消耗,竟是让李玄都有些疲倦。
平心而论,准备道门大会,没有什么生死攸关的要紧大事,只是细碎零散的小事多到数不胜数,也不必李玄都去亲力亲为,安排合适人选就好。关键就在这儿,李玄都也不是十分熟悉三方人选,清微宗这边,他好歹还知道司徒玄略是精明强干之人,能帮他分担一二,正一宗和补天宗那边,他就真是不熟悉了,难免耗费工夫。
如今龙门府各大客栈已经客满,各大宗门在龙门府中的居处仅仅是供自家弟子落脚就已经有些不堪重负,更遑论是接待外客,如此一来,就需要另寻其他住处,有些豪客干脆是把龙门府中的行院包了下来,不上不下的便分散到各个坊中,那些不入流的也好对付,如今天气不冷也不热,随便找个地方也能应付,一时间龙门府内外的寺庙、道观、荒冢、义庄都人满为患,也算是几十年不遇的奇景。
在这些事情上,道门也要有人出面,维持秩序。毕竟都是江湖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总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人命,让好事变坏事。为此,李玄都从各宗抽调了精锐弟子,混编一处,由金刚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僧统领,共百余人,负责巡视龙门府内外,若是遇到斗殴之人,先是出言相劝,若是不听劝告,当场拿下,如有必要,也可以杀一儆百。
除了维持秩序,李玄都还要选出人手负责接待各派掌门,这些人的身份固然比不得各宗宗主,但是与各大宗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说岭秀山庄的祖上就是太平宗的长老;仙剑山庄的庄主陆时兴的姐姐陆时贞是清微宗的天机堂副堂主;风雷派的掌门其实是三玄真人的私生子。说得明白些,这些门派既是各大宗门的附庸,也是江湖的基石,所以轻慢不得,不能寒了底下人的心。
这其中也有许多考量,那就是“规格”二字,行走江湖,最讲究的就是面子,在这种事情上,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一视同仁,待遇是好是坏都没有太大所谓。就怕一碗水不能端平,有人的待遇规格高,有人的规格稍低一些,分出了高下,也容易生出事端。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就不是靠武力来解决了,毕竟从根子上来说,都是自家人,打不得,所以就要考验待人接物的功力。李玄都考虑几番之后,诸如玄女宗这种比较极端的宗门是不大合适的,正一宗、清微宗这等自视甚高的也不好来做这种事情,反倒是长袖善舞的慈航宗弟子们更适合此事,李玄都专门去见了白绣裳,从她手中借来百余慈航宗弟子,又从其他各宗中抽调了二百余人,总共三百余人,负责迎客事宜。具体接待的时候,按照各自亲疏“对症下药”,比如说风雷派与神霄宗交好,便由神霄宗的弟子出面,以此类推。
除了各派掌门之外,还有一类客人,就是数量庞大的江湖散人,固然绝大多数江湖散人都上不得台面,但乡野之间也有奇人异士,如今儒道相争,这些人也在双方拉拢的范畴之内,所以也要以礼相待,这些便是交由慈航宗的弟子,再辅以部分忘情宗的弟子和玄女宗弟子。关键还要安排几位足够分量的堂主、长老之流,以示重视。
李玄都除了安排人手之外,还要居中协调,毕竟各宗之间也不是亲如兄弟,这些年来积攒的仇怨不在少数,李玄都还得考虑到这一点,避免让仇人共事,以免误了大事。
好在苏云媗和玉清宁陆续赶到,李玄都是知晓两人能力的,都是被当作下任宗主培养,都可以独当一面,于是两人便被李玄都拉了壮丁,帮他分担。可就算如此,李玄都还是一天到晚不得闲,不断有人前来禀报、请示,李玄都终于明白当年武侯为何会活活累死,事无巨细,系于一身,心力消耗之大,的确不是常人可以承受。
当秦素陪着李非烟来到清平园的时候,李玄都刚刚去了烟雨楼不久。两人来到正堂坐了,李非烟问道:“紫府去烟雨楼做什么了?”
秦素回道:“听说是老爷子找他有事,关于明日大会几位掌教的衣冠。”
李非烟摇头道:“不是提前都做好了吗?怎么又生变故?就算不行,现在也不能改了。”
秦素道:“我听老爷子的意思是明日不必在衣着上多做文章,普通弟子不作要求,有资格参与祭拜道祖之人统一玄色鹤氅,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说是道门,大多数人都不是道士。还是鹤氅好,俗道皆可用,这样统一着装,一则是肃穆庄重,二则是看起来像一家人。如果衣着杂乱,倒是像乌合之众了。”
“是他会说的话。”李非烟笑了一声,“总是苛求这些事情,我们这些清微宗之人,都深受其害。看来从今以后,受害之人要再多一些了。”
秦素忍不住笑道:“想不到老爷子还有这样一面。”
李非烟道:“他总想让江湖也像庙堂那样千人一面,等级森严,无论是礼仪,还是服饰。”
秦素收敛了笑意,忽然觉得那样的江湖有些可怕。
李非烟转开了话题,“就算如此,三位掌教也要特殊区别。”
秦素道:“用冠,道门三冠。”
李非烟立刻明白了。
所谓道门三冠,分别是:太清鱼尾冠,唯有历代道门中太清一派的掌教之主才可以佩戴此冠;上清芙蓉冠,唯有历代道门中上清一派的掌教之主才可以佩戴此冠;玉清莲花冠,唯有历代道门中玉清一派的掌教之主才可以佩戴此冠。如果不出意料,张静修佩戴太清鱼尾冠,秦清佩戴上清芙蓉冠,李道虚佩戴玉清莲花冠。
这种事情,看似很小,其实不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是祭祀,“戎”是战争。放在道门也是一样,“戎”是儒道相争、玉虚斗剑,“祀”也就是今日的道门大会,更关键一些,就是祭拜道祖,其中礼仪至关重要,马虎不得。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玉清宁和苏云媗联袂而至,与之同行的还有周淑宁,秦素起身相迎,因为李非烟与白绣裳、萧时雨都有交情,三位女子又以长辈之礼拜见了李非烟。
苏云媗和玉清宁见到跟在秦素身旁的龙儿,不由有些惊异,苏云媗打趣道:“怎么几天不见,多出个女儿来?”
秦素脸色一红,道:“霭筠休要乱说,是姑姑收留的孤儿。”
苏云媗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抓住秦素的裙摆,躲在她的身后。
“叫龙儿。”秦素道:“龙儿,见过苏姐姐和玉姐姐。”
原本还露出半个身子的龙儿干脆整个人都躲到秦素的身后了。
周淑宁侧过头,望着小姑娘,忽然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苏云媗笑道:“这是害羞了,倒是像极了素素。”
玉清宁只是微笑不语。
秦素赶忙把话题转开,“你们是来找紫府的?他刚刚去了烟雨楼,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苏云媗道:“紫府如今是大忙人,我们理会得。”
周淑宁小声道:“我听说想要请哥哥赴宴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个都自觉身份不俗,想请哥哥赏光,刚才来的路上,还见到两人因为这个起了争执。”
秦素忍不住苦笑一声,“紫府哪有这个心情,更没有这个精力。说到底,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罢了,不必理会他们。”
秦素忽然想起一事,抱怨道:“紫府忙成这样,做长辈的却不知道体谅,霭筠,我……爹爹他是不是还在绝尘静斋?”
苏云媗轻咳一声,权作默认。
秦素叹了口气,老气横秋。
苏云媗用手肘轻轻碰了下玉清宁,“女菀,瞧见没有,什么叫女生外向?素素这就是了。”
玉清宁微微低头,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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