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豫阳伯带来的密旨是皇帝特意为了保谢承熙所为的话,那么云澄亲自来西北宣读的这道旨意,就可以说是对这场征讨之战的全面部署。
因此次作战乃主动深入,目的是找到狄丹的大漠王庭,更重要地是要与其主要军力决战,所以对于各个大将之位的安排也就不同于一般,而先锋将领的作用性也就需要发挥到极致,其所要面对的压力也相对更大。
谢晚芳毫不意外地被封为了左前路将军,和顾照之还有上官瑾挑起三路,并为先锋大将。此外,圣旨里还提了一句“西北各都督府务以尽心听从调遣支援为要”,看似寻常,实则却透露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信息:蒲定庸被留守在了后方。
说是留守,其实基本等同于弃用,堂堂西北大都督,没能做成这次征讨大元帅就罢了,连当军中大将都没有机会,这已不仅仅是被打脸的问题。
谢晚芳不禁暗暗有些惊讶,算算时间,这旨意仿佛是事先已洞悉了阿萨克之战的结果,这三个先锋大将的位置就好像端端留给他们三个的一样,再加上身为元帅的豫阳伯在之后的议事过程中又当场将她兄长谢承熙定为左前副将,还把宋承也给了她用,这种感觉就更加得强烈了。
从帅帐里出来,她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去找云澄。
顾照之见她抬脚急着就要走,便伸手将人一把拉住:“你要去哪里?”
谢晚芳回得自然:“我去看看相公。”
“他那里此刻肯定围着一堆人,你上赶着去做什么。”顾照之皱着眉,“今天的药喝了么?”
她到底对云澄是有多看重?人来的时候竟然将上峰都甩在了身后。他想起先前遥遥见这两个人说话时的气氛,直觉不喜。
谢晚芳还没说什么,随后走过来的上官瑾却冷不丁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方将军和云相的关系又怎会和旁人一样,她若去了,便是围着一堆人也是要让路的。”
顾照之冷着脸转头给了他一个眼刀,声音发沉:“上官将军什么意思?”
上官瑾正要开口,旁边的谢晚芳已不耐烦地道:“爱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正忙着呢,没工夫同你们打嘴仗。”说完抽手就跑了。
顾照之、上官瑾:“……”
谢承熙不知道从哪里慢悠悠走了过来,经过他们两人时,驻步,淡淡说了句:“救命恩人之情自然不是忘恩负义与薄情寡义之人能抵得上的。”
“谢副将这话是何意?”上官瑾没来由生起一股浊气,忘恩负义?他能置身事外就已算得上是对她的回报了,否则落井下石,连她都得立马折进去,你们姓谢的到底知不知道好歹?!
顾照之没说什么,沉着脸径自去了。
谢承熙笑了一笑,冲上官瑾抬了抬手,状似礼道:“上官将军莫要多想,心中明白之人,自然知末将说的是什么。”
说完这些话,他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上官瑾站在原地,气极而笑,蒲定庸从后面走上来唤他,他恍若未觉,拂袖而去。
云澄住在了肃州驿馆里。
谢晚芳到达时也看见了外面停着不少车马还聚集了些官门中人,只是她去到云澄那间屋子的时候,守在门外的侍卫并没有阻拦,而是直接推开了门示意她请进,谢晚芳被这举动误导之下还以为里面只有云澄在,结果刚踏进去就发现他屋子里还真是应了顾照之的话围着一堆人,从河西候到各州属官,有熟人也有生面孔,且一看这屋子里的阵仗就知道他们是在谈公事。
众人听到门口的动静,纷纷转头望来。
“……我,”饶是谢晚芳再不拘小节,这情景下还是难免生出几分尴尬来,“我在外面等吧,大家继续。”
她说着就准备往后退。
“小方。”云澄的声音却在此时越过一室寂静传来,说道,“你去里面稍坐。”
里面,那就是他的休憩间了。
众人再度朝她投来了目光,不同于刚才一般的讶异,此时不少人都明显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
顾照之在对长得极像先世子夫人的方长史示好几乎人人都是有所耳闻的,而且顾世子还称方长史“方儿”,此等昵称已可算是不走寻常路,给人以胸有成竹独一无二之感,可此刻听来,云相的“小方”也是不遑多让。
倒不是说这个称呼本身有多特别,但是配着云相对方长史的毫无隔阂,实在是透着一股子意味深长的……呃,宠溺?
门外侍卫不拦她进来便罢,进来了还可以直入内室。
这得在云相面前是什么地位啊?!不少人已开始默默后悔之前没有对这位方长史再多下功夫拉拢一些。
比起这些官员心里九曲十八弯的想法,谢晚芳就想得很简单了,云澄怎么说她便怎么做,于是当即应了个“是”就从善如流地去了帘后内室。
她这头刚坐下,云澄那边就已经继续开始议起了事。
谢晚芳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些大官小官这趟赶来除了是给左丞相请安之外也是为了借机述述职的。想来也是,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些人若是能在左丞相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又岂愁前路无光?
花林来给她送茶点的时候见她坐在那里支着耳朵听墙角,时不时还抿嘴笑,不禁觉得纳闷,想着那些人也并没说什么好笑的事啊。
他哪里知道谢晚芳是听见那偶尔传来的云澄的声音在笑。
一盏茶还未喝过,云澄已将那些人给打发走了,独留下林逸叮嘱了两句,然后说道:“你们夫妇若得空闲,晚些可过来饮茶。”
林逸立刻道:“不瞒云相,我出门时思齐也千叮万嘱倘您这边公事了了,就请您到家中去吃顿便饭。”又看了看旁边还未离开的河西候,说道,“侯爷也一道来吧?”
河西候虽然并非是来述职,但也很想借此机会和云澄相交,不过他是个知情识趣的,朝帘后看了一眼,就笑着婉拒了,然后起身告了辞。
林逸也朝帘子后面瞧了一眼,略略扬起了些声高,说道:“那方长史也一起来吧?”
谢晚芳听见自己也有份儿,忙站起来走了出去,笑道:“好呀!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澄笑了一笑,对林逸道:“她病刚好,要吃得清淡些。”
林逸笑着应喏而去。
“思齐肯定是要亲自掌勺招待你,”谢晚芳站在帷帘下笑望着他,说道,“她做的菜很好吃,我可沾光有口福了!”
云澄笑笑,唤她:“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哦。”谢晚芳乖乖走过去在他身边隔着几案坐下,卷起袖口将手递到了他面前,他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指轻落在脉门上时,她忽然觉得一阵咕嘟咕嘟滚水沸腾的感觉瞬间从手腕窜到了心里。
然后她就看见云澄微微蹙了下眉:“脉有些快。”他说着,抬眸看来,“呼吸可有凝滞之感?”
谢晚芳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为了掩饰这恼人的心跳加速,她当即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听圣上这道旨意的意思,好像是对阿萨克之战的结果早有预料?”
云澄感觉到她脉间乱象在渐渐缓解,这才信了她说没什么的话,回道:“不是早有预料,只是有两种准备。”
谢晚芳微怔,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圣上其实给了两道旨意?”
“嗯。”他微微颔首,又让她换了只手,“其中一道用上,另一道便废了。”
谢晚芳感叹道:“想不到光是下个旨都要如此周折。”说着,不免有几分好奇地问道,“那另一道旨意是建立在我失败的基础上么?”
“我给你的那道驱寒方子你再接着喝三副,寒气便可彻底除了。”云澄嘱咐完,顿了一顿,才说道,“你若是失败了,即便给你这先锋大将之位也是无法令下属将士信服,反倒容易招来祸患。”
“我明白的。”谢晚芳真心地道,“所以我特别高兴,没有辜负你的心意。”
云澄静静看了她须臾,说道:“我早知你是个做先锋大将的好苗子,却没想到你成长得这么快。”
他说这句话时看不出什么欣慰喜悦的情绪,她有些不大明白。
“这样不好么?”她问。
“自然是好的,”云澄淡淡笑了笑,“我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谢晚芳了然地点点头,笑道:“我懂的,我阿父当年送嫁的时候也是这样感慨。”说完她回过神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糟糕,这么说他会不会误会啊?
“啊,对了,”她急急又开了口,想要借此打断云澄对上一句话的接收,“我还没多谢你救了我阿兄呢!”
云澄却微微一笑:“你不生我的气已是很好,没有什么可谢的。”
“是了,你倒是提醒我了,虽是为了我好但到底又诓了我。”谢晚芳眯眼瞧着他,“我这回忘了带虫子,下次再给你丢壶里。”
他浅浅失笑,说道:“下回我给你准备好了你来丢吧。”
她看着这张清隽的脸,心里头顿时软成了一片。
“我才舍不得呢。”她无意识嘟囔出了声。
云澄没听清:“什么?”
“……哦,那个,我是想说,”谢晚芳思绪飞转,突然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下,她突然坐姿一正,定定望着他,说道,“倘若我这次能够凯旋,你可不可以答应许我一个机会?”
深入大漠无非两种结果,一是毫无收获怎么去怎么回,二么,就是说不上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撞上了狄丹大军,胜则自可立下前人未达之功,但若不敌,恐怕连想平安突围归来都会很难。
她想要一个机会放在心中做念想,一个只有云澄可以给她的机会。
她以为云澄会问自己要的是什么机会,谁知他却连想都没想就点了头,然后用那一贯温然含笑的声音对她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