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沉默了很久。
平心而论,顾照之的这番剖白并不是让她内心全无波动,至少,她明白了他从前种种行事的来由。(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也明白了他刚开始为何那样厌恶她。
往事历历幕幕,好像转眼间已在她眼前重走了一遭,初见时的心动,待嫁时的期盼,嫁入安国公府后那兜头一盆泼来的冷水,还有一日复一日的孤独和周而复始的失望。
最后,是那场火光冲天的杀局,交错着他舍身相救的瞬间。
“世子,”她抬眸迎着他满是渴望的目光,说道,“你若讲完了的话,就把药先服了吧。”
顾照之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把他的心浇了个透凉。
足足过了半晌,他才能勉强牵起唇角冲她笑了笑,像是自我安慰般地说道:“好,此刻只要你不是疾言厉色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我已是该心满意足了。”
他心里清楚与她之间隔着那么多人和事,想要破镜重圆绝不是那么容易,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吃了这么多的苦,莫说是她,就连自己每每看见她额角上的那道疤痕都会觉得心间刺痛,难以忍受。
谢晚芳等着长风重新热好药端来又看着顾照之喝完才离开,临走前只叮嘱了两句让按时换药,别的并未多说什么。
之后几天,她仍是如常来探望和照顾他,待他精力好些了她便开始会说一些公事,顾照之明显能感觉到谢晚芳对自己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他有些激动于这细微的变化,但又怕操之过急惹她反感,于是只能强自按捺着,暂且也不再提两人之间的事。
然而让顾照之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开始可以下床走动,谢晚芳就过来跟他辞行了,说要先回雍州。
“你要走?”他还以为她会等他一起。
“嗯,”谢晚芳道,“我这几日看蒲定庸的样子很是镇定,不知他是胸有成竹还是另有主意,我放不下心,想回去看看,而且那个偷袭你我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这些我还未来得及查。”
顾照之受了伤,无论是河西候还是程平肯定都不会在这时候要他们回去,但她却不可能全不在意,既然他现在已无大碍,她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义,反而是雍州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顾照之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那我与你一道回去。”
“不必,万一路上车马劳顿影响了你的伤势就不妙了。”谢晚芳道,“你就再多休养几日,我看大都督府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
顾照之不肯同意:“我躺在蒲定庸的地方难道就能安心休养么?我同你一样记挂着雍州的事,就这样决定吧。”
见他这样说,谢晚芳也就没再劝阻,只是吩咐了长风去准备舒适些的马车。
蒲定庸听说他们要走,果然没有阻拦,反而还看着有几分亲切地问是否有别的需要,顺带又关怀了几句。
薛义带着长子薛平也来送行,顾照之现在一心想将自己与安国公府的势力分开,再加上担心触动谢晚芳的心结,所以并未与他们交谈太深,只是简单客气地道了谢。
薛家父子的欲言又止谢晚芳也看在眼里,她并不打算刁难谁,从容如常地走完辞别的过场便转身上了马。
只是才刚出肃州城,顾照之的外伤就出现了些反复。
谢晚芳停马上车,先是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然后从事先让长风准备好的药材里取了一味出来,又拿出金创药将两者混合,重新给他上药包扎了一遍。
大概是因出门在外无暇计较,她甚至并没有在意什么男女有别,全程有条不紊,这样的不计较也许在别人看来是两人关系亲密的象征,但顾照之作为当事人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心中毫无杂念,像是既没有把她自己当做女人,也并没有将他当做男人。
“感觉如何?”谢晚芳替他包扎好后就把帮他穿好衣服的事又丢回给了旁边的长风。
“好多了。”他说着,笑了一笑,“你如今越发有模有样,像个大夫。是在哪里学的这些疗伤方子?”
谢晚芳边收拾东西边顺口回了一句:“相公教的。”
……云澄?
顾照之愣了一下,才问:“他除了教你这些,还教了什么?”
“很多。”她言简意赅地说。
虽只有短短两个字,但他却发现她眼中有了些看旁人时不曾有的柔和,一闪而逝,却足以令他注目。
可见这短短的两个字里包含着多少只有这两个人自己才知道的经历。
顾照之突然想起她从前便对云澄极为欣赏,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是云澄救了她,帮她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不管云澄的目的是什么,但却是实打实地施了大恩,恐怕现在在她心里,那人的地位更是远胜于从前。
他心中陡然而生了一种危机感。
还好。他看着就坐在自己面前的她,心想,云澄远在京都,而他们两个如今却可以朝夕相处,云澄从他这里拿走的时间他还可以补回来,但那人却不可能像自己这样,可以有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机会。
一次不行,两次、三次、四次……他总可以做到比云澄给她的更多。
这么想着,顾照之的心情又稍稍平复了下来。
“快下雪了。”谢晚芳根本没注意到他短短片刻间已在脑海里上演了一场纠结大戏,看着窗外的天色,说道,“我们最好加快些脚程,你还可以吧?”
顾照之二话不说地就点了头:“没问题。”又忙道,“你就留在车上吧,别骑马了,万一我又有什么不适,你既可及时看顾着,也不用再停下来耽误行程。”
谢晚芳知道他是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考虑到他说的话也有道理,便只略一犹豫后还是答应了。
顾照之心中暗喜。
傍晚的时候,他们一行终于回到了雍州城。
河西候和程平那边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两人联袂而来探望了顾照之,然后与他们说起了后续之事。
“你说的那两个探子现在还在阿萨克城,”程平对谢晚芳说道,“那些女子又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抓走的,现在我们手上并无足够的证据。”
她也大概猜到了,否则蒲定庸也不会那样气定神闲。
“那两个狄丹兵呢?”顾照之问。
“他们不过小喽啰,”程平道,“只说是阿史勒摩耶派他们押送那些女子回大漠王庭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在之前,谢晚芳可能会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那两个探子至少弄一个出来,但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的兄长在那里,自然是不能陷他于危险中。
何况照阿兄的说法,她想,朝廷应该是有更加长远的打算,自己也不可能为了扳倒蒲定庸就破坏圣上和相公的布置。
“混在那些女子中的那个杀手可有线索么?”她转而问道。
程平摇了摇头:“都说不认识,那两个狄丹兵也不知道。”
“其他女子的身份都一一核实放回家了,”河西候道,“大都督府那边亲自派人来催办的。”
装的一手好相。谢晚芳凉笑道:“虽然暂时没有证据,但却不妨碍侯爷上疏向圣上问安时提两句来龙去脉,毕竟这首功可应当是咱们雍州都督府的。”
顾照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笑着颔首:“好主意。”
程平自然是不好越过了蒲定庸上疏请功,但要指望着蒲定庸给他们请功也是不可能的,但雍州这边若由河西候出面就不一样了,不仅可以保住他们的功劳,还可顺带向圣上说一遍事情的经过,没有证据的结论他们不提,但却不代表圣上心中没有判断。
程平也不是个不懂人情的,当即便道:“要论首功,自然还应当是子初和方长史的。”
河西候心中也有数,笑着道:“放心,我知道怎么说。”
几个人商量完了事情,就不打算再留下来耽误顾照之休息,谢晚芳当然也就一起出了门,顾照之心知回了雍州自己也没有多的理由能再将她留住,只好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离去。
谢晚芳回到家之后也给云澄写了一封信,除了也大致交代了一番来龙去脉之外,还委婉地表示自己这趟去阿萨克城,又明白了许多他的用心良苦——用以暗示他们兄妹的重逢。
不过她有意无意地隐去了顾照之为了救自己受伤的事。
封好信之后,她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白雪红梅出了会儿神,突然,想起些什么,抬手拔下了发间的木簪。
她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将簪头凑到唇边,吹响。
一串轻灵如鸟鸣的哨音瞬间飘入耳中。
少顷,一抹身影出现在了窗边,低声恭敬道:“大人请吩咐。”
谢晚芳讶然地看着对方,发现这侍女颇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居然是她家洒扫庭院的丫鬟,叫……哦,对了,好像叫双喜来着!
“你?”她不禁感到愕然。
双喜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说道:“奉相公之命,吾等皆听从大人召唤。”
吾等?那就是说自己身边不止她一人咯?
“那日在关外放箭相救的,也是你们的人?”谢晚芳原本以为是自己兄长派人暗中保护,没想到还有这个可能。
双喜点了点头:“此乃暗卫之责,平日不得现身,唯当主君召唤或有性命之忧时方可出手。”
云澄居然在她身边放了暗卫,几时开始的事?
她平复了一下心绪,将放在桌上的信递了过去:“这封信让人帮我送回去给相公。还有,再帮我跑一趟阿萨克城找护卫府的佟司徒,把那个杀手的事告诉他。”
双喜当即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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