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照之扯开了谢晚芳的衣领,然而下一瞬,他便愣住了。
没有。
怎么会没有?!
就着灯火微光,他看见那原本应当有一粒朱砂痣的地方如今却半点痕迹也无,甚至连伤疤都没有。
一片光洁。
谢晚芳冷不丁被他扯开衣领的瞬间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在车厢里挡风,不然大晚上的被他搞这么一出怕是刚上任就要得一场风寒了。
她知道他在找什么,但他想找的自己早就毁掉了,何况当时有云澄照拂及时给她用了上好的伤药,伤愈后除了在白日里细看能看见新肉长好的地方有一点点色差之外,更是连一点疤都没留下。
现在这种环境,他能看见才有鬼。
谢晚芳早有心理准备,表现也就不慌不乱,只是伸了手抓住被他尚拽着未放开的衣襟,说道:“世子看够了么?”
顾照之被她平静冷淡的声音骤然拉回了思绪,下意识因不想惹她不快而松开了手,然后看着她蹙眉整理衣服的样子,沉吟不语。
谢晚芳从容整好了仪容,才又淡声开了口:“顾世子方才的行为下官不打算问缘由,但若再有下次,恐怕就不能不惊动圣上了。”
“为何?”顾照之却忽然道。
他这一问着实没头没脑,她不由有些莫名。
“你为何不问我缘由?”他凝眸看着她,又追问道。
谢晚芳道:“自然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为何你认为没有这个必要?”顾照之步步紧逼,“是因为你知道我在找什么,我想看到什么,我想听到你说你到底是谁,是不是?!”
“是。”
出乎他意料地,她竟就这样承认了。
顾照之蓦地一愣,正要再开口,却又听她语气如常地说道:“不瞒世子,我在京都时就已遇到过令尊、令堂和顾娘子,哦,对了,还有皇后殿中的冯女使,从他们的反应和言辞中我已明白你们是将我当做了谁——但很遗憾,我不是她。”
“……你不是她?”顾照之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重复出她这句话的。
谢晚芳看着他,居然还笑了一下:“不是。”又道,“除非安国公府欺君,又或者,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世子想找的人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他凝着她,没有说话。
“夜深了,下官也不便久留,世子慢行。”谢晚芳说完,起身就要走。
顾照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谢晚芳蹙眉回头。
“我送你。”他说。
——“姨母?姨母你在么?”
宋承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车窗外传来,不用想,肯定是她的人跑去通知的。
顾照之看着她抽手回身撩起窗帘,冲着外面的人道:“刚和世子说完话,正要回去了。”
宋承道:“那我等你吧。”
顾照之听着眉头一皱,起身跟在谢晚芳身后下了车,冲着站在他马车旁的宋承便道:“这么晚了,宋大人还没休息么?”
“还好,也不算晚,顾世子不也还在我姨母家门口找她谈公事嘛!”宋承笑呵呵地说道。
顾照之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说道:“我记得宋大人的母家姓钟,不知何时多了方长史这个姨母?”
要不是他在侯府乍见她时太过震惊以至于心乱如麻无暇他想,就宋承这种一戳就破的瞎话,哪里能唬得住他?
宋承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我与方长史一见如故,所以认了她做姨母——左丞相还当了见证呢。”
又是云澄。
顾照之此时一心想多知道些她的事,闻言当即便道:“无妨,我有时间。”
宋承:“……”
“那两位就慢慢聊吧,我先回去睡了。”谢晚芳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两个男人张了张嘴,最后谁都没敢叫住她,只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第二天早上,谢晚芳刚出门就碰到了专等着她一道上衙的宋承。
谢晚芳知道他有话想说,便如他所愿地乘了同一辆车,果不其然她才刚坐下,宋承已迫不及待地开了口:“你和安国公世子到底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谢晚芳想也不想地便回道。
“不可能!”宋承也斩钉截铁地道,“那他怎么拿那种眼神看你?还大晚上地追到家里来,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姨父可危险了!”
谢晚芳莫名:“姨父?”
宋承冲她挑了挑眉毛:“虽然你是我姨母,顾世子呢又是上峰,但除了幽竹里那位,我可不认别人作姨父啊。”
谢晚芳没说话。
没等到她骂自己,宋承反倒有点儿不习惯,顿了顿,才又道:“昨天他问了我你好多事,不过我也只能从我知道的你还在鹰犬处那时给他说起,他听了之后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得出,他挺难受的。”
“姨母,你和顾世子的事……”他斟酌着问道,“我姨父知道么?”
谢晚芳语声幽幽地道:“你到底有没有半点敬老之心?明知我对顾子初的事不感兴趣,还提。”
宋承抿了嘴:“是是,那便不提了。”然而顿了半晌到底是没顿住,又忍不住问道,“可是咱们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哪能真当他是个不存在的啊?”
“那他也不过是个同僚罢了,又值得我时时挂在心上么。”她语气淡淡地,听着就是没甚好气。
宋承明智地闭了嘴。
到了衙门外刚下马车,就见有人迎了上来,冲着谢晚芳拱手便道:“大人,林刺史和林夫人来了。”
林刺史?谢晚芳回忆了一下,立刻想起这位刺史姓林名逸,字言渊。而他的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冯婉妍并称为京都双姝的俞娘子,云澄的师妹。
说起来,云澄倒是从未主动与她说起过这件事,更不必说透露一星半点人家夫妻两的喜好,这都是她自己知道将要来此任职后做的功课,这才得知了原来俞娘子和她夫君也是在雍州。
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快就先来了。
谢晚芳带着宋承径直去了待客的正厅。
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厅中的那对璧人,林逸是个相貌俊雅浑身书卷气的郎君,俞娘子也很是端庄秀美,这样的两个人,委实让人很难想象他们最大的爱好既不是诗词也并非书画,而是——钻研美食,甚至还专门合写过一本有关烹饪的书。
“林大人,林夫人。”谢晚芳笑着边抬手施礼边迎了上去,“原本我还打算晚些时候上门拜访的,谁知你们却先我一步了。”
林逸笑了笑,还未开口,俞娘子却已笑弯了一双杏眼:“是我好奇云相信中的方长史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所以便让言渊带着我来了,大人不会介意吧?”
“相公……写了信给你们?”谢晚芳意外地道。
俞娘子与丈夫对视了一眼,笑道:“是啊,他说让你多来咱们家吃饭。”
噗。谢晚芳不由失笑:“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林逸的性子要沉稳一些,此时倒还惦记着正式见个礼,道:“原本我昨日也该去参加两位的接风宴,只是路上有些事耽误了,还请见谅。”
谢晚芳自然要客气回去。
俞娘子却忽然笑问道:“方长史,做云相的门生感受如何啊?”
她不明何意,正想问,衙门主事恰好又来禀报说子都督来了。
听闻顾照之来了,林逸和俞娘子以为谢晚芳与他是有什么公事要谈,就打算先告辞离开,然而谢晚芳却言说不必,留了他们继续喝茶。
没过多久,顾照之就从门外大步而来,长风、长露跟在他身后,一人手里提了个食盒。
他一进门看见厅里还坐着林氏夫妻两个,先是有些意外,旋即便笑了一笑:“原来林大人也在这里。”
林逸亦携妻与他见了礼。
顾照之与他们打过招呼,复又看向谢晚芳,眸中笑意温和地问道:“我在一品楼买了些糕点。”
话音落下,长风和长露就已主动自觉地走到她面前,将食盒往旁边的案几上一放,然后就开始手脚麻利地摆起了盏碟。
顾照之穿着一身轻甲径自走过来,站在了宋承面前,目光却直直落在谢晚芳的脸上。
她便打算起身。
他伸手拉住她,转过脸看向宋承:“宋大人,麻烦让个座。”
宋承:“……”他清了清嗓子,好心地提醒道,“子都督,我姨母早上吃过饭了。”
“我没吃。”顾照之言简意赅地道。
“所以,您不是专门到这里来吃饭的吧?”宋承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顾照之就“嗯”了一声。
“可是……”宋承很想说可是这里既不是酒楼又不是饭厅啊,再说你办公的地方也不在这里吧?!
“行了,”谢晚芳倒是语声清淡地打断了他,“既然子都督要在这里用饭,那我们便把位置让出来吧。”
她边说边准备抽开手和宋承一起换个地方坐,然而一抽却没能抽动,抬眸,正对上顾照之深沉到有些固执的眼神。
“一起吃。”他说。
不用转头去看,谢晚芳也能感觉到俞娘子和她丈夫惊诧的目光。
“我吃过了。”她说完,抽手便走。
她从头到尾不曾看过一眼他拿来的是什么糕点。
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拿来的都是她以前爱吃的东西。
顾照之目光微黯,但旋即又振作起来,说道:“那等你饿了再吃吧。”
谢晚芳没搭腔,林逸夫妻两个也不大好插嘴,这时候气氛就突然断了层,诡异地透出些尴尬来。
俞娘子看着顾照之被晾在一边的样子,突然有点儿心生同情,便打起了圆场:“要不中午我们做东,请大家去一品楼吃饭吧?方长史不知道,这一品楼在本地很出名,京菜也是做得最好。”
言语间也颇有为顾照之说话的意思。
谢晚芳不想拂她的面子,就笑着点了点头:“应该是我做东才是。”
“那我让人先去准备。”顾照之立刻道,说完就给长露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应诺而去。
见谢晚芳没有反对中午一起用饭,他心情就又好了些,连带着对俞娘子也多了几分好感,主动地道:“你们先前在聊什么?可不要因我打断了。”
“哦,也没有什么,”俞娘子笑道,“就是在问方长史,做云丞相的门生有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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