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无甚表情地看了冯婉妍一眼,便要举步错身而过。
冯婉妍回过神,还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地一把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眉间轻皱,当即沉了脸喝道:“放肆!”
冯婉妍似是被她这一喝瞬间给喝清醒了,定了定神,然后松开手,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世子夫人既然还活着,为何到今日才回来?圣上当初得知夫人的死讯,还特意召世子进宫好生劝慰过。”
说完这番话,她就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表情。
谢晚芳佯作愕然,上下打量了冯婉妍一番,语气充满了疑惑和试探地道:“本官姓方,乃丰安县县尉,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冯婉妍一愣,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震惊、怀疑,还有难以言状的愤懑。
方寄雪。这个名字她怎会没有听说过呢?京都不知多少人在拿同是女官的她们作比较,但她原本从未放在心上,即便认真论起来方寄雪有品阶而她没有,但大家走的官路不同,别说只是那点儿流外官的品阶,就算是入了正品,也差她太远了。
冯婉妍甚至觉得拿自己去和这种从鹰犬处出来苦苦挣扎为人卖命的女子比,本就是一种欺负。
可谁知这个方寄雪竟然有一张和谢晚芳一模一样的脸,不,或许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冯婉妍觉得心里很乱。
“我姓冯,是栖凤殿的殿中女官。”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啊,原来是冯女使。”谢晚芳便又于恍然中加了那么一点郑重,抬手做了个平礼,“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冯女使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优雅端庄。”
两人都默契地以平级相谈。
冯婉妍看着她从容镇定的样子,忽然就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怀疑了。倘若眼前这人真的是谢晚芳,态度怎么会这般自然?就凭她谢家和本人遇到的那些事,就凭自己和顾照之的关系,她即便不怒目相向,也不该这么平静才是……
想到顾照之,冯婉妍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然后便像是在躲着谁一样,对眼前的人道:“方大人若不介意,可能随我去前面逛逛?”
谢晚芳看出她的想法,就有意拖上一会儿,故作为难地道:“可是,我正打算为相公点盏灯……”
冯婉妍听着不由一顿,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身边没有侍女随行,便试探地问道:“你是随云相来的?”
“嗯,”谢晚芳道,“我陪徐大人回来述职,正巧相公今日要来寺中,就带我一起了。”
冯婉妍正要再说话,就听见身后忽然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婉妍。”
这略显低迷的语气,除了她今天特意陪同前来的白氏,还能是谁?!
但已经来不及了。
白氏也已经看见了谢晚芳,原本神情恹恹的脸上倏地便是一震,紧接着就像是见了鬼似地瞬间将本就不大红润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你、你……”白氏捂着心口往后打了个趔趄,所幸一旁的顾如芝及时将她扶住,才没有人前出丑。
顾如芝也是满脸震惊。
冯婉妍担心最近因为家族的事本就精神不大好的白氏乍受惊吓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忙也快步过来与顾如芝一左一右将她扶住,又飞快地解释道:“国公夫人,这位是云丞相的门生,丰安县尉方寄雪,方大人。”
白氏反应缓慢地转过了头:“她……就是丰安县尉?”
冯婉妍点了点头。
谢晚芳也适时地冲着白氏拱了一拱手:“下官见过安国公夫人。”
冯婉妍眸中精光一闪,忽而问道:“方大人怎知这位是安国公夫人?”她先前可没说过!
谢晚芳说完之后也已立刻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她不慌不忙地笑了一笑,说道:“我曾听闻冯女使与安国公府常有往来,所以便想当然了,若有不是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与安国公府常有往来。
不知为何,冯婉妍觉得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竟充满了讽刺。
“既然国公夫人与冯女使还有事要忙,那下官也不打扰了。”谢晚芳这话是冲着白氏说的,“相公那边还在等着我,告辞。”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氏原本想叫住她问个清楚,却被冯婉妍眼神示意,摇了摇头。
顾如芝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谢晚芳走上索桥,行至一半,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娘子跟着我,可是有事?”她一副无奈的样子看着大大咧咧尾随自己而来的顾如芝,心说哪有人跟踪别人是跟到索桥上的?
当真是生怕人家发现不了。
何况就顾如芝那点儿道行,她早在刚出了灯塔不远就已经察觉到了。
顾如芝似乎有些害怕悬于两山中间的索桥,也不敢朝外看,凝神屏息地等着索桥慢慢减小了摇晃感,才抬起头朝谢晚芳看来。
“大嫂,你……真的还活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晚芳有些奇怪于她的反应,要说害怕,顾如芝在乍见到自己时也是有些惊惧的,但好像比起惧,她更多的只是惊。
现在还撇了白氏和冯婉妍,自己领着个丫鬟就追了上来,开口就问大嫂是不是还活着,的确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娘子这话问得我好生莫名,”谢晚芳便笑了一笑,“我尚未嫁人,哪里来的小姑子呢?”
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心里就梗了一下。
当下就坚定了再坚定要成就前人未达之功的想法。
顾如芝还是有些不信,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眼前这个方大人,确确实实和自己大嫂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好像又不完全一样?似乎眉眼更加坚毅,轮廓也更英气?总之是有什么地方变了,而且变了许多。
“你长得真的和我大嫂很像,”于是顾如芝说道,“若是她还活着就好了。”
啥?我没听错吧?!
谢晚芳由着这份惊诧表现了出来,只是话到嘴边变成了:“竟有这样的事?可我从未听人说过。”又佯作恍然地道,“难怪国公夫人看见我会受惊吓了,我还以为她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顾如芝双颊浮上了一丝尴尬的红,顿了顿,才又径自说道:“我大哥很思念她。”
谢晚芳敷衍地点了点头:“难为世子了。”
真难为他想了一个又一个,次次自诩深情,也不嫌累得慌。
顾如芝还想再说什么,她却已没了耐性,抬手一礼,便道:“相公还在等我,顾娘子若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谢晚芳话虽这么说,可她却根本没打算给顾如芝回答的机会,言罢回身便走。
“我大哥因不愿留在京都这伤心地,”顾如芝突然在她身后扬声急急说道,“所以不顾阿母反对也要去雍州做守将!”
雍州?!
谢晚芳心下大惊,却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兀自步履如常地走了。
顾如芝不死心,又提步追来,只是刚追到这头下了桥,就忽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侍卫给拦住了。
“闲人止步。”侍卫面无表情地下了驱逐令。
……
谢晚芳回来的时候,云澄正在和苦瓜大师讨论观星术,见她似有心事的样子,他便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苦瓜大师也看着她。
她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刚才在灯塔那边遇到了安国公夫人和冯女使,我瞧着她们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回来了。”
谢晚芳这么说自然是为了不让苦瓜大师起疑,但后者却像是并没怎么在意她说话的内容,反倒是盯着她这个人在看,似乎很有些好奇的样子。
云澄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便道:“安国公夫人近来身体不大好,冯女使应该是陪她来上香祈福的,你不必在意。”
“方大人,”苦瓜大师忽然说道,“你的生辰八字可方便说一下?”
谢晚芳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云澄在旁边清了下嗓子。
苦瓜大师反应过来,笑着解释道:“无事无事,我就是头回见着这么英气飒爽的女官,一时没忍住。”又朝云澄看了一眼,说道,“反正玄明也会看,你找他也是一样。”
“你还会看这个?”谢晚芳的注意力成功被带跑,对云澄学识渊博的真相又多了些认识。
他淡淡笑了一笑:“略懂而已,是跟大师学的。”
谢晚芳像是根本没听见后半句,满眼崇拜地看着他:“你真厉害。”
苦瓜大师摸了摸胡子,识趣地起了身:“我去后头给我那块地浇浇水,你们先聊着。”
云澄就吩咐了江流去帮忙。
“刚才她们可有人对你无礼?”他这时才又问起了前事。
谢晚芳摇摇头:“那倒没有,她们只是受了些惊吓,我说我是方寄雪,她们也不敢轻易质疑。只是……”
她顿了一顿,说道:“我听顾如芝说,顾照之也去了雍州?”
云澄微怔,默然须臾,才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嗯,已走了快一年了。”
那岂不是和她去丰安县任职是前后脚的事?
谢晚芳愕然之余,不由问道:“那您怎么没告诉我?”
云澄略一沉吟,说道:“我原本是打算在你确定能去雍州的时候告知你的。”说完,他看了看她,“你很在意这件事?”
谢晚芳摇头,说道:“我只是突然听到有些惊讶,没想到会这么快碰到他。”
“就算不碰到他,也还会碰到旁人。”云澄道,“你只当他和旁人无异便是。”
是啊,攻打狄丹这么大的事,圣上想用更多有能力的,尤其是他自己提拔起来的人真是再正常不过。
“嗯,”谢晚芳点点头,“我知道了。”
云澄顿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了一支被雕成竹节样式的乌木簪递给她:“这个你拿着,若需要帮忙时就吹响它。”
她不料他会突然送自己这样东西,愣了愣,才回神伸手接过。
“这簪子有相公身上的松药香!”显然比起簪子的精致工艺,这香气更令她感兴趣。
谢晚芳像是发现了什么只有自己才能发现的秘密,迫不及待与他分享道。
云澄看着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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