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照之乍见她时不由一顿,随即便伸了手来扶住她双肩,语气安抚地道:“无事,你别担心。”
谢晚芳知道他的性子,若真是没什么一定会直言相告,反倒是这样含糊其辞才极有可能是有严峻情况发生,而且顾照之为什么要瞒她?当初夺储之争那样危险的事他都没有瞒着她。
她瞬间意识到什么,不禁抓住了他的衣袖,有些微微发抖:“可是……我阿父出事了?”
顾照之哪里见过她这个模样,顿时心上一疼便将她拥入了怀中:“没事,别怕,等我先去见过阿父再说。”
谢晚芳一听,当即道:“我也去!”言罢也不等他再说便已目光坚定地续了下去,“那是我阿父,我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等着你想好安慰之词来应付我。”
顾照之拿她的固执向来无奈,只好答应了她一起去见顾奉廉。
在去上院的途中,谢晚芳从顾照之口中大致得知了肃州那边的情况:原来是朝廷接到了西北大都督蒲定庸的奏报,说肃州守将利用身份便利在私下贩卖军马,而那被当做掩护的牧场正是由肃州都督次子薛宁所经营,而每次贩卖出城的许可文书都是由谢晚芳的父亲谢淮所签署。
私贩军马,重则可死罪。
谢晚芳绝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这么做,至于薛宁她虽有些拿不准——因为这人从小就爱告状,并不与他们几个能玩到一处,但现在却不是考虑他的时候。
于是待一见到顾奉廉,她便立刻跪了下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请父亲明察,我阿父绝不可能做这种事。”她是知道自己父亲的,并不看重钱财,而且一辈子除了她阿母之外最倾尽赤诚的就是这份守将之责。
又怎么可能为了发财便铤而走险贩卖军马?
顾奉廉忙让顾照之把她扶起来,也不免叹道:“我自然是知道你阿父的为人,但这件事现在最麻烦的就是那叠许可文书和证人供词,而且,消息发作得太突然太快了,我们还尚未来得及做部署,蒲定庸就已把人给拿了,现在就连薛义也被软禁在了府中。我怀疑,之前蒲定庸必是封锁了消息,所以直到兵部把证据拿在手中一举捅到了圣上面前,咱们才知道。”
谢晚芳不禁想到了一个人:“此事……与右相有关?”
顾照之在旁边沉沉道:“是我们大意了,原以为他只是碰巧才借题发挥得到了大都督之位,但现在看来就算不出谢家阿兄的事,右相也早已准备拿此事发难。”
只不过如今有谢承熙的事在前,反倒正好牵引了顾家的注意力,让他更可最大化地利用此事得到利益。
一听上官博是蓄谋已久,谢晚芳只觉凉意瞬间蔓延了全身:“那、那该如何是好?”
她于朝堂之事实在是知之甚少,加上关乎至亲,幕后之人又是上官博那样的权臣,一时间竟是无措至思绪空白,只是本能地寄希望于顾家,相信他们即便是为了安国公府的利益也不会丢下不管。
顾照之从未见过谢晚芳将担忧恐惧流露在外的模样,便是当初实际凶险万分的夺储之争她都不曾害怕过,可这次,他却到现在都还仿佛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发抖的手。
顾奉廉暂时也拿不出万全的对策,只好先安抚道:“你先别急,等我与子初再与幕僚商议商议。”
顾照之揽住她的肩,温声道:“我们会想办法,你先回去休息。”
谢晚芳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可能还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们议事,便只好点点头,又对顾照之叮嘱道:“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顾照之答应了。
好不容易哄走了谢晚芳,他返回屋内,一抬眼就看见了自己父亲那比起先前明显沉重了不少的脸色。
“你应当也看出来了,”顾奉廉说道,“右相这是要我们顾家二选一啊……”
言罢,他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谢晚芳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坐在府里干等着,于是便让白鹭到宫里递了牌子,打算去觐见皇后探一探口风。
可谁知皇后虽然见了她,但却全程只是与她赏花饮茶,又抱了小公主出来给她看,东拉西扯家常,就是不给她将话题扯到肃州之事的机会。
谢晚芳虽然心中焦虑,但也明白皇后的态度其实恰恰透露了圣上的意思,不提,即是暂不宜提。
无论圣上相不相信谢、薛两家没做这件事都好,这时候都还未到决断之时。
她只好草草辞别了皇后,心乱如麻地出了栖凤殿准备离宫,好巧不巧地,又迎面撞上了冯婉妍。
此时此地谁也避不开谁,何况谢晚芳也没打算避着她,于是停下脚步,等着对方走近先向自己行礼。
冯婉妍倒也不是个会在场面上落人话柄的人,脸上挂着笑,姿态如常地款款行至近前,向她行了一礼:“下官见过世子夫人。”
“嗯。”谢晚芳淡声应了,便打算径直走过。
“世子夫人。”冯婉妍却出声叫住了她。
谢晚芳疑惑地回过头朝她看去,但见对方仍是一副端庄的笑颜走来,站定,然后开口问道:“世子夫人可是为了令尊的事而来?”
谢晚芳一怔,旋即心生警惕:“你想说什么?”
“夫人别误会。”冯婉妍道,“上次的事其实下官也心有歉疚,所以有些话想对世子夫人说。”她似有斟酌地略略顿了一顿,才又续道,“事关薛、谢两家,有上官丞相在,安国公和世子是绝无法两边都保下的,好在令尊被牵涉的证据只不过是那许可文书,但谁又能证明那文书不是别人做的手脚呢?”
谢晚芳虽然不信冯婉妍这个人,但却无法不被她这番话所吸引注意:殿中女官到底是殿中女官,这一番言论当真是不掺半点情感,全是从大局论利弊。
她也瞬间恍然大悟,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正是顾家在考虑的事——是保薛,还是谢?
谢晚芳转身便走。
冯婉妍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色幽深。
“女使为何要出言提醒安国公世子夫人?”身旁侍女不解地问道。
“若不如此,她又怎能看见自己的私心。”冯婉妍想起当日自己哭着对顾照之诉说着难处和委屈,虽然他终是体谅地保全了她,但她也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就此欠了谢晚芳一笔。
连她自己都觉得好像在谢晚芳面前矮了一截,这让她感到有些忿忿——难处没有落到头上的人当然可以一脸高尚!
她攥了攥掌心,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也不希望他再因她有任何犹豫了。”
谢晚芳在回府的路上想了许久,也想了很多。
扪心自问,她绝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但她是谢家的女儿,是她阿父谢淮从小言传身教着“敢作敢当”四个字长大的女儿,她又怎能做得出往薛家背后捅刀子的事?
那可是薛都督的儿子,薛平的手足。
何况若他们真的自相残杀,那不就正应了别人的愿望?可万一她阿父真是被薛子和给连累的呢?那岂不是太冤了?!
最后她决定先去找顾照之谈一谈,如果形势真的像冯婉妍说得那样糟糕,那能不能反过来利用顾家和薛家在军中的地位,让圣上有个理由从轻发落?哪怕把两个人都贬去做城门守卒也好啊。
来日方长,总有戴罪立功再回来的机会。
再说圣上难道就能眼看着右相这样在西北军中排除异己么?
她虽是这么想着,可顾家父子此时却都还未回府,这两日他们似乎很忙,而且谢晚芳能感觉得到,顾照之好像在有结果出来之前并不想让她知道他们商议的过程。
“你怎么还有脸来?”顾如芝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冲着尚站在上院外出神的谢晚芳没好气地道,“我阿母都被你们谢家给气病了,你竟如此好意思!”
谢晚芳不想和她吵架,冷静地道:“我听说母亲身体不适,所以来看看。”也顺道想等一等顾照之。
“用不着你来看,”顾如芝道,“阿母的病都是让你们给气的!若不是你没脸没皮地硬要高攀我们家,哪里会出这些糟心事?害得我父兄都被你们姓谢的给拖累了!”
谢晚芳本不想搭话,却听她又道:“你阿父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哄着我阿父请了你这尊瘟神回家还不够,如今还打起了军资的主意,当初若是婉妍姐姐嫁给我阿兄,绝不会有这些事。”
“你够了,”谢晚芳忍无可忍地道,“你说我便罢,不许说我阿父。还有,当初是先帝赐婚,不是我们姓谢的非要高攀你们顾家。”
“呵,”顾如芝满是轻屑地笑了一下,“你也就仗着这个耀武扬威,等到婉妍姐姐进了门与你平起平坐,我看你还如何得意!”
谢晚芳一愣,直盯着她,蹙眉问道:“你说什么?”(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顾如芝先前不过是凭着一时激愤和冲动才与她争了这几句嘴,此时见谢晚芳冷箭一样的目光突然射过来,不由又本能地有些发怵,顿了顿,才梗着脖子道:“我说,我阿兄是要娶婉妍姐姐进门与你并作嫡妻的,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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