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有些意外地顿住,犹豫了一下,把手递到了他掌心。
顾照之握住她的手把人拉了上来。
一进到车厢里,谢晚芳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了不少,仿佛安静到有回音似地,她忙将双手放于膝上紧紧交叠而握,为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和尽快调整不大平稳的心跳,她开口说道:“我先前碰到上官博了。”
顾照之有些意外:“你不是去命妇院么,怎会遇到他?”
她便将自己路上找了个地方开小差的事讲了一遍,又大致说了下上官博等人在背后说云澄的那些坏话,只是没有提及云澄活不过三十岁的事。
“云澄若是连尚书台都摆平不了,那这丞相他确实是不做也罢了。”顾照之并不太以为意,只是道,“这也不是我们能替他操心的事。倒是你,今日情况特殊便罢了,只是以后莫要处处为他说话,他如今已不是那个只会舞文弄墨的九清居士,免得让人多想。”
谢晚芳觉得莫名其妙:“我赞他也不行?”
“那如何不见你称赞我?”顾照之瞥了她一眼,“你是有夫之妇,且你夫君我并非什么摆不上台面的,你却只对个外人不吝赞赏,说得过去么?”
谢晚芳点点头:“说得过去啊。”
顾照之一怔,黑了脸:“你再说一次?”
“只许你们有妻室的男子称赞美娘子,而我们嫁了丈夫的女子却不能再称赞出众的郎君,这是何道理?”谢晚芳扬着下巴瞧他,“你若不许我赞云玄明,那你也别看其他女子,可行?”
她半开玩笑地调侃着他。
顾照之看着她的目光透着莫名,随即,竟似无奈失笑道:“你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说着伸手过来往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这如何能相提并论?这些话你对我说说便罢,可别出去说,小心被人笑话。”
谢晚芳有几分失望,面上却浑不在意的样子抬手虚理了理额角细发,嘟囔道:“我阿父就从不看我阿母以外的女子。”
到底是自己的岳父,顾照之没好直接说“所以你阿父是肃州出名的妻管严”,摇了摇头,懒得跟她纠缠。
谢晚芳忽然低头嗅了嗅自己抚过额头的手指,顿了顿,又嗅了一嗅。
“做什么?跟小狗似的。”顾照之看着她道。
她抬眸望了过来,问道:“你手上怎么会有茉莉花香?”
“……嗯?”顾照之有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愣怔。
他不由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果然有一丝淡淡的香气,但若不仔细感觉也几乎是闻不出来,他有些惊讶于她敏锐的嗅觉。
“哦,”他似是回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可能先前顺手扶过一个人不小心沾到的。”
谢晚芳本想顺口多问两句是怎么回事,但一想到自己这般追问颇有些想管束他的嫌疑,便及时地住了嘴。
“明日开始我会正式去紫骑卫。”顾照之转了话题道,“往后每月都有当值的几天要宿在宫里,你若有事可以让长风、长露他们给我送信。”
“好。”她在这些问题上向来痛快。
“对了,还有这个。”他低头从袖中摸出一物递到了她面前,“圣上说君子不夺人所爱。”(首发、域名(请记住_三
赫然正是她的那只玉铃。
谢晚芳立刻伸手接过,难掩喜色地道:“我还以为小殿下,不是,太子殿下已不知将它抛去哪里了呢。”
顾照之看她小心珍视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说道:“你若喜欢这些小玩意,改天带你上街再买几个。”
“自己买的怎么一样?”谢晚芳把玉铃放进了怀里,心满意足状地抚了抚心口,“这可是我凭本事从贺兰世子手里坑的。”
顾照之看着她这副小得意的样子,不由笑了出声,捧场地道:“嗯,你可真是了不起。”
云澄应召来到太庙,尚未走近,候在殿外的内侍监新任掌监罗嘉就上前两步向他行了一礼:“云相公。”
云澄微一颔首,问道:“圣上在里面多久了?”
“已有一个时辰了。”罗嘉说着,面上也流露出些许担忧,“圣上虽然不说,但奴婢知道他心中不好受。”
他话音刚落,从殿内便传出了萧弘的声音:“可是玄明来了?让他进来。”
罗嘉忙侧身让路,伸手恭敬请入。
云澄浅回了一礼,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有香火味缭绕,这是他在大慈寺这几年最熟悉的气味,此刻这气味充斥在这精美的宫殿中,恍惚间还能让人忆起当初决定身入寺中的那一日。
转眼已过了这么久。
很快他便看见了正伫立在殿中的新君萧弘,还有其目视之处正挂前方的那幅绘着天丰帝之像的画。
云澄在他身后几步站定,抬手施礼:“臣参见圣上。”
萧弘回首,说道:“免礼,近前来吧。”待对方依言行近,他复又望向天丰帝的画像,少顷,语气复杂地说道,“十三年。这一仗,终是赢了。”
云澄道:“这是圣上应得的。”
“你从前说他对朕仍有舐犊之情,其实朕是不太信的。”萧弘缓缓说道,“但他最后说的那些话,却又真的像是个在为儿子考虑的父亲,甚至昏迷不醒时还曾唤朕的名字……你说,倘若那时朕没有听你的用此迂回之法,而是直接将晋王中毒一事的真相宣扬出来,他又会如何?”
云澄道:“大抵,不会比现在更好。”
萧弘闻言一笑:“是啊,应不会比现在更好了。”又幽幽叹道,“只可惜,还不能将母后的画像也迎进来。”
“来日方长。”云澄说道。
“嗯,来日方长。”萧弘笑了笑,“十三年前你亦是这般说的,论耐性,你向来过人。”言罢,由衷地道,“这几年在大慈寺辛苦你了,修行清苦,好在都过去了。”
“修性养身,还能向前太常卿请教学术,倒也并不无趣。”云澄的语气很是从容平静,就仿若在说着昨夜星辰。
听他提到前太常卿这几个字,萧弘也有些感慨和无奈:“可惜了他一身学识,若非是得罪了父皇,朕倒也想用他。”
现如今看来,确实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想到这儿,萧弘便转了话题,问道:“你打算何时启程回兰溪?”
云澄道:“圣上正是用人之际,臣亦有公务需与吕公交接,还有许多事要做。”
萧弘虽然赞同他留下,但也难免有些意外:“朕还以为你要回去解决你母亲的事。”
“是要解决。不过,”云澄淡淡一笑,“还是让他们来找臣吧。”
回到安国公府,谢晚芳换下朝服便去了上院见白氏,因后者前几日偶感风寒直到今天仍有轻咳残余,按照规矩是要回避宫中贵人的,所以白氏并未能参加大朝拜,听闻儿媳回来,她已是等不及想知道今日在命妇院朝堂上的情况。
顾如芝正在白氏身边侍疾,见着谢晚芳过来竟然难得地露出了欢迎之色,一口一个大嫂叫着:“今日你在宫中可见到了什么人?”
谢晚芳只当她是小孩心性喜欢新奇热闹,便当着白氏的面将今日在命妇院朝堂得到的优待都大致讲了一遍。
“就这些人啊?”顾如芝好似有些意外,“没了?”
“这些人还不够你听着啊?”白氏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女儿的话,冲着谢晚芳关心地问道,“你可有好好对皇后娘娘解释我不能去的事?”
她总不能对自己的婆母说“皇后娘娘压根儿没提起您”吧?但她又知道白氏的性子好虚荣,所以也不好编得太过,以免将来白氏跟人家吹嘘的时候太上头。谢晚芳只能模棱两可地道:“娘娘请您多保重身体。”
白氏听了果然很满意。
“阿母今日没能进宫,倒是大嫂出尽了风头。”顾如芝说起话来酸溜溜的。
谢晚芳明智地拉了顾照之出来当挡箭牌:“哪里,我都是沾了世子爷的光。”
白氏听了,神情间颇为骄傲。
顾如芝坐在她旁边冲着谢晚芳撇了撇嘴。
夺储之争带来的站队烦扰总算随着新君继位烟消云散,丈夫地位稳固,儿子又前程光明,白氏的心情自然也好,难得主动地留了谢晚芳用完饭才让她回去。
谢晚芳走到一半停下来,想了想,转头吩咐黄鹂:“我在二门外的那座凉亭等你,你去把阿兄上次寄的胡酒拿些来。”
过了二门便是往前院去,显然她是要去顾照之那里,黄鹂高高兴兴地应下差事转身走了,白鹭也欣慰于自家夫人总算是开了窍,刚要开口说两句鼓励她的话,一抬眸忽见不远处有个小侍女鬼鬼祟祟地也正往二门的方向走。
“是茂之身边的人?”夜色下谢晚芳虽看不清脸,但风中飘来一丝淡淡香气却是顾茂之房中点的那种香,这还是她从铺子里拿来送给他的,当时她分送了几种不同的香给府里人,给顾照之和顾茂之兄弟两是一样的香,顾照之嫌俗气,或者说是当时嫌屋及乌所以转手将他自己那份也给了顾茂之。
让谢晚芳不得不印象深刻。
不过平日里顾茂之衣服上总会不时染有这种香味,可见是时常在用,他这个人虽然胆小懦弱,但性子却是不坏。
不会是……连底下的人也敢欺负他了吧?
谢晚芳不禁皱了皱眉,顾茂之屋里的事虽不该自己管,但她只犹豫了一瞬,仍是带着白鹭悄悄跟了上去。
那小侍女东拐西拐地绕着路,最后果然还是往顾茂之所住的“风雨轩”去了,上台阶的时候急了点儿,她忽地摔在地上,从身上“叮”一声掉下来一支金钗。
谢晚芳见她手忙脚乱地捡起来要往怀里塞,立刻给白鹭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一步窜出去厉声喝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侍女万万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跳出来,一震之下顿时抖如筛糠,连看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就磕头跪在了地上,话都不会说了。
谢晚芳走上前,语气淡沉地吩咐白鹭:“把东西拿来看看。”
白鹭弯腰一把将金钗从小侍女手中扯了过来。
谢晚芳接过来就着头顶的灯笼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这支钗,这是一支素钗,从样式和保养得并不好的光泽状态来看应是个旧物。
“你……”她才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见顾茂之忽然慌慌张张地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嫂、嫂嫂。”顾茂之看着跪在脚边的侍女,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衣摆,“这个,是我让荷香去库房拿的,是、是我生母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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