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真好!”慈安的语气,极其欣慰,“你看,这样一来,大伙儿多和睦啊!——家和万事兴嘛!”
顿了顿,“你大方、大度,你好,他好,我也好!——实在也是帮了我的大忙!唉,这三年来,一想起曾经那么对待他,我心里就难受、就发慌!——拿吕氏接回来,我心里的这根刺儿,就算拔下来了!”
“就难受、就发慌”?——至于吗?
慈禧不由就有些鄙视了。
“姐姐的心太软了!”她用微嗔的口吻说道,“姐姐也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有‘彼时’的道理嘛!就算略略冤枉了他些,又怎么样呢?他那个人,你不时常敲打敲打,还不上房揭瓦?”
顿了顿,“拿个女人刺一刺他——女色嘛,到底只是小节,这上头,就算偶尔行差踏错,也不亏他的大节,于他而言,莫说伤筋动骨,就连皮外伤都不算的,不过……打个激灵罢了!——过后人就清醒了,有什么不好?”
说着,一个念头跳了出来:敲打来,敲打去——又如何?
如今,自己不还是“撤帘”了?独操国柄的,不还是他?——他已经永远的跳出了自己的五指山了!
不由就莫名怅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你说的都对!”慈安笑道,“可是,没法子,我不比你,就是沉不住气!不过,我看,他早就‘清醒’了!你看,别的不说,咱们已经‘撤帘’了,他还给咱们送‘舆闻简报’,有了大事儿,还送‘号外’!换一个人,能这么体贴?这么懂事儿?”
这一层,慈禧倒不能否定,点了点头,“也是。”
“你说得对——”慈安继续说道,“女人到底只是小节!一个家,到底是靠男人支撑的,他把家撑住了,咱们做女人的——呃,我是说,国家这么大,事儿这么多,在在都少不得他,他把国家的事情办好了,就多享用几个女人,我看,又怎么样呢?咱们就别在这上头和他闹别扭了!”
这段话听着,可真是——最后那俩字儿——别扭!
首先,慈禧说的是“女色是小节”,不是“女人是小节”,其次——那个“享用”,太难听了吧?
再次,更重要的,“咱们做女人的”紧接着“他把家撑住了”——这不但是把“咱们”和“他”当做了一家人,而且,还把“咱们”当成了“他”的女人——
呃,“一家人”什么的也就罢了,把自己当做他的女人——算怎么一回事儿?我和他,一个太后、一个王爷,虽然位份高下有别,可是,孩子都生了下来,算作他的女人,还说的过去——
你呢?怎么也算成他的女人了呢?
总之,这段话,就像一夫二妻,其中一个妻子劝另外一个妻子,不要在意丈夫的拈花惹草——怎么听怎么别扭!
慈禧的别扭,慈安浑然不觉,继续说道:
“其实,他打赢了法国人,原该赏他点儿什么的,可是——能赏他点儿什么呢?他的爵位,不能再高了;文绮服用什么的,也没什么大意思;‘御笔’?那成了妻子给丈夫‘赐’字儿了——这位妻子,还是这位丈夫的学生——想一想,就怪好笑的!若用咱们的名义吧——‘升龙大捷’是征伐、是军事,皇太后‘御笔’……似乎也不大合适?”
顿了顿,“大约……只能从天晟、天杲、昕儿、晓晓几个孩子那儿着手了吧?”
慈安“天晟、天杲、昕儿、晓晓”叫的十分顺嘴,慈禧听在耳中,却好生违和,不过,不能不赞附,“是。”
慈安又把话头转了回来,“可是,他本人还是什么都没有啊!——你看,把吕氏还给他,就权当咱们给他‘放赏’了!——这不四角俱全了吗?”
说罢,抿嘴儿一笑。
翻来覆去,就是一点——得把吕氏“还给他”。
慈禧已经有些厌烦了,“是挺好的——反正,总归便宜他就是了。”
“咱们也便宜!”慈安笑道,“拿几个女人就换来了国家的蒸蒸日上,我看,咱们的便宜,还更大一些呢!”
呃——
国家的蒸蒸日上,是“几个女人”换来的?没“几个女人”,国家就得江河日下了?
慈禧淡淡一笑,不过,这一回,就不“赞附”了。
“你方才说,”慈安说道,“接下来,还有大仗要打——”
顿了顿,脸上忽然露出顽皮的笑容——这种笑容,于母后皇太后,是极少见的;伸出手,在慈禧的手上轻轻按了按——这个动作,在两位皇太后之间,也是极少见的,然后,微微的压低了声音——虽然屋子里除了她们姐儿俩,没有第三个人了:
“若他果然能替社稷国家——也替咱们——报了大仇,就算赏他一个皇太后,又怎么样呢?”
“赏他一个皇太后”,自是慈安开慈禧的玩笑——可是,以前,慈安是从不开这一类的玩笑的啊!
慈安的玩笑,已经够叫人意外的了,慈禧的回应,更是鬼使神差——连她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怎么说出了下面这样的话——
“姐姐方才说,‘新鲜劲儿一过,就是个天仙,也搁到一边儿去了’什么的——我觉得,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这个皇太后,其实已经不新鲜了——”
微微一顿,“我看,他若真如姐姐说的,‘替社稷国家、也替咱们报了大仇’——我这个皇太后就算啦,就那么回事儿啦!到时候,赏给他的那个皇太后,应该是姐姐才对——如此,才算四角俱全呢!”
慈安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什么,檀口微张,好像要问:“你说什么?”
嗫嚅了一下,突然之间,“刷”一下,满面通红,就像着起火来了一般。
可是——
她的反应很奇怪啊!
像被烫着了似的,慈安一下子缩回了覆在慈禧手上的那只手,然后,低下头,两只手神经质的攥着衣角,同时,两只脚也缩了起来,脚尖跐着地面——
这个形容,哪里是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根本就是一个被窥破了情思、张皇失措、手手脚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的小女孩嘛!
这是怎么回事儿?!
慈禧心中,隐隐有惊雷滚过。
可是,这个场面不可以持久,不然,可就“弄假成真”了!
慈禧微微吐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伸出手,在慈安手上按了一按——就像方才慈安对她那样,低声笑道:
“我说笑呢!怎么?就许姐姐开我的玩笑,不许我开姐姐的玩笑?”
她的一根手指,刚刚好搭在慈安的腕侧——慈禧不是医生,可是也感觉到了,皮肤下的脉搏,跳的极快。
目光微抬,向慈安丰满的胸脯一扫,那儿,正在急促起伏。
臻首低垂的慈安,又嗫嚅了一下,不过,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庞上,依旧红云满布。
得转移话题了。
“姐姐说‘咱们女人’如何如何——”慈禧闲闲的说道,“都对!不过,我觉得,多多少少还是小看了点儿咱们自个儿!女人,除了给男人‘享用’之外,也是能够为国家社稷做些事情的!”
顿了顿,“别人不说,就说咱们姐儿俩吧——这几年,我觉得,咱们姐儿俩,还是很做了些事情的,上上下下,都交代的过去——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国家社稷!”
慈安终于低低的说了声“是”。
“其实吧,”慈禧说道,“他是不赞成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南边儿的纺织厂,都在用女工;公派留洋的,也有女学生——将来,非但有女工,还会有女官儿呢!”
顿了顿,“还有,他起劲儿的捣鼓‘放足’,也不尽因为缠足‘有干天和’,他还想着要女人出来做事情——女人缠足了,还能做什么事情呢?”
慈安又低低的说了声“是”。
“还有更不得了的呢!”慈禧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普鲁士代表团不是要提前回国吗?维多利亚公主姊妹却留了下来——你看,一位普鲁士的太子妃、一位英吉利的公主,留下来做什么呢?还不是替普鲁士、英吉利同咱们‘敦睦邦谊’?”
微微一顿,“女人还可以办外交!——放在以前,哪儿想象的出来呢?”
慈安脸上的红晕,开始消褪了,过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句囫囵话,“还真是……嗯,这洋人同咱们……到底不一样。”
“能有多不一样呢?”慈禧说道,“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顿了顿,“不一样,那是以前!往后,彼此只会愈来愈相像的!辛酉年以来,咱们玩儿的,不都是洋人那一套?看吧,把法国人打败了,管用!”
慈安“嗯”了一声,神气渐渐的恢复正常了。
“他不是说过,”慈禧说道,“往后,要请咱们姐儿俩到泰西各国‘亲善访问’什么的吗?那不也是办外交?——就跟今儿个的维多利亚公主姊妹是一样的了!”
“啊……还真是。”
顿一顿,慈安说多了一句,“这一回,她们姐儿俩,得来颐和园一趟吧?”
“这是自然的——哦,对了,提起这个茬儿,我想起个事儿,要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
“自打搬进了颐和园,”慈禧说道,“咱们就一直没有传过戏——不是怕人说闲话吗?这一回,接待两位洋公主,不能简慢,我看,可以办个不大不小的堂会,请她们姐儿俩听听咱们中国的大戏,你看怎么样?”
移跸颐和园之后,确实还没有传过戏,不过,原因并不是“怕人说闲话”,而是每天游观揽胜,根本就腾不出传戏的空儿——事实上,直到现在,两宫皇太后也还没能把颐和园由头到尾的逛上一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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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中文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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