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蒂安、丹尼斯抓住栏杆,站稳了,正要向舰桥的左端奔去——这枚炮弹,是从左后方飞过来的——就在这时,尖锐的破空声又一次划过长空,由远而近。
巴斯蒂安和丹尼斯的视线,都不由自主的被这个死神的呼啸声扯了过去——虽然看不见炮弹的烟迹,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顷刻之间的事情,两个人都觉得好像一整年那么漫长。
终于,“蝮蛇号”舰艏右前方十余米处,又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紧接着,巨响从右后方遥遥的传了过来。
河水扑上前甲板,两个水兵被冲翻在地,其中的一个一路滑行,撞上了舰桥的铁梯,还未从方才的冲击中恢复平衡的“蝮蛇号”,再一次摇晃起来。
此刻,左舷外第一枚炮弹入水处的河面,兀自波澜涌动。
不过,巴斯蒂安和丹尼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提前抓住了栏杆,同时,神智清明:这发炮弹,是从右后方射来的——方才的那一发,是从左后方射来的——这说明,它是由另一条敌舰发射的!
敌人不只一条军舰!
而且,这发炮弹的落点,距“蝮蛇号”不过十余米的距离——他娘的,比方才的那发,还要准!
这个时代的海军,在正常的射距上,若想“首发命中”,除非人品刷爆——“蝮蛇号”能够一炮就轰塌了祥符门城楼西角楼,并非人品爆棚,只不过是因为目标距离太近罢了。
正经海战之时,开头的几炮,不为中的,主要的作用,是拿来测距用的——枪炮长用测距仪测出敌舰和我舰的距离,以及弹着点——即水柱和我舰之间的距离,然后根据相关数据,迅速修正弹道。
一般来说,需要发射三发左右的“测距弹”,才能够得到一个比较靠谱的弹道。
第一发炮弹,偏个几十米甚至百来米,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敌舰首发便如此精准,是极少见的!
照这个架势,敌人其实不必再测来测去了,就拿第一炮的弹道做标准弹道就好了!
如是,敌舰马上就会众炮齐发了!
不及观察敌情,丹尼斯便挥舞着胳膊,咆哮着发布命令:“右舵九十度!抢t字位!‘梅林号’跟上!填装弹药!射界一出现,不待后命,全速发射!”
一边大吼,一边掉过头来,向舰桥的右端奔去——军舰右转,如果还往舰桥的左端跑,就南辕北辙,看不见后方的敌情了。
巴斯蒂安跟上。
舵手大声重复舰长的命令:“九十度——右——”
机舱钟“铛铛”的响了起来。
警报声、口哨声、吼叫声、奔跑声,立时响成一片。
旗手打旗语向“梅林号”传令。
没有人去管掉到河里的那支悲惨的“侦察小分队”了。
所谓“抢t字位”,其实是抢“t”字上头的那一横,即尽量以自身的侧舷对敌舰的舰艏,以取得火力优势。
这个时代的军舰,虽然已进入了蒸汽动力为主、风帆动力为辅的蒸汽、风帆混合动力阶段,不过,火力布置的方式,较之风帆时代,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异——依旧是侧舷列炮,主要的火力,依旧布置在左右两舷。
法国人的船队,原是“蝮蛇号”打头,“梅林号”次之,“玛丽公主号”衔尾,纵向航进,敌人经已发难,如果不赶快将船身横转了过来,侧舷接敌,依旧拿屁股对着敌人,唯一可以反击的火力,就只有舰艉的尾炮,那,便形同拿自个儿给敌人做靶子用了。
至于“不待后命,全速发射”——法国人已经木有时间从容“测距”神马的了,大伙儿一块儿努力刷人品吧!
“蝮蛇号”本已基本停了下来,仓促启动,剧烈转向,使它的烟囱喷出了滚滚黑烟,甲板下,锅炉轰鸣,发动机隆隆作响,整个甲板都震动起来。
奔到舰桥右端,后方河面上的景象,叫丹尼斯和巴斯蒂安倏然睁大了眼睛。
敌舰不是两条,是四条!
两大、两小,一字排开。
两条大舰居中,舰身已经横转过来,右舷正对己方;两条小舰一左一右,居于两侧,不过,没有横转过来,舰艏正对己方。
两条大舰之中,较大的一条一千四、五百吨的样子,较小的一条也在千吨以上,至于形状,熟稔之极——在沱灢的时候,日日彼此怒目相对,再不能认错的——
中国人!
两条大舰,都是驻沱囊的中**舰,较大的那条,不就是他们的旗舰——叫什么“伏波号”的吗?
舰上,“血海朱睛蓝鲨旗”猎猎飘扬,异常刺眼。
小舰很小,乍一看,不过大舰十分之一大小,大约不能曰“舰”,只能曰“艇”;再细看,竟似通体以钢铁打造,如是,吨位就应该比同尺寸的铁肋木壳船大上许多,估摸着……二、三百吨的样子吧!
至于形状,十分奇特,前所未见——
沿着船舷的边沿,高高竖起一圈超过一人高的锻铁围壁,整条船的甲板,被这圈围壁围了起来,船舷边沿,几无立锥之地。
只有舰艏,留出一块三角形的锚甲板,上设锚杆——想来,艇身内部已无多余的空间设置锚舱,起锚、下锚,都要在这一小块“锚甲板”上操作。
围壁的正面,中间开一炮门,仅容炮口伸出,目其口径,九英寸左右的样子,且必是后膛炮——以此船之格局,前膛炮根本无法操作——前膛炮的炮弹由炮口装填,炮手不可能扛着装填杆、抱着炮弹,翻过铁围壁,到锚甲板上来喂大炮吃饭。
炮位的上方,平覆一层铁板。
船上不见风帆。
这——
之前有情报,中国人驻顺化的军舰,一共六条,都是两、三百吨的小舰,其中有两条通体以钢铁打造,纯蒸汽动力,安装了一门和自身的吨位、尺寸极不相称的的巨炮,莫不成,就是眼前这两条?
之前,巴斯蒂安和丹尼斯等驻沱灢的法**官,怎么也想像不出来,这两条小舰,到底是什么一副古怪模样?
以其船体尺寸,机房空间必十分逼仄,发动机既小,动力就小,船速也就十分有限了,没有速度,便谈不上灵活性,则海战之时,进退趋避,皆大不便,如是,空有一门巨炮,又有何用?
打胜了,追不上;打败了,逃不掉——嘿!
其实,别说什么“进退趋避”了,单说这样小的船体,这样高的重心——甲板以上,全是钢铁,重心一定是高的——大风大浪之时,该如何保证船体的平衡?
弄不好,一个大浪打了过来,便有倾覆之危,如是,还打个屁仗啊!
这种船,根本走不了海路,何谈“海战”?
就算风平浪静,也有这样的可能——一炮打了出去,敌人打没打着不晓得,自己先被震翻了!
哈哈!
因此,一众法**官,很将这两个“小怪物”,大大嘲笑了一番,说中国人要么是异想天开、不知所谓,要么就是被英国人忽悠了——花自家的银子,做人家的小白鼠。
没想到,现在同这两个“小怪物”面对面了!
而且,差一点就中了这两个“小怪物”的招?!
九英寸巨炮炮口的白烟还没有散去——不消说,方才这两炮,就是两个“小怪物”干得好事儿!
“小怪物”全艇只有艇艏一门炮,因此,理所当然,没像两条大的那样横转舰身,而是“艇艏接敌”。
一时间,巴斯蒂安和丹尼斯都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这四条军舰,大的两条,原在沱囊;小的两条,原在顺化——怎么会出现在升龙的红河河面上?
至少,我们离开沱囊的时候,两条大的,还好好儿的呆在沱囊港里呀!
我们一路上从未泊岸,根本没做什么耽搁啊!
除非是——
我们一离开沱囊,两条大的,也离开了沱囊,一路尾随?
可是,我们从未发现后方有蒸汽动力的船只出现的迹象啊!
这——
太不可思议了!
两条小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距离远,没有发现也就罢了,可是,人家已经贴到屁股后头了,战斗队形已经展开了,我们还没有发现——
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后桅杆瞭望台上的,都瞎了、聋了不成?!
太他娘的不可思议了!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
中国人竟真的敢主动开衅于法兰西帝国?!
仅仅是为了替越南人出头?还是另有什么重大图谋?!
这些念头,说起来话长,其实不过顷刻之间的事情,在锅炉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巴斯蒂安和丹尼斯都在心中默祷:快一点,快一点!
快点儿,快点儿——
“伏波号”上,轩军海军提督丁汝昌也在心中默念。
不比已百战成钢的轩军陆军,这是轩军海军成军以来的首次实战,且胜败关乎中、法、普三国之大局,容不得一丁点儿的闪失;还有,此时的英国顾问,尚不能援引《狄克多法案》直接参战——
《狄克多法案》规定:一旦中国和第三国发生战争,中国海军中的现役皇家海军军人,即转为预备役或退出现役;既非现役军人,就不代表政府,不受“中立”的约束,就可以参与中国与“第三国”的战争了。
可是,此时中、法尚未正式宣战,在法律上,两国并未处于战争状态,中国海军中的英国顾问,依旧是现役皇家海军军人的身份。
所以,这一仗,做老师的,只能参与战前筹划,不能参与实战指挥;“伏波号”出发之前,船上的英国顾问就下了船,之后的一切,都得靠学生自己发挥了。
这是轩军海军的“建军之战”,意义之重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因此,为策万全,丁提督悄悄南下越南,亲自坐镇。
战前的细心筹划、反复推演,没有白费力气,头开的很好!
第一,自离开沱灢港至展开战斗队形,这么长的时间内,整支舰队,一直成功对法国人“隐形”。
第二,全甲炮艇“海晏”、“河清”二舰的“试射”,证明之前的战场设定,不但完全正确,而且精准异常!
精准到——嘿,简直可以称得上“令人发指”的程度了!
法国人再也想不到,开战之时的法**舰的位置、中**舰的位置,其实,在战前就已经确定下来了!
再也想不到,自己其实“完美的执行了中国人的计划”!
再也想不到,中**舰的“测距”,其实在战前就已经完成了!
不然,第一炮怎么可能打得辣么准?
嘿嘿!
唉,王爷的神机妙算,真正是生人所不能及也!
眼见“蝮蛇号”拖着长长的尾迹,已经右转四十五度,后头的“梅林号”已经右转三十度,最后头的“玛丽公主号”,已不成为射击的障碍,丁汝昌用低沉的嗓音喝道:
“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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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中文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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