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东禄只猜对了一半——后一半。
白彦虎确实打算开溜,不过,他也确实是以“驰援”的名义来到托克逊的。只是一到托克逊城下,刚刚好撞上弃城而逃的海古拉,白彦虎苦苦劝说海拉古,说北疆诸城,以托克逊的城池最为坚固,咱们坚守待援,天气酷热,官军不能久屯于坚城之下,时候一长,“必有办法”。
但海古拉已经尽失信心,而且,他比白彦虎更清楚自己家的家底儿,晓得老爹阿古柏已经拿出了棺材本儿,不会再有什么“援”来了。
海古拉说,托克逊城池虽坚,但无险可据,不宜流连,俺要“转进”喀喇沙尔,天时炎热,想来连番大战之后,中**队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长途行军,翻越博罗图山,去喀喇沙尔找俺的麻烦。这个,嗯,待俺重整旗鼓,再回来教训中国人!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托克逊,就拜托白总督你啦。
说完,带着自己的亲信部下,仓皇而去。
随后,托克逊内的叛匪,一窝一窝的出了城,乱哄哄的向西南方向撤退。
白彦虎情知大势已去,他自然不会真的接手托克逊,代海古拉做西征大军的饺子,也不想回到吐鲁番了——那个玉努斯江,不会比海古拉好到哪里去,而且,托克逊一失,吐鲁番孤掌难鸣,迟早陷于敌手。
于是,也打定了脚底抹油的主意,只是开溜之前,不抢他一把,于心不甘!而且,南下的漫长路途,也缺乏补给。不过,他晓得,托克逊城内,早已被海古拉洗的干干净净了,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只能在托克逊周边开抢了。
刚刚攻下两个堡寨,东北方向,烟尘大起,期间无数蓝色身影跃动——轩军来了!
白彦虎大吃一惊——没想到官军来的如此之快!
他立命丢弃一切辎重,向南“疾退”,自己则一马当先,跑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巴彦虎逃命的本事,果然是一等一的,他很聪明,虽然也是向南跑,但走的是正南方向,不是海拉古走的西南方向——如此,官军必须分兵追击,但是,海拉古部的人数,远远多过自己的一小支陕回,必然成为官军的主要追击对象,官军能够分出来追击自己的兵力,就很有限了。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追击,是役,轩军毙敌两千余人,俘虏一万一千余人,海古拉部,只有不足三分之一,成功撤退到了喀喇沙尔。轩军自己的伤亡,不过六十二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遗憾的是,海拉古、白彦虎两个大头目,都不在毙、俘之列。海拉古也罢了,逃命逃的早,本来也没有捉住他的可能,白彦虎却是又一次“虎口脱险”了。
托克逊战役一结束,展东禄立即掉头东向,同刘锦棠的老湘军会师于吐鲁番城下,玉努斯江眼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开城投降。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阿古柏苦心拼凑起来的三万三千余兵力,超过三分之二覆灭于斯,而且,这些都是“洪福汗国”的“精锐”;两个最重要的部下、堪为左右手的爱伊得尔呼里和玉努斯江,也做了官军的俘虏。加上之前的乌鲁木齐战役、玛纳斯战役,阿古柏元气大伤,一、两年之内,无法复原。
可是,连这“一、两年”的时间,西征大军也不会给他了。
听过文祥的譬解,慈安喜道:“这么说,叛匪已经是……嗯,‘强弩之末’了?”
“母后皇太后圣明!”
顿了一顿,文祥继续说道:“‘强弩之末’四字,确是目下叛匪情状之的评!接下来的日子,叛匪只能够苟延残喘了!”
“那么,”慈安说道,“接下来,咱们就要……南下了吗?”
“是,”文祥说道,“不过,不能马上就南下。”
微微一顿,“一来,连番大战,伤亡虽轻,但军士已极为疲惫,需要好好休整;二来,眼下正是新疆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母后皇太后明鉴,戈壁沙漠的大夏天,那是能够热死人的,这个辰光,不宜长途行军。”
“嗯,那就是要等……秋凉了。”
“母后皇太后圣明!”文祥欣然说道,“秋凉之后,士腾马饱,大军南下,泰山压顶,跳梁小丑,一鼓而荡,臣等皆以为,今年年底之前,必有佳音,以抒厪虑,以慰宸衷!”
慈安抬起头来,微微的出了会儿神,叹了口气,说道:“‘他’一早就是这么跟我们姐儿俩说的……‘他’,没骗我们姐儿俩……”
四军机默然。
慈安回过神来,将那份夹片,向前推了一推,说道:“左宗棠、展东禄他们说,伊犁那边儿,有些子麻烦,好像……里边儿还夹着罗刹人,我也弄不大清爽,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们都看一看,要不要紧?该怎么办才好?”
伊犁?俄罗斯?
四位大军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夹片”不算长。
原来,割据伊犁、自封“苏丹”的塔兰齐,眼见西征大军节节胜利,不由慌了手脚。塔兰齐并不笨,晓得阿古柏若真的支持不住,喀什噶尔之后,最终是要轮到伊犁的。虽然“唇亡齿寒”,但是,他又不敢联手阿古柏,共同对抗朝廷。
第一,他有自知之明,瞧西征大军这个势头,就算自己和阿古柏绑在一起,十有七八,也不是朝廷的对手;第二,叶尔羌、和田、库车、乌鲁木齐殷鉴于前,阿古柏本来就想吃掉伊犁,又怎么敢主动送羊入虎口?
左思右想,派了心腹,到乌鲁木齐来,表示要对朝廷“输诚”。
不过,塔兰齐的“输诚”是有条件的,他打的算盘,和当初乌鲁木齐的妥得璘仿佛:去除“苏丹”的尊号,按时向朝廷进贡;朝廷则封他“三品伯克”,并且承诺,不干涉伊犁的内政——就是说,由得我关上门来,做一个事实上的土皇帝。
“三品伯克”——大乱之前的新疆,“伯克”之最高品级,即为三品。
这样的条件,左宗棠和展东禄自然一口回绝,说,塔某果然“输诚”,只能够仿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的“主动投献”例,即主动交出土地和权力,朝廷许尔留居当地,保留相当数量的土地、财产、奴仆,另,下旨表彰,授予“恩骑尉”或“云骑尉”的世爵,并准尔子孙世代承袭——“世袭罔替”。
政治、行政,一指头都不许再碰;“伯克”神马的,自然也就不关您啥事儿了。
放弃政权、军队,交出大部分的土地,去做一个富家翁,对塔兰齐来说,无疑意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谁晓得朝廷什么时候翻脸,把我装上囚车,槛送北京,绑到菜市口,“引颈一快”?
四川藏区土司“改土归流”中“主动投献”的,倒是也没有听说过朝廷说话不算数的,可是,人家也没有犯谋反造逆这种“遇赦不赦”的大罪啊?
塔兰齐使出了杀手锏:如果朝廷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为自保,只能够投向俄罗斯,则自此以后,“伊犁不复为中国有矣!”
左宗棠和展东禄在“夹片”里说,塔兰齐的威胁,不能够视作“空言恫吓”,罗刹“窥我疆土,非止一日”,虽然还不晓得,塔兰齐是否真的和俄罗斯勾连过了,但是,不能不做万全之备!
又说,即便和俄罗斯兵戎相见,“臣等亦不稍却”,可是,目下南疆未平,无论如何,不能够两线作战,这一层,“不敢壅于上闻”。则应该如何应对塔兰齐的嚣张悖逆,以及该如何预防俄罗斯藉机谋我,只能请旨办理了。
传阅过“夹片”,四位大军机,背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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