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州藩在艺州口、石州口两路高歌奏凯的时候,藩治山口城内正热闹得紧。
关卓凡叫高杉晋作回去“统一藩论”,关卓凡固然虚情假意,高杉晋作也没对此抱什么指望。而事实很快证明: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高杉晋作不战而退,藩论大哗,最客气的指责是“懦弱”,更多的人斥之“贪生怕死”,还有的人直呼“藩贼”,慷慨激昂,要求藩主“诛高杉以谢国人”。
这里边,有很多人确实不理解、不值高杉晋作所为,也有很多人是在高杉晋作和大村益次郎的改革中既得利益受到损害,趁机报复的。
不少人甚至磨拳搽掌,打算刺杀高杉晋作。高杉晋作只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要出门,一定带一队兵,荷枪实弹,跟在身边。
但更多的攻击来了:你是藩主吗,出入都前呼后拥,重兵护卫?哼哼,只有董卓才这么干!高杉晋作,你居心何在?
高杉晋作撤兵的理由,也被人喷的狗血淋头。
中国人战力强悍?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三千人围攻五百人,对方躲在堡垒里面,设防坚固,一两天没打下来,能说明什么问题?战史上,尽有以少数兵力,守城几个月甚至几年的,难道可以据此认定防守方战力“十倍”于进攻方?如果攻守易位,咱们的表现未必比中国人差!
“化整为零”?我呸!不知道花了多少精力,使了多少银子,得罪了多少人,才把全藩的军队拼在一起,你现在要把他们分开?这个高杉晋作,失心疯了吗?再者说了,分开后还怎么指挥?只怕一队队各行其是,最后都变成带兵的将领的私兵!甚至,变成一股股土匪也说不定?
至于关卓凡的那个毛利氏“改易虾夷地”的条件,由始至终,高杉晋作提都不敢提。在这种政治氛围下,他一提出来,恐怕马上就会被投入大牢。
高杉晋作见呆在山口城实在不是个事,于是向藩主请求回去前线。但藩政的态度很奇怪,他的这个请求,藩主毛利敬亲始终没有予以回复。
高杉晋作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但无法可想,只能呆在家里,听天由命了。
压垮高杉晋作的最后一更稻草,是“长州灭商事件”。马关豪商,几乎尽数被中国人送上绞架,给长州全藩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和恐慌,许多人激愤如狂,而追本溯源,自然都是因为高杉晋作不战而逃之过!
许多人公开地说,如果藩主还不处置高杉晋作,我们就要冲进高杉晋作的家,遂行“天诛”了!
毛利敬亲还在犹豫,这时,传来了艺州口、石州口大获全胜的消息。
毛利敬亲立即下令:免去高杉晋作本兼各职,敕其“幽居”——就是软禁起来,闭门思过。
命大村益次郎接替高杉晋作指挥全藩军事。藩政给了大村益次郎一个“总大将”的衔头,命他率石州口兵马,星夜兼程,回师山口城。
训令山县有朋“待罪立功”,归大村益次郎节制。大村益次郎到位之前,命山县有朋不得“浪战”。
艺州口一路,幕府军虽然失败,但毕竟还呆在艺州藩内。因此,伊藤俊辅、井上馨部暂时不动,继续隔河“对峙”。
以上消息,身处马关的关卓凡,全部在第一时间获知。
几乎全部在他的预料之中。
徐四霖半年前开始在日本建设的情报网,还谈不上刺探重大机密的能力,但在信息传递上,效率则远远超过幕府。长州藩内的政治争拗、人事变动,闹得沸反盈天,并不是什么秘密,获知并不困难,关键在于密切跟踪,及时传递。
长州藩内的情报人员,主要在亲俗论党的小吏中发展。高杉晋作、大村益次郎大举改革之后,中级官员甚至部分“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愿意当带路党的,不过,这部分人员接触起来,里外双方都非常小心,暂时还不成气候。往外边通传消息,主要还是靠前者。
徐四霖这边,以清国大商人的面目出现——当然,徐四霖本来就是做中日贸易的商人。只说为做生意,需要各路消息灵通,举凡战事成败、官场浮沉、施政变化、轶事秘辛,都有用处;另外,时效性非常重要,如果时过境迁才传出来,就不值钱了——再说,说不定早有他人说与俺知晓了。
为商人而不是为敌人工作,间谍们的心理压力会小很多,情报网的建设速度会快很多,成本也会低很多。
徐四霖在长州藩内,有好几条线,他们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同样一条消息,一般都要几方面的信息源交叉对照,这样,就可以确保信息的真实性。
关卓凡一接到高杉晋作“幽居”、大村益次郎取而代之的消息后,即令一直保持一级战备状态的轩军各部,次第出发,沿山阳道,向山口城进军。
轩军的行军,速度适中,非常“从容”,关卓凡并不想过早赶到山口城——如果过早到达山口城,而大村益次郎的石州口部队还没来得及“回师”,则很可能先和横在山口、马关之间的山县有朋部发生冲突,打草惊蛇,变生无谓,影响“聚而歼之”的计划。
情报显示,本来在靠近马关的山阳一带活动的山县有朋部,按照藩厅“不得浪战”的奇葩命令,已撤向靠近山口城的小郡。
按关卓凡的计算,以这个速度行军,轩军到达山口城,完成攻击准备后,大村益次郎的石州口部队才堪堪赶到山口城。本来打完了石州口,部队是应该休整一段时间的,现在不但未经任何休整,反而“星夜兼程”,到得山口城,必然已是筋疲力尽,此时对其发动攻击,以逸击劳,最合适不过。而刚刚到达的大村益次郎,也没有足够时间,查探敌情,调动、布置己方的部队。
行军的次序,第四师在前,第三师在后。如此安排,是不想第三师的洋人面孔,给长州藩太大压力——这个时候,“红头发,绿眼睛”,对东亚民族依然有强大的心理威慑力。万一压力过大,长州军四散而去,又不能达成“聚而歼之”的战略目的了,反为不美。
关卓凡没有想到的是,大村益次郎并没有和部下一起行动,而是一接到命令,就把部队交给副将,自己单人独骑,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先行回到了山口城。
大村益次郎并不善骑马,他进了城,在藩厅前下得马来的时候,双股都磨破了,鲜血浸透了下身的仙台平袴,钻心般地疼痛。
大村益次郎顾不上这些,找到了家老广泽兵助。
广泽兵助见到大村益次郎,颇为意外,正想说话,大村益次郎直筒筒地说道:“我要见高杉晋作。”
广泽兵助大为不悦,你这个家伙,寒暄都没有一句,上来就要求和那个“叛逆”会面?
广泽兵助缓缓说道:“高杉晋作现在‘幽居’之中,按律不能和外人会面。再说,大村大人既回到了藩治,依礼应该先去拜见主公的,也要谢过主公的晋用之恩。”
大村益次郎发了一会儿的闷,说道:“我见不到高杉君,怎么知道敌人的情形底细?”
广泽兵助愈加不悦,心中暗骂,你到现在为止,也没称呼我一声“大人”——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司!
于是言语间也改了称呼,冷冷地说道:“高杉晋作就是因为胡说八道、蛊惑人心才获罪的,大村先生见他,不说于律不合,就说听他满口胡柴、动摇军心,又有何好处?”
顿了一顿,放缓了语气,说道:“山县有朋现归先生节制,中国人的情形,他更加地清楚。山县有朋现在小郡驻扎,把他叫回山口城,或者先生去一趟小郡,当面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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