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样把这两万七千多人以及三千匹军马,送到远隔万里的大洋彼岸,是一个问题,需要一个庞大的船队。
要组成这样的船队,当然只有租用各国的商船,客轮不够,便以货轮充数,也是可以的。按照通例,载客两千人的客轮,如果用来载兵的话,则可以载到四千兵之多,原因是军队对空间和舒适程度的要求,不像乘客那么挑剔。
停泊在上海几个港口之中的西洋商船,自然以英国船为最多,其次是法国船,因此按照道理来说,这一支运兵的船队,该以英法的轮船为主。至于租金,当然要由美国人来支付。
不过当蒲安臣的禀帖得到准许的消息传回上海之后,发生了一件想不到的事情。
英国领事阿礼国和法国领事爱棠,立刻正式约见了上海道杨坊。
“杨道台,很遗憾,我们不得不知会你,所有悬挂英国国旗和法国国旗的商船,将一律不得接受运送你们的义勇到美国去的合约。”
“为什么?”杨坊大声抗议道,“据我所知,英国政府和法国政府,对于美国国内的战争,是持有严守中立的态度。”
“我只能说,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就代表我们政府的立场。”阿礼国耸了耸肩膀。
阿礼国的话,事实上反映出了英法政府在对待美国内战这个问题上,一种尴尬的处境――在明面上,是保持中立,但在感情上和外交实务上。都是希望南方获胜。让美洲大陆上。出现两个美国。
然而尴尬之处在于,美国总统林肯,这时已经发表了《废奴宣言》,立刻将北方与南方区隔开来,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而西方的强国之中,无论是“资产阶级”,还是“工人阶级”,甚或是政府本身。都无一例外的反对蓄奴政策,因此英法政府既不能宣布支持南方,也不敢对南方有实际上的支持,尴尬异常。
但是以中立的名义,禁止本国商船运送“中国义勇军”,给美国佬添一点麻烦,这是可以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在上海,有不少小国家的商船,亦悬挂英法的国旗。以阿礼国想来,只要这些船都不肯租给轩军。那么轩军想在上海找到足够的船只来组成船队,就变作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奇怪的是。这位杨道台也没有继续争下去。
“哦,原来是这样。”杨坊的态度,平静下来,点点头说道,“我想我能够理解。同时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妨碍到我们之间的深厚友谊。”
能够理解?阿礼国和爱棠不免狐疑,彼此相视,不知这个老狐狸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而关卓凡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就下帖子请阿礼国吃饭。到了开完军务会议的当天下午,阿礼国便如约来赴钦差的宴请了。
大概还是要说船的事情吧,阿礼国这样想。对于关卓凡,阿礼国觉得这两年在上海,大家相处得不错,开始办洋务以后,对他就更有好感。这样一个在官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阿礼国自然不愿意因为这一桩事情,影响到彼此之间的交往,甚至影响到大英帝国未来的利益。
有了这样的想法,一见面,阿礼国就要先做一番解释。
“关侯爵,为了不产生什么误会,对于商船的这件事,我想我需要再向你澄清一下……”
“哎――”关卓凡漫不在乎地摆摆手,用跟杨坊一样的语气说道,“阿礼国先生,你不必再说,我完全能够理解!”
阿礼国愕然,这也太好说话了。这位关侯爷,官做得越来越大,脾气倒是越来越小,跟他当初做上海县令的时候,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既然抛去了这个让人略觉难堪的话题,气氛也就自如多了。阿礼国一边兴致勃勃地铺开餐巾,准备享用关大人府里的这顿美味晚餐,一边问道:“那么关侯爵今天请我来,是为了……”
“不瞒你说,我想跟你请教一下,贵国最近又造了什么好船。”
一听这话,阿礼国登时双眼放光,把手里的叉子都放下了。
“有,有,”他忙不迭地说,“有很多很多!”
船舶制造业,即使不是人类历史上竞争最激烈的行业,至少也是这个时候世界上竞争最激烈的行业。各个强国,对于船体结构、外壳构型、机械设备和战舰火炮等各方面的努力一直孜孜不倦,而对市场的追逐,亦从未停止。
在这个领域之中,目前声名远扬的,是英国。几百家大大小小的船厂,以及皇家海军设计协会的存在,让英国的造船水平,仍然领先于世界。
“我们最新下水的勇士号,是真正的全装铁甲舰!单是主甲板上,就有八门一百一十磅的阿姆斯特朗后膛大炮,三十门六十八磅炮。上层甲板还有几十门从六磅到一百一十磅的舰炮,火力无敌,航速还可以达到十五节,比法国人的光荣号要厉害得多!”阿礼国像献宝一样,口沫横飞地炫耀着,“比尔甘号,全炮塔战舰!炮塔,关侯爵,炮塔……”
他怕关卓凡听不明白,双手夸张地比划着,足足说了有半个点钟。
这样卖力气的原因,当然别有所图。对于“中外招商局”的事,他已经有所耳闻,更何况还隐隐听说,大清朝廷有意在上海引入一家大型船厂。
如果只有一家的话,那么该给我们英国人,还是给法国佬呢?作为大英帝国驻上海的领事,这可是份内的职责。
“关侯爵,不论你是有意购买,还是其他,你都一定能在英国,找到最好的目标。”阿礼国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或许还有一个小小的障碍……”
“嗯?”关卓凡微笑着看着他。
“当初李泰国回国之后,向我们的政府报告,认为大清朝廷不守信用,扣留了阿思本舰队之中,原本应该归还的两只军舰。”
“哦,这个。”关卓凡无所谓地说,“这是我跟李泰国约定好的事情,只要仗打完了,就拿这两只船,还给他。”
“那么……?”
“那么,现在仗已经打完了。”关卓凡笑道,“我正要让丁汝昌跑一趟欧洲,先把两条船还给贵国,再到法国去,考察一下船厂的状况。”
“呃呃……何必去法国?”阿礼国急忙说道,“我们英国的船厂,世界第一,我保证丁总兵会受到最热烈的欢迎。”
“当真?”关卓凡端正了脸色,“阿礼国先生,丁汝昌可不是一个人去,总得带上一两百个随员的,连两位爱德华舰长,都是他的助手。”
看来传闻不假!阿礼国心想,一去就是两百人,这样煞有介事,一定事出有因。
“我愿以我的名誉来担保。”他郑重地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关卓凡的目的就算达到了。派丁汝昌出洋去学习考察“螺旋桨”船的事,在京的时候就已经跟恭王说好了,至于金台百粤两舰,使命达成,现在送了回去,亦是毫不可惜。
吃完了这顿饭,心情舒畅,想一想,这两天一直忙得打转,今天该回房去抱抱晴晴,一尽鱼水之欢了。
谁才走进后院,在明亮的月色之下,便见到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正在翻跟斗,衣袂带风,利索极了。
“婉儿,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关卓凡看得眼花缭乱,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老爷!”婉儿攸的收住了势,把身子一翻,已是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透了口气,不好意思地一笑,“这是我家里的功夫,我……我拣起来练练。”
关卓凡微笑着打量着她,见她又换了一身衣服,今天穿的,却是西洋的骑装。以西洋细呢裁成的紧身上衣和马裤,配着一双精致的小牛皮靴子,面色绯红,胸膛起伏。
关卓凡不敢再盯着她看,移开了目光,一边打着哈哈往里走,一边笑道:“哈哈,好好的怎么又练起功夫来了,难不成还要去跑解马?”
“才不是。”身后婉儿的声音,清脆玲珑,“现在练一练,坐船的时候就不会晕。”
(本周四要出个短差,周六回来,那两三天大概只能保证一更,先跟大家道个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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