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煊的命令当即传遍六宫,转天下朝后,谢仁便换了青缎道袍,手执拂尘,仙气飘然地进了坤宁宫。无弹窗WWW
朱煊高踞凤座之上,一手支颐,懒洋洋地看着谢仁。内侍引着谢仁进到殿内,前来教导朱煊宫规的那位女史便在座前引导:“请德妃向皇后问安。”
谢仁将拂尘一甩,抬起头与朱煊对视一眼,依旧站得稳稳当当,身形挺拔风流,犹如寒铁淬炼的长枪一般。那位教引女史脸色微红,又软语喊了一声:“德妃,该向皇后问安了。”
朱煊双目落下,盯着谢仁的膝盖,微微一笑:“怎么,谢大人这些日子宫规白学了,不会请安么我看你到皇后宫中来得挺痛快的,不是没规矩的人哪。”
谢仁也不和他争论,抱拳深施一礼,不动声色地问道:“大将军召我入坤宁宫所为何事,不妨摊开直说。你我之间虽有矛盾,如今已是一殿为一宫为妃,总要有个解决之道。但凡大将军提出,谢仁无有不敢应战者。我敬大将军是英雄,何必藏头露尾,做出这些张致来,平白显得小家子气了。”
朱煊点头笑道:“谢将军倒真爽快,知道我看你不顺眼已久了。不过这坤宁宫是我的地盘,怎么比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且老实给我坐在这儿,等着那两个妃子都来请过安再说。”
谢仁身形仍旧不动,双目眯起,轻轻冷哼一声。朱煊自顾自喝了口茶,淡然说了句:“按着宫规,你们这些妃子每天都得给我请安,我不放人你也别想走坤宁宫侍卫当初不少都是跟着我从西戎杀出来的,你要想试试闯宫,我成全你”
一旁内侍已端上茶来,战战兢兢地劝道:“皇后之旨不可违,德妃请安坐吧。”
谢仁面上微现失落之色,从托盘上拿起了茶盏:“我为领教大将军的武功特地换装而来,大将军就这样应付我慢说你手下是西戎杀出来的,就是个个都有你的本事,谢某又何有畏惧。只是不能领教大将军的高招,真令人遗憾。”
他晃了晃手中茶盏,一口饮尽香茗,拱手道:“谢仁还要回宫侍奉母亲,不再耽搁皇后的时间了。”转过身便要走,屋中内侍上前欲拦,谢仁脚步微错,便从众人间轻身穿过,眼看着就要离开殿内。
殿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敲击瓷器声。谢仁身形顿住,回过头看向朱煊,身体看似放松,实已戒备起来。他表面淡漠,眼中已涌上一丝激动,直言:“大将军改变主意,要赐教一番了么”
朱煊却只是将茶盏放下,意态悠然地吟道:“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我倒是想起谢将军与凤太傅才入京时,当时凤玄名声不显,你还在临川王府中和我说什么不愿侍君。转眼一年多过去,你二人倒都与我平起平坐了。”
谢仁想起当时之事,也难得生出几分感慨,战意略褪,点了点头:“当时我尚无入宫之意可后来我却是自宫中被大将军逼走的,再回来时竟见你成了皇后,心中当真是翻江倒海一般”他的手背上浮起几根轻筋,拂尘一甩,便是一道利风刺破窗棱:“大将军这般春风得意,我怎么能看得顺眼呢”
朱煊笑道:“彼此彼此。当时七郎与我已定下盟约,誓当永不相负。岂知我不过去了西戎一趟,他便召了你进京。若说不顺眼,倒是我看你更不顺眼些。”
这么一来二去地说开心结,谢仁反倒觉着心中开通了许多,回身走到阶前,从容答道:“既然你我都有此意,何不就选好兵器,去御花园较量一番高下如何不提,至少可一泄心头怨愤。”
朱煊看着他锐意外显的模样,心下轻叹一声,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急什么七郎特命女史教我规矩,还叫我爹看着我学,不就是怕我动了你。眼下我都忍了,你有什么不能忍的。先给我按规矩请了安,等我放你再回去。还有侍寝之事,也由我这个皇后安排”
前几句话谢仁还皱眉听着,说到“侍寝”二字时,他忽然冷笑一声,咏起“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转头便向殿外走去。
背后一阵劲风忽然袭到,谢仁头也不回,拂尘甩去,只闻一声脆响,一只茶盏已摔碎在地上。他低头扫了一眼,讽刺般笑道:“大将军装不下去了么”
朱煊轻轻摇头,人已飘到殿中央:“本宫身为皇后,自然有权力责罚你这样顶撞皇后,在坤宁宫做乱的妃子。既是有过当责,七郎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摸出条戒尺,谢仁也不再废话,转回身来亮出门户,等着朱煊进招。两人皆在观察对方身上气机,只等着对方露出破绽,好一击制敌。屋内宫人内侍都吓得堆做一团,连声音也不敢出,正在僵持之间,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脆响,震破两人之间的平衡。
朱煊与谢仁都好用先发制人的手段,声音一起,便各挥兵刃向前刺去,眨眼已交手五。门外脚步声渐近,忽地响起一个尖利高声音:“德妃到”
谢仁微一分心,戒尺已带着风声向他面上打来。他将身一闪,还是叫那戒尺打在肩头,当即倒退两步,才勉强站稳,重新架起拂尘相迎。
殿门被人自外缓缓推开,红袍乌纱的凤玄低眉敛目走入殿来,正撞入两股劲风当中。他反应奇快,那两道凛风刮到脸上时便疾步倒退,可惜脚后便是门槛,再抬腿已来不及,便硬生生一个铁板桥倒了下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对后妃在原本是自己胸口的位置对了两招。
这才叫人在家中走,祸从天上来。
凤玄与朱煊关系一向不好,不问三七二十一,起身便架住两人手中兵刃,厉声喝道:“两位再不停手,我就要上疏弹劾后宫对朝臣无礼了”
朱煊将戒尺收回,在手中轻轻掂着:“凤贤妃大约忘了自己也是后宫了。我做皇后的管束妃子是份内之事,你要告还是找个御史替你告只要你不嫌争宠不利就借外人之力丢脸。”
谢仁收回拂尘,揉着肩头暗伤活血,身形却依旧站得笔直:“凤大人且去那边少坐,我与大将军这一场还没做过呢。”
凤玄也懒得多呆,拱手道:“我还要去看太孙,二位若无事,凤某便先告辞了。”
“怎么无事。”朱煊的目光在他面上转了一转,便又防备地盯向谢仁:“妃嫔为皇后请安是宫中礼制,贤妃出身世族,应当懂得礼数。你还不曾向我问过安,怎么就要走。”
凤玄失笑一声:“莫非皇后要告诉我,你们这是在行宫礼恕凤某不敢行这样的礼,告辞”他转身便要走,面前却有一道厉风劈面落下,逼得他倒退两步,抽出腰间革带直迎了上去。
朱煊一手抓住革带,倒没问他不敬之罪,先问了淳于嘉的下落:“你们一道下朝,怎么谢将军与你都到了,他还不曾过来”
凤玄道:“他一介文臣,过来送予皇后杀么你行权摆谱也好,动手泄愤也好,不要做得太过份,圣上那里必是要不悦的。”
朱煊讶异道:“你竟说起淳于嘉的好话来,看来凤家的家教果然不同。你父母才进宫几日,小凤学士竟学会友爱同袍了那怎么不知向我这个皇后请安”
凤玄无奈地从一旁宫人手中接了茶来喝。这么一搅,就连谢仁的战意也泄了,揉着肩问道:“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大张旗鼓地把人都弄来咱们四个谁看谁也没顺眼过,大可不必学那些女子粉饰太平,少见面自然清静无事。”
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三人以为是淳于嘉来了,便都侧过头去看。不想进来的却是个女子,向着朱煊福了一福身道:“回皇后,淑妃被圣上禁闭于移清殿中,禁足三月,圣上有旨,不许他离宫,怕是这几个月都不能来请安了。”
朱煊闻言,精神便为之一振,笑道:“原来如此,陛下已有决断了,我还当这事非我管不可呢。既是禁闭,这三个月他也不能侍寝了。”将人打发下去,抬头看向那两位妃子:“二位茶也喝过了,安也不打算请,在我这坤宁宫中耗着做什么还想再做过一场”
谢仁立刻应道:“求之不得”
凤玄则若有所思地问道:“大将军召我们来请安,就是为了淳于大人他到底做出什么事”不必问也该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事。凤玄咽下后半句话,捧着茶杯提议道:“大将军之意,不过是独占君宠,这也绝不可能。我与谢将军虽是后生晚辈,却也不是能将陛下拱手让人的。”
谢仁点头附和道:“我亦如此。”
凤玄看着谢仁手中根根直竖的拂尘和朱煊掌上轻敲着的戒尺,眼前不期然涌上这些日子所学的侍君时该如何温柔顺从之类,心头升起种古怪的荒谬感。他悄然将腰带系在腰上,大度地建议道:“与其事后争执动手,不如咱们订下君子协订,不靠武力争夺,比试琴棋书画之类不叫外臣侧目的东西,胜者便可”
这主意也有些道理。若打得太厉害,晚上没体力咳,也是得不偿失。朱煊坐回榻上,敲着戒尺想了一阵,慢慢抬起头来:“此事既是凤学士所倡,不如你先试办一回,若是好便依此为例,若是不好”他嘴角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不只圣上有权禁闭宫妃,我这个皇后也有。”
凤玄毫不迟疑地答道:“我且试上一试。”
他行动力极强,隔不上两三日便弄出了一场精致筵席,御花园内临溪设座,架了数里幔帐,引出溪水成曲渠,以为曲水流觞之戏。他叫御膳房备下精致菜肴酒水,又从教坊弄了乐工歌伎,在帐外奏乐歌唱,请宣帝与朱煊、谢仁共享饮宴。
宣帝后宫一直空置,又因战争接连而起,既乏闲心,更无人为他安排这样的宴会,自是欣然赴宴,对着林园濠濮大加赞叹:“凤卿竟有此巧思。朕许久不曾放松游玩,如今战事已平,喜报连连,正该有机会庆贺一番。”
高兴之余,他又想起淳于嘉此时正禁足于移清殿中,心中颇觉不忍,想把他也放出来共享此乐。然而他又怕这般朝令夕改,以后在这群后妃中就更不会有威严权衡一阵,他还是没传旨放出淳于嘉。
那天险些就在韩翼面前叫出声来,他每想一想便觉后怕,若是不好生处罚淳于嘉,只怕以后他就敢得寸进尺,当着朝臣的面将自己吃干抹净了
宣帝心下还在犹豫,凤玄便已令乐手奏月,歌伎作歌,声音隔着溪水被风吹过来,若有似无,犹如仙乐一般。
渠中已流下许多木盘,其中各盛着食物酒浆,四人坐在茵褥上伸手捞起,宣帝便问:“朕听阿煊说,你们仿佛要比试什么,凤卿是如何设的题目”
凤玄笑道:“臣已将题目置于匣中,由内侍置于托盘上。待饮宴过半,水流将题目送下来,便由我等三人捞起来一试身手,陛下做仲裁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尉迟瑾和碧玉微瑕花无香同学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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