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梦华胥02(1 / 1)

秦湛入魔?

这样滑稽而可笑的话刚从朔夜爵的口里说出来,朱韶便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

朔夜爵似笑非笑,他的手从厚重的大氅里伸出,掩着嘴角咳嗽了一声,方才慢慢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哪怕看在温晦的面上,我也没有必要骗你。”

“禅然死了。”朔夜爵道,“被仙剑燕白一剑毙命,‘越鸣砚’带回的尸体安葬,两样加在一起,就算阙如言信你,云水宫里有那么多门派,蠢人太多,又爱嚼舌根,你洗不清了。”

秦湛怔住。

朔夜爵叹道:“秦湛,你对越鸣砚当时当日的好,如今皆变成对准你的剑了……谁会相信越鸣砚会背叛你,甚至会反过来诬蔑你呢?”

秦湛淡声道:“越鸣砚的确不会背叛我,所以这信还是要送。只要送了,阙师姐便能知道如今的‘越鸣砚’才是危险。”

朔夜爵抬眸,问他:“阙如言可镇不住整个正道,也不知是碰巧还是你倒霉,能压住正道,并且还会信赖你的人——要不此时在这里,要不就已经死了。”

“原本帮你的那个大和尚,还成了你身上洗不去的命案。先不论其他,四宗里的莲华寺是一定要你的命了。”

“——那也要他们拿的走。”秦湛淡然,她抬眸道:“这法子,越鸣砚或许能想出,但他不会用来对付我。道子会对付我,但他过于傲慢,决计想不出这样阴损的办法。”

“所以——”

朔夜爵双手抱胸:“你想说什么直说。”

秦湛道:“知非否怕是还活着。”

她此话刚说完,朔夜爵便似有若无地看向了朱韶。知非否是朱韶负责对付的,而朱韶看起来怎么都不是个会放敌人生的大善人。

果然,朱韶闻言皱眉,他否认道:“不可能,我亲手将朱羽刺进了他的心脏!”

秦湛道:“是他的心脏,还是他替身的心脏。别忘了,不哭阎王扬名的一手便是枯木逢春术中的替身术。他若是从一早就打定了注意要诈死,要骗过你并不是难事。”

朱韶张了张口,他想到了知非否的双修道——若是知非否全力而来,是当真躲不过他那一剑吗?

况且……最后他也的确没有砍下知非否的头,而夺魄生途上的雾也从未彻底消散过。

朱韶沉默了片刻,而后向秦湛低身行大礼,极为压抑道:“是徒弟的错。”

秦湛摇了摇头,她道:“知非否不想死,除非是我与一剑动手,否则还真没几个人能确实的要了他的命。这事情不怪你,况且就算没有知非否,也难说会不会有第二人。”

秦湛对朱韶道:“那信你还是送去,不要送给绮师姐了。你送去给云松。”

朱韶怔住:“云松?”

秦湛道:“云松是安远明的徒弟,现在算是一剑江寒的半个徒弟,他的人品信得过,也够聪明。若是知非否如今隐身正道,阙师姐怕是会被他重点盯梢,我的信落在他手里,还不知又能生出什么别的事来。”

“比起阙师姐,让云松知道,再由他去想办法联络阿晚与阙师姐,倒是更稳妥的办法。”

纵使忽然间被扣成了敌首,秦湛除了最初的那瞬惊讶外,竟然没再露出半分慌乱,她甚至极快镇定了下来,就着当前的形势去做最可能的分析,去想办法应对。

是她一早便料到了吗?

怕是没有。

朔夜爵看着她未说话,直到秦湛已将朱韶要做的事情全部吩咐完了,他的眼中才慢慢露出复杂来。

他似乎有那一点能够理解温晦了。

纵然再不舍,有秦湛这样的徒弟,确实值得豪赌。

秦湛吩咐完了朱韶,她没什么波动的看向朔夜爵。

她道:“朔先生,您这么快便得了消息,怕是身在北境也有独特的消息来源。既然如此我便多问一句,正道扣上叛变帽子的,是只有我一人,还是连着一剑与绮师姐一并了?”

秦湛改了对朔夜爵的称呼,朔夜爵也只当不知道。

他回答了秦湛:“只有你一人。”

朔夜爵漫不经心道:“你在正道这么多年,正道里也不全是傻子。一个禅然的死只能栽在一人身上,既然栽了你,就不能再拖下绮澜尘和一剑江寒。”

“绮澜尘不是和你关系还差吗?就算是知非否想要一竿子都打死,也要他有足够的筹码。”

秦湛接口道:“怕是他手里只有禅然之死。道子性傲,有太多不屑。怕是这件事,他都是后知后觉方才明白。虽然我说这话或许太过无据——但既然他在魔宫里未曾肯放弃越鸣砚的身份,只要‘越鸣砚’对他仍有影响,他就不会完全去听信知非否的话。知非否没法掌控道子,再多的计算也只是竹篮打水。”

“能栽一个我,已经能算他谋略滔天了。”

朔夜爵隐隐意识到秦湛接下来的打算,他提醒道:“话虽如此,但正道给出的消息,是你胁迫绮澜尘外逃。绮澜尘就算能回去,能做的怕也不会比阙如言多。而一剑江寒——”

“就算知非否没法也把禅然的死和他扯上关系,也泼他一身脏水——但他成功‘叛变’了你,一剑江寒是你挚友。纵然正道不敢对他如何,也绝不会信他。”

秦湛道:“所以我不打算让一剑回去,一剑也不会回去。”

朔夜爵闻言皱眉:“你让朱韶给云松送信,难道为得不就是让他在里配合一剑江寒与绮澜尘,重新帮你夺回正道的掌控权吗?”

秦湛闻言反倒笑了一声,她耐心反问朔夜爵:“敢问朔先生,我为什么要掌控正道?”

朔夜爵皱眉:“……抵抗道子,我们需要人手。”

秦湛道:“道子实力如何你也见了,对付他需要的不是人手,而是顶尖高手。”

朔夜爵又问:“那魔道呢,对付修士你总得有人手,你难道还打算一人除正魔两道?”

秦湛却说:“为什么还要杀修者?”

朔夜爵几乎脱口而出:“道子已醒,他接下来要做的必然是滋养天梯,我们当然要赶在他之前——”话说到一半,朔夜爵猛然收声,他惊疑不定地看向秦湛,低声道:“……你不打算开战。”

秦湛道:“温晦别无他法,他为了争取时间,方才做了这个决定。”

“而我不是温晦。”秦湛看了看她的手心,仿佛那里真的有一枚棋子,“下棋观全局,这是他的风格。下棋斩绝路,这才是我的风格。”

秦湛握紧了手,她神色平宁:“道子已现,为何还要去对付修士?”

“我要做的,是斩天梯。”

朔夜爵:“你要绝了天下修者飞升的路?”

秦湛道:“有了天梯才有的道,算不上是天道。不是自己的,不要也罢。”

朔夜爵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后方道:“秦湛,你真是温晦的好徒弟。”

秦湛不置可否,朔夜爵呛了风,他咳了两声,对秦湛道:“说吧,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斩天梯,你若是不飞升可是连天梯都触碰不到,可你若是飞升,即刻便会成为天梯的养料——”

朔夜爵笑了声:“还是你有别的办法?”

秦湛却说:“我师父知道真相,是因为他飞了升,朔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朔夜爵敛眉:“你也看见了,我和花语一样,是巫祝返祖。巫祝应该是最接近天上人的造物,他们的能力其实不仅仅只是预见未来——还有触碰时间。”

“我也是无意间见到了未来,那未来太过可怖,我一时悲愤不满,便修了这逆天术要去问悟道的太上元君,为何修道的最终结果,却是山河俱损。”

朔夜爵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疯魔。

半晌后方才讥笑了声:“而咱们悟道创下了修真法的太上元君却说,若天命如此,便该尊天命——难怪天上城会选中他来悟道,可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吗?”

“他说了这答案,我可不要这答案。我往前看,看的越前,就越是心惊。等我看到了最后,猜也能猜出个一二了。”朔夜爵咳嗽了一声,“只是我不如你师父,我懒得管。”

秦湛却说:“若是真懒得管,为何又要相帮温晦?”

“朔先生,你这谎话说的可不太好。”

朔夜爵冷冷看了她一眼。

秦湛道:“你既然见到了太上元君,为什么又还要往前看。你难道不是也在寻一个办法,然后等一个人吗?”

秦湛摊开了手,她示意朔夜爵检查她的灵脉。

朔夜爵不明所以,但还是探查了一二。

他的手指不过刚刚碰到秦湛的经脉,便惊得手指猛然一缩。

朔夜爵瞧着秦湛的眼神惊疑不定:“你——”

秦湛道:“如先生所见,温晦的第七剑天晦,是遮天蔽日之剑。在这剑下,没什么他做不到的。”

“温晦可移山填海的修为,如今尽在我身。”秦湛微微抬眸,“待我伤愈,我自认与道子也有一战之力。如何,先生可以将你最终寻到的东西告诉我了吗?”

朔夜爵沉默片刻,他道:“这事情我原也没打算瞒你。若是你真能做到当然最好。”

他对秦湛道:“我看见了最初,他们最初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尚且没有那个东西,所以他们下来上去靠的是块半月珏。但是按照温晦所见,那东西后来应该没办法帮他们再下来——”

秦湛道:“没办法帮他们,却有办法帮我们。天道限制的是天上城,而不是三千界。有那个东西,我便能借它升天而不被天梯所纳。”

朔夜爵又道:“你说的没错,但道子身上并没有这样东西,你觉得你要从何而得?”

秦湛说:“禅然死了,知非否可杀不了禅然。”

朔夜爵:“你的意思是——”

秦湛道:“修士死了这么多,他没足够的力量能促使剩下的那堆离飞升千百丈远的修士们都飞升,一个禅然对他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他杀禅然,为的一定不是自己回去,而是让别的再下来。”

秦湛回忆着温晦的记忆:“若是我猜得不错,禅然的作用,应该只是为了让天上城再送些东西给道子。道子现今缺的,应该就是能用未飞升的修士滋养天梯的办法。”

朔夜爵道:“你怀疑这个办法,可能会用到半月珏?”

秦湛微微颔首。

朔夜爵又道:“如果你猜错了怎么办?”

秦湛道:“那就只剩下我飞升,去身化成天梯死磕这一条路了。逍遥仙能保持千年记忆,我运气好些的话,应该也能阻止道子几千年吧。”

朔夜爵下意识皱眉。

秦湛又笑道:“不过我猜不用。我运气惯来好,就算不出千,往往也能赌赢。”

朔夜爵盯着她未说话,半晌后他道:“所以你想让绮澜尘回去,为的不是一统正道,而是为了想办法诱使道子取半月珏吗?”

秦湛道:“如果顺利的话,最好再控制住知非否,保住正道。”

朔夜爵:“你对绮澜尘倒是自信。”

秦湛淡声道:“我曾经未信过她,直到我也被人未信了一次,方才明白个中滋味。”

“绮师姐从来不是需要被保护的人,她想要的,也从来不是被保护。”

“当年我让她失望过一次,一次也就够了,不该再有第二次了。桃源绮澜尘,也不该被轻慢两次。”

秦湛在前一屋说着,隔着屋门,在里屋的绮澜尘微微放下了要推门的手。

花语知道大家一时片刻回不去云水宫,便听了朔夜爵的,取了他家中的药先替众人治伤。她正熬好了绮澜尘的那份药,端着来寻她,却见她默然立在屋门前,却不进也不退。

花语正欲叫她,忽然瞥见了绮澜尘沉默中泛红的眼睛,顿时慌了起来,她有些无措,轻声问:“绮师伯,你是哪儿的伤口疼得厉害吗?”

绮澜尘缓缓开了口。

她说:“不,正好相反。”

绮澜尘微微笑了,她轻声答:“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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