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很快又是一年。
隐约的消息从宫里传来,皇帝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而太子之位一直悬而不决。
天寒地冻,鹅毛般的大雪扑下来,地上寒冰裂开口子。
这是高句丽的都城。
高桓身穿着玄黑色的大氅,看着跪地求饶的高句丽王,冷冷地说道:“捆起来,带走。”
他仰头向南看着天际。
希望、来得及。
在长安的事,他已经打点妥当,会有人尽心尽力给他拖住高樟和李桑桑的婚事,只要他得胜归来,就会有转机。
计算着皇帝驾崩的日子,他心里隐隐有些焦急,他安慰自己,来得及的。
战场瞬息万变,这次来的时机有些不凑巧,高桓在高句丽经历了一番苦战。最绝望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命丧他乡。
但是他咬牙坚持下来,领着残军红着眼往前杀。
时间耽搁了,他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一城一池终于慢慢蚕食下来。
城内已经被高桓的人接管。
他站上城楼,向远方眺望。
忽然间,一直箭破空穿过。
“殿下!”
顿时,城中人乱成一团。
射箭的是一个内奸,高桓的下属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人为何要叛变,他和高句丽没有丝毫关系,是高桓从长安带过来的亲兵。
下属只能捆了奸细,等高桓醒来再做盘问。
高桓伤重,但是不致命,好在现在局势已经稳了下来,高句丽已经无力反扑。
所以高桓在这个时候受伤,倒是没什么影响。
这令下属们更加想不通了,这奸细究竟是为了什么。
长安。
李丛冒着大雪过来看望李桑桑和王氏。
这一年里,李桑桑对他更加懒得搭理,李丛从范景那里知道了,李桑桑大约知道了些秘密。
她没有说穿,李丛也愿意装糊涂。
李丛走进院子,王氏忙接他进来。
这一年里,王氏的笑容多了许多,面色渐渐丰盈,她问李丛:“路上可冷到了?”
李丛摇摇头:“多谢母亲,不冷。”
他偏头望了望里屋:“桑桑呢?”
王氏说道:“在里头。”
李丛顿了一下,眼中有了阴翳:“桑桑好些了吗?”
王氏也有些担忧:“还病着。”
李丛皱了皱眉。
李丛推门进去,看见李桑桑坐在窗边看书,李丛走过去,摸了摸李桑桑的手,他说道:“你手这样冷,怎么坐在风口这边?”
李桑桑说:“窗关着呢。”
李丛走到另一边去,拨了拨熏笼里的炭火。
李桑桑放下了书,看着熏笼中云母片明灭,她问道:“阿兄痛快吗?”
李丛疑惑道:“什么?”
李桑桑垂下了眼睛。
她时常想起前世,前世的最后时候,她总有些浑浑噩噩,她依稀听说了李丛和华阳公主谋反,那时她觉得是高桓将他们逼反。
或许高桓的确是这样做了,但李丛,难道是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复国谈何容易,他退而求其次,怀揣着灭国之恨,想要彻底搅局,让无数黎民百姓一同为他的南朝殉葬。
李桑桑说道:“阿兄,燕王受伤这件事,是你们做的吧?”
这是近来长安街头巷尾议论的事情,高桓在高句丽得胜之后,被奸细暗伤。
不是完全致命,可是也让高桓昏迷了许久。
李丛笑了一下:“难道桑桑心疼他?”
李桑桑皱眉。
片刻后,李桑桑抬起眼睛:“如今陛下病重,徐贵妃得势,若是燕王在京,徐贵妃权衡之下,会选中燕王做继承人,但是如今燕王远在天边。”
李丛静静等待着李桑桑的结论。
李桑桑接着说:“但若是陛下一旦病故,吴王在长安,就有许多优势,长安只会乱一阵子,等吴王登基,就大势已定。”
李桑桑看着李丛:“但是,这不是你们想要看的,你们既不想要看到吴王顺利登基,也不想看到燕王顺利上位,你想用受伤这件事拖延燕王回来。燕王回程途中,你们定然会不断阻拦,直到……天子驾崩那一日,两位殿下同时赶到,一个有兵马,一个有准备,而即位之人未定。
你想要看到天下大乱。”
李丛笑了一下,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
“桑桑真是太聪明了。”他眼中闪着莫名的光。
李桑桑忽然间咳嗽了两声,一咳起来,半天都没有止住。
李丛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背,神色凝重:“劝你多少回了,不要思虑过重。”
李桑桑咳完了,捏着帕子拭了拭唇边:“阿兄能放弃吗?”
李丛冷着脸,过了半晌,他说:“桑桑,这都不关你的事。”
李丛扶着李桑桑起身,然后扶她在熏笼边上坐下暖身子。
李丛看着李桑桑苍白的脸,不由得问道:“你明明吃了琥珀金蟾,为什么……”
他不敢说了,唯恐说出口就是折了她的寿。
李丛紧了紧李桑桑的衣裳,叹了一口气:“桑桑,做人要难得糊涂呀。”
李桑桑抬眼看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李丛觉得李桑桑仿佛知道了他在李府搞的那些把戏,他一下子感到分外心虚。
但李桑桑什么都没有说。
李桑桑的声音仿若一缕烟:“苍生何辜。”
没过几个月,皇帝果然驾崩。
那夜,高樟紧张地在吴王府召见幕僚,高桓带领部下雪夜赶到了长安郊外的一处破庙里。
风雪之中,破庙有隐约灯火光,高桓坐在石头上沉默擦剑,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回来了。
不算太迟,今夜他就可以带领手下人马赶到宫里,宫里有接应,一切都来得及。
高桓站了起来,沉声说道:“胜负就在今夜,略作休整,两刻钟后出发。”
底下人神色各不相同,有神色惴惴不安的,有面露兴奋的,高桓一一扫过他们的脸,然后收回了目光。
破庙外风声阵阵,渐渐地又多了一种声响。
破庙里人人面露警惕,高桓摸向了腰间的佩刀。
但是破庙外只出现了两匹马,其中一人穿着大红的斗篷,身形娇小,似是一个女子。
高桓心中一紧,他快步走了出去。
女子揭开了兜帽,露出了雪一般白的肌肤,她仰头看高桓:“殿下,好久不见。”
她身边的人是月亭。
高桓离开长安之时,将月亭留在李桑桑身边,这次过来,月亭帮了大忙。
高桓看见李桑桑,他喉头滚了一下,他几乎过去几月来闭眼睁眼都是鲜血的日子只是梦,现在看到李桑桑,他才回到了现实。
他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话想问,但他嘴唇动了一下,只是说道:“你来了。”
李桑桑看着他的眼睛,她说:“燕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晏有些不放心地走上前一步,他脱口而出:“殿下不可,可能是吴王的阴谋……”
李桑桑是吴王的未婚妻,不难想象她过来的目的。
但是高桓却像没有听见一般,他看到李桑桑的脚步微顿,转脸看她,眼中都带着笑:“桑桑?”
李桑桑跟上他的脚步。
破庙里人多嘴杂,这里又没有别的地方好说话,两人只得走出了庙门,站在廊下。
一阵风吹来,李桑桑抖了一下。
高桓什么都没有说,解开了身上的黑色大氅,抖开,将李桑桑盖得严严实实。
李桑桑没有躲,这一次,她乖顺极了。
高桓很想拥抱李桑桑,从方才的见面起,这种没有来的冲动就一直填满他的心,但是他不能去抱她。
高桓看着团成一团的李桑桑,低低垂下眼睛。
李桑桑看着满天的风雪,终于开了口:“我想要问你一件事。”
高桓以为李桑桑所说的必然是有关皇位,有关高樟的事,他眸光微黯。
但是李桑桑说:“为什么要给我吃琥珀金蟾?你知道了什么?”
高桓一怔,然后笑了一下:“什么琥珀金蟾?”
他决心要装傻。
李桑桑看着高桓的眼睛,下定了决心。
她必须问个明白。
“那个时候,你将药丸喂给了我,究竟是因为恨我害死吴姨娘,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高桓拧了一下眉,似乎对李桑桑的话感到不解,他何曾恨过李桑桑还在吴姨娘,李桑桑什么时候害死过吴姨娘?
然后他的表情僵住了。
他声音嘶哑,张了张口,半晌才开口说话:“桑桑,你……你记得?”
李桑桑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我记得,我知道,你也记得。”
像是沉入了九幽之下,又像是被抛到九重天外,高桓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知道,等到鼻尖闻到了馥郁的香,他才发现他已然将李桑桑抱在了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我害了你……”
他喃喃自语,状若癫狂。
李桑桑眼睫微微抖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没有推开高桓。
她肺腑里都弥漫着高桓身上冷冷的柏子香,还有他一身的血煞之气。
李桑桑感到脖颈处有温热的液体一直淌,直淌进了她的衣襟,滚滚地烫着她的肌肤。
应该恨吗?应该爱吗?
李桑桑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将手环住高桓的腰,慢慢收紧。
她试图说服自己。
——不是为了自己的心,我是为了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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