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子?”徐皇后蹙起长眉,有些不解。
高檀认真点头:“对,李三娘子。”
高檀是最盛气凌人的人,在徐皇后面前也是乖巧可爱,她坐在徐皇后手边,说道:“我今日去了卫国公府,别人都是平平,李三娘子却是合我眼缘。”
徐皇后迟疑:“照你之前所说,六郎厌恶李家,李三娘子生得貌美,若日后她得宠,又知道本宫安排她入东宫不过是让六郎宣泄,只怕会让六郎和本宫生了嫌隙。”
高檀微微笑:“不,母后,看中她的可不止我一个。这时候让李三娘子进东宫,不是设下靶子,而是成人之美。”
徐皇后这下倒是有些惊诧:“你是说六郎……”她倾了下身子,然后重新坐直,她摇了一下头,“不会,六郎看似张扬,实则冷情,这么多年来,从未见他对女子有什么特殊的,除了那个李家二娘子。”
高檀摇了摇徐皇后的手臂:“母后,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谎来骗你呢?”
徐皇后对东宫多出一个李三娘子并不十分在意,见高檀坚持,于是便遂了她的愿望。
她哄着高檀:“都随你高兴。”
说完李桑桑,徐皇后仔细斟酌着那份名册,和高檀商量着说道:“太子妃的人选,我属意崔氏娘子,你觉得如何?”
崔氏乃是五姓七望中的崔氏一族,门楣显赫,族中子弟执掌朝政,门多故吏。
高氏皇族素来有与五姓结亲的传统,太子妃定下崔氏女,似乎无可指摘。
但是高檀隐隐有些为李桑桑不值。
高檀身为皇族公主,明处人人恭维,在门阀勋贵眼中却比不得五姓女,这让天之骄女的华阳公主很是不爽快。
她对时人追捧五姓的做法很是不屑,在她看来,天下人没有比高氏更尊贵的,太子妃身份无论如何也比不得高家人,高家人之外,随你是一等尊贵还是末等寒门,都没什么区别。
高檀笑了一下:“母后,您一直想要解开太子的心结,既是这样,何必在太子婚事上让他再次不痛快。”
此话一出,含凉殿顿时冷了几分,宫人噤若寒蝉。
若是旁人说这番话,徐皇后一定会大发雷霆,但这是徐皇后最宠爱的公主。
宫人战战兢兢去看,只见徐皇后先是冷了一张艳丽的脸,然后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徐皇后的脸上出现了怔忪的神色。
心结……她又何尝不是心结难解。
若是,若是九郎还在就好了。
徐皇后做贵妃的时候,因为生产伤了身子,心灰意冷,虽然天子对她隆宠依旧,可她心中隐隐总有不安。
承蒙上天垂怜,她怀上了九皇子高杨。
她看着高杨一点点长大,对他倾注了最多的爱。
高杨尚且年幼的时候,天子对她许诺,高杨会是大雍的太子,朝堂上下皆知,虽然有人以立嫡的名义反对,但这种声音寥寥。
一切噩梦开始于建兴十三年,一场恶疾,高杨早早离开人世。
徐贵妃悲恸之余,为了日后安身立命,做了两件事。
一是将皇后郑氏掰倒。
二是将大儿子高桓推上太子之位。
可是,她随后渐渐发现,在她对高杨的悉心照料下,对高桓,她却忽视得彻底。
含凉殿里吴美人将侄女李二娘子接进宫里,刻意与高桓亲近,这件事她从前知道,却并不在意。
她从前并不在乎吴美人和她的家人与高桓来往,但高杨死后,高桓是她唯一的指望。
她才是高桓的母后!
吴美人越俎代庖,日后必有隐患。
很快,她让吴美人病逝。
接着,李蓁蓁离宫。
徐皇后看出,高桓和吴美人并不亲近,这让徐皇后松了一口气,但是让她始料不及的是,高桓对李蓁蓁的感情。
李蓁蓁定下亲事之后,高桓开始性情大变,这件事,也逐渐成了母子之间的隔阂。
高檀的声音在徐皇后耳边轻轻响起:“母后,如今太子好不容易有个看中的人,若母后抬举了她,也能弥补母子关系。我们皇家,哪里真在乎太子妃是不是五姓女,那些东西,不过是骗骗底下人,再说……”
华阳公主的声音悄悄低了去,“舅舅是宰相,母后倚仗舅舅就够了,何必去管那些旧门阀,依我说,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让太子将心结解了。”
徐皇后兄长为尚书左仆射,大雍三省长官皆为宰相,但徐相因为徐皇后的盛宠得独揽朝纲,大权在握。
徐皇后渐渐被高檀说服,她轻轻抬手,早有宫女捧好了名册,递在她的手上。
徐皇后染得艳红的丹寇轻轻滑过纸页,点在李桑桑被划过的名字上。
徐皇后对底下人说:“将崔家大娘子和李家三娘子的画像画好,到时候送到东宫。”
高檀挑眉:“母后这是……”
徐皇后长长的丹寇抵在太阳穴上,看起来是有些无力,她说:“还是让六郎自己选吧,本宫操不了这些心。”
高檀若有所指一般,开玩笑道:“母后为太子操碎了心,可他却是个狼崽子,喂不熟的。”
徐皇后目光悠远地望着芙蓉石盖炉上屡屡青烟,微微出神。
东宫,丽正殿。
两幅美人画像被呈在高桓的花梨大理石大案上。
一副是李桑桑闲庭院喂鱼图,画中美人低垂眼眸,体态纤秾合度,柔情婉约,艳色无边。
另一幅是崔氏赏花,也是一个美人,眉宇间有股傲气。
含凉殿的小太监认真传话:“皇后娘娘说了,太子妃是殿下的妻室,应让殿下拿主意。”
高桓端坐在案后,微微有些警醒。
他扫了一眼画上的李桑桑,见她指尖捻着小勺,指节纤细又圆润,他忽然想到躺在竹榻上,指尖泛红的李桑桑。
他飞快转开视线,看下一幅画。
崔氏小字胭玉,出身五姓七望中崔氏一族,父亲官拜中书令,为右相。
崔相影响颇大,徐皇后很想将崔氏拉拢过来,但崔氏一族一直以来态度都是不咸不淡。
他将手指藏进暗金线勾勒的联珠鹿纹袖口中,捏紧了手心。
华阳公主那日撞破了李三娘子和他的私情,这可能是试探。若徐皇后觉得他看重李三娘子,日后恐有后招。
崔氏一直是徐皇后心中的太子妃,她觉得通过婚事能够拉拢崔家。
而他,日后登基总是需要崔家来对付……
高桓这想法只在心中一过,立刻止住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小太监,见小太监老神在在等待他的决定,便知道他方才并没有失态。
高桓用笔轻轻点了点崔氏的画像,说道:“母后之前就定下了崔氏,孤也觉得很好,李家三娘子,身份低微,她若当了太子妃,岂不荒唐?”
小太监不敢置喙,笑了一笑,然后卷起画像,回去复命。
等含凉殿小太监走后,高桓出了一会儿神,丁吉祥走了进来:“殿下,梅树已经送了过来,匠役不知要往何处栽种,还请殿下示下。”
梅树?
高桓皱眉,然后想了起来。
那日李年生辰,他在竹楼轻薄李桑桑后,夜里悄悄进了李府。驻足在李桑桑院中片刻,他看到了数株梅树。
他没将这等琐事记在心里,那里卫国公府宴后,他在东宫闲步,走到宜秋宫,见景色别致,是一处好去处,他忽然想到了李桑桑院中的艳艳梅花。
他含笑吩咐了一句:“东宫百花好,独独缺了梅花。”
……
“殿下?”
高桓回神,看了丁吉祥一眼,说道:“宜秋宫。”
丁吉祥一下反应过来,知道是为了东宫新人准备的,他心下顿时有了许多猜测,他打量着高桓的神色,但是从高桓的脸上,他看不出分毫。
高桓提笔,在洒金纸上勾了几个字,有些心不在焉。
将三娘子可能的太子妃之位推了出去,不知她晓得后有什么反应。
但凡女子,都想要成为心上之人的妻室。
不过,她这样痴情于他,只消进东宫,便会满足的。
高桓收笔,洒金纸上留下了李桑桑那日念的诗。
下笔开始有些犹豫,可见心神不宁,后面却很顺畅。
李桑桑院中,堆满了各种颜色的菊花,是李丛费心为她搜罗来的,没有梅树清雅,却另有一番风情。
李丛带来绿菊的时候,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父亲的病有了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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