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多谢前辈。”
“只是……前辈还是要归隐山林吗?”
自打当场看到萱瑶遭遇之后,孔逸仙几乎要气疯了,他拔剑便要杀顾莫念,被圣子阻挡,气哼哼地消失不见了。
当谢冰再看到他之时,他躺在实树枝上惆怅的喝酒,树下,已然落了成片成片金黄的菊花。
“我当然要回去。”
“从听雪师姐死后,我再也不会管任何人死活,这世间纷纷扰扰与我何干?”
“我已经破了誓,用了剑,回去反省个几百年。”
今日他看的十分透彻,萱瑶不需要她,他对整个世间索然无味。
谢冰踌躇一瞬,没有说出她的身份。
孔逸仙是逍遥散人,菊花丛潇洒不羁,不被这世间而留,他有他的天地。
罢了,孔逸仙已然说了不会再理这世间诸事。
“前辈何日动身?”
孔逸仙冷笑:“待顾莫念死了我再走。”
谢冰迟疑:“前辈,冒昧的想要借你东西。”
“什么?”
“听雪前辈的指骨。”
孔逸仙醉眼朦胧的抬眼,微醺幻影里,他竟然将那一袭青裙与白衣少女重合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自己真是喝多了。
……
没有人认为顾莫念挨不过去这一次。
除非他自己疯了,否则根本不会当众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比成魔更为隐蔽,若非当众发狂,谁能猜出来他是走火入魔了呢?
各个门派赶赴圣庙之巅,顾莫念平心静气的在打坐。
白衣胜雪,一丝不苟,高贵凌然,就像数百年来那样,饶是锁链加身,依旧是一股清贵、疏远的高冷。
是任何人都不能觊觎的高山之巅。
他很平静。
平静到让他的拥簇嘲讽看向萱瑶与谢冰。
萱瑶走路不太方便,又伤心过度,那哭成泪人的模样,任何人都不忍去苛责她。
太虚派的这些人更是复杂难明。
整个太虚派都在呵护小师妹,谁能想到这些年光鲜亮丽,内里却是过着这样可怕的日子。
这怎么可能呢?
所有人都在问自己,这怎么可能呢?
事实就摆在眼前,当初对于萱瑶有多羡艳,现在就有多怜爱。
她哭的那样惨,哭的人心都要碎了。
本该是天赋绝伦的超强五灵根,沦落成这般模样,被强迫这些年依旧隐忍不发没有崩溃,饶是历经这么多磨难,外表还如此天真烂漫。
她绝美面容上,眼尾萦绕着一抹妩媚,一阵风吹起,精致的粉色仙裙微微飞舞,层层叠叠,圣子的白色头发飞舞,隐隐约约交叠在一起。
她与圣子站在一起,是养眼到极致的缠绵。
有人将目光落在谢冰身上,又落在萱瑶身上,真实疑惑:
——圣子怎会看上谢冰?
霄淡淡的掠过萱瑶,转而看向正央的谢冰:“你执意拖到此刻宣判,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冰看了一眼霄,又看了一眼萱瑶,眸光里是隐约酸涩的模样。
萱瑶肆无忌惮的在霄面前展示她的凄惨,任何正常男人看了,都会激发保护**,更何况她与自己是如此的相似,简直是小尾巴
萱瑶已然将霄,列为她的下一个猎物。
谢冰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说:“我有话要单独对顾莫念说。”
……
谢冰徐徐走向闭目打坐的顾莫念。
她微微俯下身,裙摆坠落白玉地砖之上,蹲在了他面前。
她与他平视,轻声说,“你怎么不睁眼呀?”
“睁开眼呀。”
“睁开眼,看一看。”
顾莫念手指紧了紧,白玉般的面容上波澜不惊。
他缓缓睁眼,在半闭半合的的一瞬间,谢冰分明看到一丝湮没的黑雾。
她清淡一笑,是水墨清浅的一笔。
“顾莫念,你说你真爱南宫听雪,但是当你焚毁她的头颅之时,你便已经不配爱她。”
“不,在更早之前,当你一剑从她身后斩落她的头颅,你便是她脚下的那一滩烂泥。”
“你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懦夫罢了。”
“什么杀了她,再筹谋复活,这是真爱吗?”
“萱瑶被你对待这样,你跟萱瑶在一起的时候,想的是谁?”
“你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
第一次,不是以仰视的姿态看向顾莫念。
压抑太久了,谢冰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她就像是玩弄耗子的猫,每一句话,都带着十足的恶意。
“我知你舍不得杀萱瑶,你想要照顾她对不对?只是你已经走火入魔,你太难受了,你控制不了自己。你就像走在沙漠里几乎干涸致死的人,面前出现了一捧晶莹的水。你怎能克制住自己不去饮它?”
“你坚持了太久,杀南宫听雪的时候,你的剑抖吗?”
顾莫念哑声说:“谢冰,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面上维持着平静,看向谢冰:“你我师徒之始,是为师救了你,为师并没有对不住你。便是为师真的想将你炼制成炉鼎,我也会留你一线生机。”
没有诡计与算计,谢冰听到顾莫念亲口说对她的处置和安排。
顾莫念说,谢冰总归是他的弟子,他必然不会杀她。
是啊,前世,顾莫念当然没有杀她,他只是将她扔在了悬崖之底。
最后一口气,是谢冰自己咽下的。
她躺在悬崖底,彻底断了气,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是完美的逻辑和理论。
他喃喃自语说:“我不会听你胡说八道的,你算是什么?一个炉鼎,一个器物。”
“你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听雪师姐回来后,我会向她忏悔……她会原谅我,她会的……”
外强干,尾音发着抖,谢冰敏锐的感觉到了。
她勾唇一笑,伸手抓住了白色到透明的冰冷锁链,叮叮作响。
“那你会好好对待他的女儿,对不对?”
“那是自然……”
顾莫念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翻涌着黑色的雾气,断断续续道:“我爱着南宫听雪……我会照顾好她的女儿……”
“我将萱瑶一手从魔窟带出,我传她修为,我教她剑法,我给她世间修士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十几年来,萱瑶修为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宣瑶过的顺风顺水,顾莫念是真心待师姐的女儿。
“我没有错……我不得已……我必须要用她的女儿的血肉来复活她,可是那也并非我所愿,若非如此,听雪师姐怎么会回来?”
“她怎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她只爱着蓝沧然,她为什么不爱我?”
顾莫念从未有过这样多的话,他的话发着抖,顾莫念已经神志不清了。
谢冰慢涔涔看着他:“很好,你做了很多你认为对的事情,可是你真的做对了吗?”
“自然……自然对……”
他死死的压抑住自己的眼底黑气,青筋暴露,“我做的,自然对。”
……
隔着很远的距离,有人看出来异常:
“顾主座的状态不太对呀?”
“怎么回事?谢冰说了什么,怎么就让顾主座按捺不住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殷倦之抱臂懒懒看着。
“倦之兄,你为何不痛心?”
殷倦之桃花眼微眯,“若师父未走火入魔,那便依旧是我师父,如果他已然走火入魔……”
他微微一笑:“我正道人当然要对此赶尽杀绝,他与我何干呢?”
是啊……
入魔之人皆该杀,这是每个正道之人都会遵守的法则。
只是,走火入魔这等事情这般隐蔽,若非顾莫念当场发疯,谁又能看出来呢?
司徒同光抬手,遮了遮炙热的太阳。
谢冰这等小小的凡人,想要做的也真是自不量力,她知道顾莫念是谁吗?历经正邪大战的功勋第一人,又岂会因几句话便会垮掉?
……
“你做错了呀。”
“从头到尾,你都做错了。”
“谢冰,闭嘴……”
顾莫念的牙齿在颤抖。
“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说什么……为师做的是对的,从头到尾,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谢冰笑了,她凑过去,贴在他的耳边,是有些亲密的姿势。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呀!”
“都错了。”
“你不该自以为是,夺取南宫听雪的性命。你以为你能复活她吗?她的魂魄早就散了,你复活的是什么呢?不过是一具肉身罢了。”
“你复活的,不会是你的听雪师姐,而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
“你在意爱护的宣瑶,才不是所爱之人的女儿。”
她慢慢吐出三个字:“我才是。”
顾莫念瞳孔一缩,他急喘几下,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冰,“你说什么胡话?”
她与他靠的这般近啊,耳边呢喃的话语轻的几乎听不到。
逼近至此,顾莫念对谢冰恶心无比,他这才发现谢冰今日的穿着与以往不一样。
今日,层层叠叠,是飘渺精致的青色仙裙,袖口很宽,很大。
微微敞开的袖口,一根白骨出现在谢冰的掌。
顾莫念瞋目裂眦:“师姐……师姐……”
他想要扑过去,只是分毫不能动缠,被带起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白骨森森,萦绕着一尾拇指大小的银鱼。
那银鱼温柔的曳动,半透明状,微不可见。
顾莫念喉咙赫赫作响,他惊恐万分的看到,那银鱼在谢冰的指尖眷恋,就那般温柔的穿进了谢冰的手掌。
是浑然一体的眷恋。
“不可能……”
“这不可能……”
顾莫念喃喃道:“南宫听雪的骨血,是萱瑶……是萱瑶。”
银鱼只会眷恋她的骨血,她唯一的骨血,分明是萱瑶!
是萱瑶啊,是那个他一手救出,呵护疼惜,将天下所有的资源都掏给她的萱瑶啊。
饶是她指控他,他依旧忍着痛不会伤害她的萱瑶啊。
银鱼欢快的从谢冰骨缝里游出,骨血相融。
几十年里对谢冰的折磨、忽视、憎恶闪过眼前,他竟然将师姐真正的女儿谢冰折磨了这么久,这么久。
而萱瑶……
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顾莫念惨笑数声,他终于明白了。
“错了。”
“全都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听雪师姐何等聪慧,怎会算不到她的女儿会遭遇什么……”
“从一开始,听雪师姐便从来不是我该觊觎的呀!
他喃喃自语,手发着抖,锁链细碎作响,再然后,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磅礴一般在颤抖。
谢冰缓缓站起身来,敛去袖之物,平静的看着顾莫念。
随后,她缓缓的往后退。
幽深极致的黑色,从他的眼眸弥漫而来,从他的心口而来,从他的神识海而来。
是难以遏制的的,极沉极沉的邪恶。
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呢?
他将一个冒牌货带在身边,他竟然与冒牌货有了肌肤之亲,同塌而眠几十年。
他从来不曾怨怼萱瑶。
她……一个冒牌货,凭什么?
谢冰……那些将谢冰视作炉鼎的日日夜夜,那些谢冰眷恋看着他的眼神……怎么会这样?
都错了,全都错了。
顾莫念整个人黑雾涌起,天际风云变幻,天象异动!
顾莫念的发冠散碎,长发散落,癫狂飞舞。
他被锁链困住,饶是走火入魔,却依旧丝毫不能动缠。
他看着谢冰想要说什么,浓烈的黑雾将他的眼眸吞噬,惨白的面色浑似恶鬼。
多年来被压抑住的魔气反噬,千万人见证之下,主座顾莫念,彻底走火入魔。
“你……你是萱瑶!”
“萱瑶啊……!”
成魔后的顾莫念甚至不能组织出一个句子。
他的眼神痛苦癫狂,他想要抬手抓住谢冰。
谢冰距离他很远很远,曾经,师姐真正的女儿,曾经距离他很近很近。
“噗”的一声,他吐出一口几乎是黑色的鲜血。
他对着谢冰在喊:萱瑶啊!
没有人认为他是在喊谢冰。
——顾莫念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