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锁幽塔高耸入云,周遭是漆黑的土壤和森寒的死气。
这里寸草不生,直至视线尽头,才会有骤然勃发的旺盛生机。
生与死,界限分明。
无数黑压压的冥修聚集在一起,俱都身着黑色衣袍、周身弥漫死气,他们的身后,背负着巨大的镰刀。
往日不可一世的冥修们匍匐跪在一起,黑色衣袍与锁幽塔旁绽放的无数黑色曼珠沙华混合在一起,恍若融为一体。
层层叠叠的人群在叩拜,他们的面容是忧虑,是恐惧,亦是期待。
他们看向高耸的锁幽塔,又看向身后遥远的幽都。
“冥神在上,救我幽冥!”
声浪越发洪亮,蔓延不知道何处而去的界限尽头,终于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人马,那是冥君的仪仗。
人群里骚动起来:
渊魔肆虐各界,民不聊生,最为可怕的是渊魔产生了妖兽首领,吞噬万千渊魔而生的首领可怖无比,饶是能不断汲取生机的冥族,也无法奈何,只能看着它们吞噬子民。
幽冥不仅有修为高强的修士,亦是有寻常生活的冥修,百姓难以为继,不堪忍受,祈求冥神降下预言,拯救冥界。
然而,至今为止,冥神残魂所在的锁幽塔只剩下两座,每个祈求预言必须有在任冥君祷告,而如今的冥君纵横奢靡,沉迷女色,根本不理政事。
冥修们自发前来锁幽塔跪求,逼迫冥君前来。
诡谲云涌。
民意裹挟之下,冥君跪倒在地,祈求冥神。
他纵情声色,苍白的脸恍若鬼魅,一字一顿:
“冥神在上,救我幽冥!”
轰——!
锁幽塔下,升起无数的死气,巨大的风浪掀翻了最前面的数百名冥修,狂躁的风卷席,无数的黑色曼珠沙华震颤,张开的黑色花瓣扑簌扑簌衰败,随后坠落。
没有掉到黑色土壤里,在触及土壤的瞬间,便消失不见。
冥君微微眯眼,抬头看向锁幽塔,那里,飘落下两片通透的曼珠沙华,直至化为黑色的古朴字迹,毫无遮掩的展示在子民面前:
【新的君主是冥君亲子,会拯救冥界。】
【新的君主亦会给幽冥带来灾难。】
十座锁幽塔,每个冥神预言降世,都会降下三句预言。
三句话预言,前面两句给百姓,后面一句需要君主去锁幽塔内聆听。
子民欢呼雀跃,死寂的紫灰色眸子里渐渐燃烧了希望。
冥君被随从搀起,他脸色苍白如鬼,走进了经年封闭的锁幽塔。
最后一句的预言,只有冥君一人知晓。
……
锁幽塔陷入沉寂。
冥修们开始等待新的冥君:这一任冥君虽然英俊潇洒,然而好色荒淫,沉迷女色,始终没有子嗣,万众期待少主的诞生。
而后十年,冥君始终未曾留下子嗣,子民想要他立冥后的意愿越发强烈,便在这时,幽都终于传来了消息,冥君的女人诞下双胞胎,幽冥同庆。
被寄予厚望的冥君之子,却在不久之后意外身亡。
继承人断代了。
期待新的冥君即位的子民震惊了,他们为两位少主送葬,与此同时,升起巨大的疑惑:
冥神的预言,竟然失误了,令无数人的心里产生了动摇,难道新的君主,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生机?怎么可能呢?
千年难遇的渊魔入侵,诞生强悍的首领,令仙都和魔宫都自顾不暇,幽冥自然如此,幽冥的领土被占领大半,无数修为低微的冥修陷入到了绝望。
在幽冥遥远的边陲,一对双胞胎兄弟的家园被毁。
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着,走向了幽都。
……
一瓣黑色的曼珠沙华坠落。
随着锁幽塔的消亡,它已然变得透明。
谢冰伸手,那花瓣从她的掌心穿透过去,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沉默的看着周围,这里是粘稠的漆黑,便在是这里,她看到了上一任冥君亲自到了塔内,一朵曼珠沙华降落,一行字赫然显露在脸色苍白的君主面前。
【新任冥君,是兄弟相残,杀父娶母的命格。】
他的面容阴涔,眸子里闪过可怕的杀意:
兄弟相残?他不会留下一个孩子,更遑论还是两个。
杀父娶母?他不会被他的孩子杀死,更不会让他的孩子娶他的女人。
他恍若疯癫的大笑起来,狰狞无比。
那是癫狂的权利欲/望。
……
倒数第二座锁幽塔的预言,便是在这样空寂的锁幽塔内部而发,谢冰现在便是在核心处。
周遭一片空寂,只有不断凋零的黑色曼珠沙华,它们在消亡,并且对谢冰没有任何伤害之处,甚至还有些……亲昵?谢冰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她陷入的是最后一座锁幽塔,不知道为何涉及到倒数第二个预言。
但是她觉着,所有的信息线索,已然呈现在她面前。
现在她要做的,便是将他们串起来。
在幻境,冥神预言上一任冥君会有两个亲子,而他们便是拯救幽冥的希望,并且会杀父娶母、兄弟相残,直至一人登上冥君之位。
那么根据谢冰看到的,她合理猜测,上一任的冥君为了躲避既定的命运,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既然是冥君下手,又是无数子民送葬,必然不会留有后患,那么那两个孩子肯定是真的死了。
所以冥修认为冥神的预言失败了。
可是,假设,冥神的预言不可逆呢?
谢冰微微忖度,假设冥神预言为真,那么上一任冥君有两个亲子,并且杀死了渊魔首领,拯救了幽冥……
幽冥重新回到了平静,他深受子民爱戴,他杀死了上一任冥君,他被簇拥着,登上了冥君之位。
谢冰按照轨迹撸着撸着……渐渐发现,这与一个人的事迹……渐渐重合起来。
是冥君冥寒蘅!
她继续沉心往下撸,既然预言还为真,那么兄弟相残亦是应验、杀父娶母也会应验。
那么……这与当年的那场宫变,冥寒蘅被碎尸关押在锁幽塔内,有没有关系?
谢冰周身冷汗都要出来了。
一片黑色曼珠沙华轻柔的坠落,向着谢冰飘来。
谢冰似有所感,她扬起脖颈,看向那唯一的光亮。
她有预感,这片花瓣,会告诉她答案。
她伸手,想要接住那黑色花瓣。
无数的黑色光亮,从不知名处而来,将她整个人悄无声息的包裹住。
便在这时,幽黑死寂的空间里,被人硬生生撕裂开。
一道寒光凛冽的浓郁气息疯狂而来,裹挟着黄泉冷香,高大的身影瞬息间飞来,将她一把拦住怀。
他的手死死扣住谢冰的腰肢,一个闪身,躲开了那令人窒息的黑色光亮。
南宫无寐那张过分妖冶的面容上,是涔然的冷。
他将她抱的那般紧,那般紧,仿佛下一秒谢冰就会消失不见。
恍若疯子。
谢冰被他掐的疼,“魔尊大人,我没事!”
两个人仿佛连体婴儿,谢冰贴在他胸膛,第一次发现,他的心跳很快。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她靠在他胸口,能清晰感觉到那急促的震动。
奇了怪了,饶是之前再是亲密,她基本上没有听过他的心跳,魔尊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身上常年跟冰块一样,什么都不在他心底,随性而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心跳四平八稳,从来不找存在感。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抱着她,将她摁在怀。
谢冰被他勒的太紧,几乎无法喘息,你有考虑过我的骨头吗??
“别动,别说话。”
谢冰:“……”
她抿了抿唇,眼睫垂落,安静下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冰都快睡着了,才感觉到修长的手指在揉捻她的发丝。
他身材高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指揉捻了发丝,顺着柔顺的发丝下来,又揉了揉她的脸颊,还捏了捏。
是极为亲昵的姿态。
这副身体才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脸颊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捏起来手感是好,可是她脸疼啊!
“疼!放手!”
“嘘,别动,别说话。”
谢冰:“……”
刚才还要杀人的疯子模样,现在却柔软的像是一只猫。
她被他时不时蹭过来的亲昵,给搞的晕头转向。
南宫无寐就像是一只凶猛的野兽,十年没见,收敛了锋锐的牙齿和狠厉,像是猫咪一样不时蹭过来,咬一口确认人是不是还在呼吸。
他又不许她动,又不许她说话,她只好放空大脑,想刚才记得的一切细节,总感觉,快要切入当年的事情。
谢冰的眉头渐渐皱起,手指不自觉的抠他的手指肚。
她想的很专注,清淡的神情安静下来,愈发显得寡淡。
在她脸上,仿佛什么都不会被她放在心里,是非常容易被忽略的长相。
可是……
南宫无寐垂眸,看着她下意识的抠手指头。
他与她亲近这么多次,细细想来,她的杀意凛然有之,戒备防备有之,虚情假意有之,蓄意欺骗有之……
独独没有走神时候抠手指。
是极为放松的神情。
那一瞬间,南宫无寐眸子里闪过一丝危险。
他轻轻道,“这十年,霄待你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瞬间,谢冰的手指顿住了。
“哥哥……”
她豁然抬头,周遭死气飘荡,他身量很高,微微俯视她,只看到黑暗他的下颔。
眉眼笼罩在黑暗,可是谢冰分明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她瘦削的肩膀明明没动,却隐约有些紧绷。
“挺好的,我把他当哥哥。”
她抬眸,想要说下去,“但是……”
“当哥哥?”
南宫无寐闭了闭眼,“不必说了。”
他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顾莫念带回来的女子。
乡村少女,莽撞无知,便是他,亦或者是顾莫念,也没想到摇尾乞怜的谢冰,赫然能将人玩弄于鼓掌。
临行前,他看到她在用完饭,极为熟练的捧着杯子喝牛奶。
唇边印上一抹牛奶痕迹,她极为熟练的用帕子擦了擦,是他这十年不曾了解的习惯。
她的细微神态,他竟越来越了解。没有必要听她说。
反正,都是戒备下的假话。
他生气了。
南宫无寐周身的威压很重,靠近一点似是就要被碾成粉末,更别提现在她被当做猫薄荷吸的时候,靠这么近,简直太恐怖。
可是谢冰懒得管魔尊大人。
她也生气了。
狗男人。
狗比男人。
没救了!
去死吧!
这些人都没办法讲道理,他们只信自己信的。
她冷声说:“吸够了吗?放开我。”
下一秒,南宫无寐微微俯下身,微深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眼尾下的赤色泪痣灼灼。他微微侧头,咬住了她的唇。
谢冰:???
这次的亲吻,不像是亲吻,倒像是较量。
她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两个人横冲直撞,果不其然,又有淡淡的血腥味,竟然不知道是谁的血。
周遭霍然再次被撕裂,乍然一道微光。
有人哎呀一声,刷的扭过去身,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只是一只肚子饿了的猪,并不想吃狗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