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逐不宜病好,第一件事,就是去藏明阁探望宗主。
内门弟子符罗平死前所录的留影石在宗门掀起巨浪,宗主一家三口被推上风口浪尖,没人再替死去的逐仙铃惋惜和伤心,皆认为她死得好,若她还活着,也会被内门几大长老挫骨扬灰。
逝者已矣,无法再追究责任,但活着的人,必须按罪名惩治。
宗门出动执法堂调查,证实了符罗平在留影石中所言。
证据确凿,原本还咬死不认的花银莲无从抵赖,俯首认罪。
花银莲一人抗下所有罪名,其原因却闭口不言,只说逐仙铃所作所为,皆由她暗中策划,而所有事都隐瞒了宗主和二公子,父子两并不知情。
这言辞说服不了众人。
宗主夫妻两素来如胶似漆,二公子又和母亲与妹妹住一处,一家四口常在一起,花银莲能隐瞒着宗主,偷偷做下这么多事,可能吗?
然而,再如何怀疑,找不到证据,只得作罢。
血魔宗可以没有花银莲,却不能离了逐宗久,他是宗门唯一的化神期,也是血魔宗跻身魔界强宗的奠基石,为了宗门,他们要睁只眼闭只眼,瞒下宗主夫人勾结邪魔谋害同门的事情,更要默认逐宗久毫不知情。
在惩处罪妇花银莲时,又起了剧烈争执。
花银莲罪恶滔天,理当判处死刑,宗主原本同意,临到行刑前又改了主意,因逐飞羽跪求父亲,自愿囚禁于血寒牢,只求饶他母亲一命。
最后,双方拉锯,花银莲免去死刑,却没有罚二公子,只是要废去罪妇花银莲的灵丹,并承受九十九道谴神鞭,最后囚禁血寒牢,忏悔终身。
……一切都如逐不宜推论的,一模一样。
弟子们亲眼目睹了那场刑罚,回来后都心有余悸。
废除灵丹已然恐怖,更可怖的却是谴神鞭。
这是九州仙魔两道谈之色变的酷刑,一鞭下去,断骨销魂,能谴神魔。受刑之时,才第一鞭,向来端庄优雅的宗主夫人,就发出了毛骨悚然的惨叫,惨叫
声持续两天两夜,嗓子都喊破了,血从喉咙沁出。
宗主不忍地别过头,二公子跪地痛哭。宗主夫人丢弃尊严,祈求宗主杀了她,就算死一千次也好,不要再动谴神鞭。
但刑罚已定,半途终止绝无可能。
九十九道谴神鞭,足足打了两天半。最后,花银莲几乎被打成一摊烂肉,被拖去了血寒牢。
那里,又是一个极恐怖的炼狱。花银莲却要在那里待一辈子……
围观完行刑,弟子们都惊魂不定。
也有人疑惑,宗主果真是爱妻如命吗,如果真爱她,何不一下结果了她,却叫她承受这样的惩罚,比死惨烈一千倍?
逐不宜也托腮思索,他难得有想不明白的事。
逐宗久竟忍心,看着心爱女子承受这样的折磨?要是他,就亲自动手杀了对方,再自裁去陪她。
显然,逐宗久是不会自裁的,他也不会杀了花银莲,将心爱之人解脱。
“啧,被逐宗久爱上,还不如养条狗靠谱。”
逐不宜得出结论。
不过——
眼睁睁看着爱妻受苦,逐宗久此刻,必然很痛苦。
作为儿子,逐不宜准备去安慰安慰老父亲。
如何才能从一段痛苦中走出?
当然是制造另一段更痛苦的事啊!
逐不宜兴致盎然。
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来做这种事?
二十多年父子,逐不宜对逐宗久的性子摸得透彻,知道往哪里戳,最痛。
逐不宜对乐窈道:“我可真是天下第一孝顺的好儿子。”
说这话时,眼神认真且诚恳。
乐窈默了默,心底隐忧。
小可怜现在,与《剑动九霄》里搭大反派语气越来越像了。
明明很有逻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而更可怕的是,她已适应了这种说话方式,还觉得,蛮有道理。
完蛋,她明明立志,要做一柄好剑的。
立志做好剑的乐窈点点头:“事不宜迟,速战速决,出发!”
九霄剑封在逐不宜主窍里蕴养,作为剑灵的乐窈,总算可以离本体稍远些,
活动范围从三尺方圆的巴掌地,扩展成为篮球场。
乐窈跑到一条小河边,临水自照。
逐不宜说她现在容貌尚可,她就想知道是怎样的尚可,好歹上辈子也是个小美女,希望这辈子的颜值给点力,要求不高,中等偏上也行啊。
乐窈凑到水面上。
清澈的水面映出天空,映出树木花草,还有飞鸟的影子一闪而过。
笑容倏忽止住——
人呢?!
容貌尚可的女人呢?
平静的水面,找不出半只人影。
乐窈像被戳破的气球,颓丧地拍打河水,手从水面穿过,却荡不起一丝涟漪。
她就是个透明影子,摸不到人和东西,人和东西也瞧不见她。她从世间过,留不下一点痕迹。
那她穿书一场,到底为了什么?
但郁闷只持续了两分钟,乐窈自己把自己开导了。
算了,逐不宜能看到她,听到她说话,已经很好了,比以前没人搭理好太多,还有什么不满足。
“阿窈。”逐不宜在身后喊她。
“来了。”乐窈起身,对上逐不宜含笑的眼睛,突地定住。
从他眼底,她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哪里是容貌尚可,分明比以前还精致,唇红齿白,灵气四溢,这是精修版的乐窈小仙女!
她好美!
乐窈几乎趴在了‘镜子’前,自恋地欣赏自己,直到逐不宜咳了咳,仿佛很不自在的样子,才恋恋不舍地从他眼睛里挪开。
一人一剑往宗主所在的藏明阁赶去。
藏明阁。
“……崎韫老祖仙府在苍鹭台现世,经探测,是万年前渡劫大能崎韫老祖陨落之地,仙府内定然遗留了老祖传承,危险对于金丹期来说可以承受。今年的千宗法会便在苍鹭台举办,羽儿,你代表宗门参战……”
三十年一度的千宗法会,是仙魔两道各大宗门比斗实力的盛会,血魔宗便是在上届大会上一鸣惊人,由此奠定宗门地位。而千宗法会至关重要的一项,便是宗门年轻一代的优秀弟子参加的青木赛。
“是,孩儿定不负父亲冀望,在法会取得好名次,为宗门争光。”
逐宗久拍了拍二儿子肩膀,寄予厚望:“名次倒在其次,这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定要拿下崎韫老祖传承,九州已万年没出现一位渡劫老祖了。”
花银莲母女两做下的事,已影响了他和羽儿在宗门的威望,后来他又坚持留下花银莲一命,导致门内长老和弟子颇有微词。
他需要重塑威信,这一次千宗法会,便是契机。
只要羽儿在法会上为宗门夺得荣誉,他便能拾威望,顺理成章地将羽儿立为少主。
他知道,飞羽天资,不在仙铃之下。
若不是娘胎里带毒,导致生下来身子骨弱,他的儿子,早已成为魔道年轻弟子第一人,比仙门古玉桢也不差。
“孩儿尽力。”逐飞羽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与父亲商议几句,拱手便要离开。
转身之际,他忽然随口一提。
“父亲,此次千宗法会,是否让大哥也出战?”
逐宗久一听到逐不宜便怒火高涨,“那个孽子!”
那孽子明知留影石里记录的消息,却不提前通报于他,造成这样收拾不了的混乱,他分明是故意。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大公子来拜见。
逐飞羽似乎是很尴尬,朝父亲再度拱手,便要离去。
恰好与逐不宜迎面相对。
“弟弟。”逐不宜勾起,额间绯色剑灵印衬得他俊美面容多了丝邪气,他叫住逐飞羽,“我刚来,弟弟便要走,莫不是很讨厌我这个大哥?”
逐飞羽看了眼逐不宜额头瑰丽漂亮的剑灵印,眉间阴沉一闪而逝。笑了笑,恭谦道:“怎么会。小弟对大哥敬爱还来不及,哪里会讨厌。恭喜大哥将九霄纳为本命剑。”
神剑,竟成了这疯子的本命剑。
实在叫人不甘心。
逐不宜指尖轻点了点额头灵印,勾唇:“这印记好看吗?”
逐飞羽微怔,他发现自己愈发摸不清这疯子的套路,“好看。”
逐不宜笑眯眯:“我家九霄的剑灵印,自然最
好看。这回不用再提心吊胆谁抢走它了,九霄说,谁敢杀主夺剑,它一定追那人到天涯海角,为主报仇。”
“哦,那恭喜大哥了。”逐飞羽皮笑肉不笑。
兄友弟恭的场面,莫名多了丝剑拔弩张。
乐窈感受到逐飞羽身上传来的杀气,嘴角抿起冷意。
花银莲和逐仙铃所做的事,她不信这人不知情,否则以花银莲和逐仙铃那样的,还安排不了那样的大事。
可他却极快地洗清了自己的嫌疑,让人抓不着把柄……
“好了,大哥要和父亲说话,你先走吧。”逐不宜懒得再说客套话,挥挥手。
逐飞羽眸中泛起冷意,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逐宗久望着踱步走来的大儿子,心火噌地燃起,“逆子,你来干什么?”
听语气,十分不待见。
“孩儿来探望父亲。”
逐不宜拱手行礼,在逐宗久的臭脸下,取出一只红漆木匣,道:“听闻花姨受刑,孩儿十分痛心,又担心父亲伤心过度,父亲可还好?”
逐宗久冷眼望着眼前的人,从他眼底看不出丝毫痛心和担忧,连对父亲的恭敬都没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得很,不用你操心。”
“父亲好,那孩儿便放心了。”
逐不宜将木匣递上去,真诚道:“此乃孩儿给父亲的惊喜,请父亲笑纳。”
“你能给出什么惊喜。”逐宗久嘴角微微松懈,打开木匣——又是一颗留影石。
逐宗久差点把木匣丢出去,他现在对留影石有阴影了。
却还是灌输灵力,打开留影石。
——逐仙铃的脸,赫然出现在半空。
只是,她并非在与邪魔厮杀,而是躺在一张木板上,面带惶恐。忽然,一把薄如蝉翼的剔骨刀划开她衣服。
逐宗久赫然看向大儿子:“怎么回事,仙铃……”
逐不宜怂恿他:“父亲接着往下看,你不是想知道仙铃是怎么死的吗,看完你就知道了。”
画面中,骤然传出逐仙铃一声惨厉的叫,剔骨刀来到逐仙铃丹田处,落刀…
…直到一颗略带杂质的金丹被剖出,被放在木匣里,呈给坐在椅上的主人,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接过从逐仙铃体内剖出的金丹,画面往上,露出那人的面容——
是微笑着的逐、不、宜!
看到这,逐宗久双眼猩红,如发怒的雄狮。
他提起灵气,抬掌朝逐不宜压去!
逐仙铃犯了再大的错,毕竟也是逐宗久护在掌心多年的宝贝,他可以接受她死在邪魔手中,却不能忍受,她是死在自己兄长手里,兄妹相残,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孽子,畜生不如的狗东西,她是你妹妹!”
藏明阁内爆发出强大的血光,化神老祖的修为,让藏明阁摇摇颤颤。
九霄剑赫然从逐不宜额间了剑灵印钻出,化为朱雀幻影拢住主人,凤目冷冷盯着逐宗久,双眼含怒。
逐宗久,这个未尽一点责任的父亲,间接害死司容瑶和逐不宁的人。
有什么资格打逐不宜?
又是九霄剑,以为有把剑就很厉害了吗?
逐宗久见到九霄剑,心底更怒,他的断情鞭,到如今没能修补好。
灵力汹涌——
然而,逐宗久掌心挥到逐不宜头顶,不知想到什么,赫然停住了掌。
“看在你娘的份儿上,这次放过你,滚!!!”
不提还好,提起母亲,逐不宜眸子更阴。
他毫不客气踹倒父亲放下的梯子,仗着本命剑保护,不止不走,还火上浇油。
“这两样东西,可是孩儿顶着危险,从邪魔嘴里扯下仙铃,又亲手挖出的。仙铃死了,孩儿还保存下这两样东西,给你做念想,父亲不感动吗。”
逐宗久望向逐不宜,虎目泛冷。
这下真动了杀心。
然而,他起杀心的下一刻,却被一句话击碎。
“父亲别急着定论呢,再接着往下看,仔细分辨,这金丹上,到底是谁的气息!”
“你还想怎么作妖——”逐宗久说着愣住。
他看到了净化后的金丹。
那不再是灵力驳杂坑坑洼洼的金丹,而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灵丹!
不用亲自感知气息,便知这
才是灵丹的原本模样。而同一个人的金丹,绝无可能出现丹中丹的情况,只有——
“这颗灵丹,本就不是逐仙铃的,而是不宁的。”逐不宜冷冷道。
“什么十六岁的金丹天才,她身天赋,本就不属于她自己,全都是掠夺了不宁的。”
“不止灵丹,还有灵骨,别急,你接着看。”
逐宗久被这消息震愕,久久回不了神,都忘了心疼逐仙铃。
逐不宜瞥了眼震惊到失语的男人,俊脸一刹那,笑得狰狞。
欸,吓住了?
这才哪到哪,他还没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呢。
再往下听,怕是要哭。
作者有话要说:逐不宜:我给伤心的老父亲送关怀,尽管他对我不咋地,但我仍然尊敬他,爱戴他,我是天下第一好儿砸(转头:留影石,拍下来没有?)。
逐宗久: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妮妮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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