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银莲俏脸惊慌地步入藏明阁,步履太快,擦肩而过时,都没注意到逐不宜。
她先看到了坐在逐宗久左右两侧的黑衣人,曾为星宿海弟子,她一眼认出,这是出自昭明寺明法堂的两位长老。
“明鉴长老,明心长老,有礼。”
花银莲敛衽见礼,随即走向主位上的逐宗久,开口便是掩不住的惊慌,“夫君,妾身听说,丰裕长老出事了1
逐丰裕不止是昭明寺的执法者,更是花银莲潜在暗处最有力的臂膀,她作为血魔宗宗主夫人,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面,都是借助了逐丰裕之手方能完成。如今逐丰裕一死,相当于断她一条胳膊。
花银莲心痛之余,更担忧的,是他因何而死,死在谁手上,以及临死前……有没有透露什么事。
“可有查到什么?”
花银莲竭力使自己镇定,秀丽粉面却不复以往温婉,难以自控地浮现出焦躁。
逐宗久拍拍她胳膊,温声安抚:“暂时还未,丰裕长老的尸体都还没找到,你先别着急,正在找。”
夫人的异常,逐宗久倒没有怀疑什么,当初他将逐丰裕派去保护银莲母子,逐丰裕帮他们母子不少忙,银莲一直记挂这份恩情,乍听闻恩人逝世,情绪难免激动。
“夫君,丰裕长老不止保护过我们母子三人,还是铃儿的救命恩人,五年前要不是他,要不是他,铃儿早就,早就……”
花银莲思及往事,清泪簌簌,却像碍于什么,欲言又止。
逐宗久却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脸色一沉。
五年前,他最小的女儿要谋害另一个女儿,险些得逞,正是逐丰裕插手,关键时刻救下逐仙铃……
花银莲悲痛地看向逐宗久,“夫君定要尽快查清楚真相。丰裕长老是我血魔宗长老,多年来为宗门之事尽心竭力,若查出歹徒,定要严惩不怠,以告慰长老在天之灵。”
逐宗久揽过她肩膀,轻声安抚,“丰裕长老之死,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坐在逐宗久左右的明鉴、明心两位长老一听这话,察觉花银莲与逐丰裕关系匪浅,忙出声询问几个问题,态度语气比起方才逼问逐不宜时,要温和有礼很多。
花银莲是星宿海星航长老的小弟子,九州人人都要给三分薄面的。
从明法长老处得知逐丰裕三魂七魄灯已灭,魂飞魄散,花银莲眼泪汹涌流出,恨声道:“本夫人除了铃儿的生辰宴,未曾再见过长老。以长老修为,定是为人所害1
花银莲擦拭着泪,哭着哭着声音微顿,三日前,那不正是——
脑海中跃出一个阴郁的少年身影。
花银莲深吸口气,正欲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却忽地感受到一道淬了冰的视线,赫然抬头望去。
逐不宜怀抱九霄,薄唇微勾,含着淡淡微笑,扫过花银莲。
……与四天前在血炼峰上拿留影石威胁她的笑容如出一辙!
花银莲看着这笑容,寒毛根根竖起,一刹那间心中竟升起了恐惧。她咬住下唇,眼底迸射出不甘,却不得不咽下要说的话,面露哀戚地看向逐宗久。
逐宗久执起妻子一双柔胰,无声安抚。
宗主夫妻俩伉俪情深的模样,看得下方作为一把剑的乐窈都酸了,心底替另一个女人悲哀。
司容瑶,纵然强大美貌,纵有一腔痴情,却是别人爱情故事里的恶毒女配,落得那样等败名裂、死不瞑目的下常
值得吗。
她想问,值得吗?
而逐宗久和花银莲恩爱之时,可还记得那个魂飞魄散的原配和朋友?思及故人,可有一丝丝的愧疚?
灵剑悲戚,也传染给了与她心神勾连的主人,逐不宜清凉的手轻抚剑柄,“阿窈?”
乐窈晃了晃了剑身,表示她没事。
这时,明鉴明心两长老问了花银莲几个问题,没找出疑点,打算离开。
明鉴长老经过逐不宜身边时,脚步却停下了,莫名其妙地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别像你母亲那样,为祸一方。”
乐窈听到这话,朱雀眼中划过疑惑。
这两人在说什么,什么叫‘别像你母亲那样,为祸一方?’。
……司容瑶为祸什么了?
逐不宜眸底沉寂犹如古井,无语了半晌,哂笑,似乎衷心接纳了明鉴长老的建议:“晚辈的心愿一如长老们,祝福九州永世太平,早日恢复上古荣光。”
“你能这样想,吾很欣慰。”明鉴长老深深凝视了这少年一眼,眼底突兀闪过一抹银光,似是不经意又问了句:“逐不宜,逐丰裕是你杀的吗?”
这话语蕴含了某种力量,直叩心门。
主位上逐宗久面色一变。
明鉴长老趁逐不宜不备,用上了催魂咒!
催魂咒一起,少有人能抗得了催问,必是一五一十回答施咒者的话。
逐不宜像是被催魂咒摄住了心神,神色恍惚了一下:“不知道。”
明鉴长老忙追问:“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长老还要问到什么时候。晚辈无法修炼,远非丰裕长老对手埃”逐不宜突然撩起长睫,瞳孔幽深戏谑,眼底哪有半分的恍惚,分明清醒得很!
咒术猝然反噬,明鉴长老只觉得体内灵力乱涌,张口呕出一口血,脸色苍白如纸,怒瞪逐不宜:“你……”
没想到,他引以为傲的催魂咒,竟在一个黄毛小儿的身上翻了车。
逐不宜同情地望着明鉴长老,叹息着解释:“忘了说,晚辈因为体质原因,对催魂咒有抵抗,寻常咒言对晚辈无用。想要问话,只有一个办法——长老,要不要尝试下搜魂?”
搜、魂!
一言出,藏明阁众人都大惊失色。
主位上,逐宗久听到搜魂二字,赫然起身,隐忍怒火:“逆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逐宗久瞪着下方的逐不宜,简直不敢相信,他向来知道他疯,却不知竟这般疯狂,连搜魂这种事也能提出来!
搜魂,这是由修为高者进入修为低者的神魂,强势翻看对方过往种种的恶毒术法,已被列为禁术。
此法对搜魂者无丝毫损伤,被搜魂者要经历神魂被生撕的折磨。
搜过魂后,仅有极少数人能活下来,却因神魂已碎,下半生注定浑浑噩噩,道途尽毁。而超过九层的人会在搜完魂当下,魂飞魄散,立时毙命。
此种毒辣之法,仙魔两道早已禁用,唯独昭明寺还保留着,用来审讯罪大恶极之人。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下可以使用,那就是……有人自愿被搜魂。
这孽障,搜魂岂是随随便便能提的,不要命了!
明鉴明心两位长老也变了脸色。
没有人会比昭明寺更了解搜魂这项禁术,对待某些死不配合又恶贯满盈的罪犯时,刑讯长老才会动用搜魂,被搜魂过的犯人,十有八\九都难逃魂飞魄散。
毕竟是邪术,此项禁术使用严格,需经过种种审批,除非伏尸百万、颠覆修界的大魔头,昭明寺绝不会轻易使用这项禁术。
近百年,搜魂只在那一人身上使用过……
逐宗久再看向两位昭明寺长老,态度已怫然不悦:“两位长老,此处乃是血魔宗,要审讯我宗门弟子,还是要有三位堂主亲自盖章的提审令才好。”
“抱歉。”
明心长老扶住受创的明鉴长老,向逐宗久表达歉意,可看向逐不宜的眼神,警惕不减,反而愈发浓重。
从逐不宜进门后他便一直观察,这小子虽失了灵丹,修为与普通人无异,却让他第一次有了看不准的感觉,仿佛一团黑雾蒙在眼前。
几乎就在方才他让催魂咒不知不觉反噬回去那一刻,他对他的怀疑达到顶峰,逐丰裕的死,就算不是他杀的,他也绝脱不了干系。
可没有证据,他找不出证据,就不能随便抓他回去提审。
两位长老走后,逐宗久怒气未消地看向逐不宜,“逐丰裕之死,当真与你毫无干系?”
逐宗久自觉作为父亲,对这大儿子还算了解。
还记得这孩子四五岁时,总想要他的陪伴,但那时他忙着扩展血魔宗势力,抽不开身,未曾理会。即便如此这孩子看向他的眼神,依然满是孺慕。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孩子长大了。他很聪明,或许察觉到了什么,性子大变,又经过不宁和他母亲双双离去的打击,变得愈发不可理喻,不敬长辈,不尊父亲,随之而来的,他也很难再琢磨透他的想法。
逐不宜淡淡道:“宗主,我虽睚眦必报,却也有原则,只要别人不先得罪我。丰裕长老得罪过我吗?”
宗、主。
逐宗久被这一声声的宗主戳得心火炽盛,手当即放在了新配的剑柄上,剑拔出鞘。
乐窈见状,也露出赤红剑光。
逐宗久手中灵剑嗡嗡颤鸣,嚯地缩回去。
“没什么事的话,弟子告退。”逐不宜冷淡地行了弟子礼,转身退出藏明阁。
“孽子!孽子!孽子1逐宗久气得不行。
还想抽剑,剑却咋扎在剑鞘里般死活不出。
他干瞪着蠢蠢欲动的九霄剑,长目眯起,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怀念起断情鞭。想到被九霄剑撞毁的断情,他神色黯了黯。
这几日,他找遍了魔界的炼器师,他们看了眼断情鞭,表示束手无策。
“宗主,断情鞭铸鞭材料特殊,融入了火炎龙髓石,铸造技艺更为特殊,似为炎火族独有的秘术,所以鞭威才如此强势。老朽无法修补。”
“这鞭子铸造水平远超老夫,如何能修补得来,你何不找当初铸造它的人?”
“想要修补断情,除非去找炎火族的炼器师,九州最厉害的炼器炼丹大宗师都在那里了。”
可——
铸造断情之人,已死。
随着司容瑶之死,炎火族愤而与正魔两道断绝关系,从此关闭了山门,神鬼难进。
断情,果真无人修补了吗?
逐宗久忽略掉心底莫名腾升的焦躁,想到不省心的逐不宜,眉间闪现怒气,那孽障……
花银莲看着逐宗久,也不敢摸他虎须。只是忐忑,夫君这两日对她态度,似乎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密。
像是想到了什么,花银莲提起一件事:“夫君,仙铃已结金丹,该下山历练了。”
一听到爱女,逐宗久周身的恐怖气氛霎时消失,心沉定下来,沉吟道:“那丫头早嚷嚷着要出去,也是时候放出去了。”
仙魔两道弟子,原本过了筑基期便要离开宗门,以诛魔为试炼。
血魔宗也不例外,每过三年,便会组织一次试炼,由宗门内的两位长老带队,护持一干弟子进入邪魔出现之地,斩杀邪魔。
原本三年前逐仙铃便达到了试炼条件,只是他们夫妻两舍不得女儿,才一直压着没让出去,一直拖到了这届。
这届试炼,便在今年。
原本今年历练早就该举行,却为了等逐仙铃结丹,延迟了半年,驱魔堂堂主请示过几次,弟子们的历练,也该开始了。
花银莲满意地笑,随即似无意地道:“不宜也该去历练了,他拿到了神剑九霄,如此神武,总不好用在同门身上,不如也——”
逐宗久立刻拒绝了,他知道逐不宜没有灵丹,使不了灵力,“他去了能做什么,拖后腿?”
宗门们的比武,都从来没叫他去。
花银莲摇头,柔声道:“不宜他能获得九霄剑的认可,总有他独到之处。再说,夫君也不能永远让这孩子困在血魔宗,男儿志在四方,他毕竟是咱血魔宗大公子。”
“劳烦你还为那逆子考虑。”逐宗久觉得有理,正要一口答应,脑海里不期然想起某个人的话。
——“久哥,孩子的事,咱们做父母的可不能全权包揽,总得问问他们自己的意见。”
逐宗久鬼使神差改了口,“此事,还需去问问他,不然还不知要怎么折腾。”
花银莲蓦地仰头看向逐宗久,眼神闪烁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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