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号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正好把江问源没来得及收敛的不情愿表情看在眼里,但他仿佛没有察觉江问源的不愿意,还很不要脸地对江问源再追加一个要求,“邻居,以后我的一日三餐也拜托你送到21号虚拟场景了。”
把话撂下后,这次21号没有再回头,直接走进21号虚拟场景深处,身影消失在场景里的公寓楼里。江问源环顾一周,把那些若有似无落到他身上的视线全部瞪回去,臭着一张脸转过头走向饭堂,点了两人份的晚餐,一份自己吃,等他吃完后再将另一份送过去给21号。
江问源其实一点也不排斥21号要他与犯罪者们接触的要求,因为就算21号不这么要求他,他也会给自己的角色编出一个适当的理由去接触犯罪者们,以找出藏在犯罪者当中的玩家。江问源表现出来的抗拒,完全是基于他现在的人设表演出来的。江问源带着21号的晚餐去找他时,心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自嘲的念头,要是有幸能活着回到现实世界,他的演技也许都能够去混影视圈混碗饭吃了。
江问源站在21号虚拟场景的公寓楼外,调整好表情,抬起头提高音量对三楼亮着灯的地方喊道:“21号,我把你的晚餐带来了,你下来取一下。”
三楼的窗户推开,裸着上身的21号从窗户探出头来,望向楼下的江问源,“我现在不方便,你把晚餐拿上来给我吧。”
“你确定吗?”江问源没有动脚。21号虚拟场景,基本就是围绕着江问源面前的这栋公寓楼构建而成的,21号的犯罪真相大概率就藏在公寓楼中。
有些话江问源没有说出口,不过并不妨碍21号理解,“少废话,上来吧。”
江问源眯起假脸的小眼睛,视线遥遥地和21号相碰即放,埋头走进公寓楼的入口。
公寓楼是一梯两户的格局,没有电梯,一共五层楼。江问源从楼梯走到三楼,左手边的房门敞开着,暖黄色的灯光从门内洒落在走廊上。江问源整理好表情,端着21号的晚餐站在门口,他敲敲房门,示意21号他已经到了,“我把你的晚餐带来了。”
“你进来吧。”21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着上半身,腰部和肩膀的位置缠着厚厚的纱布,左侧腰和左肩的纱布上轻微渗出血迹,可以想象他昨晚和威力倍增的怨灵战斗的凶险程度。
江问源走进屋后,并没有四处观察寻找21号的犯罪真相,因为那样做只会徒增自己被盯上的风险,也找不到21号的罪行。因为21号现在已经被所有玩家盯上,他不可能蠢到把自己的罪行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任由他人参观。江问源把晚餐搁在茶几上,随口问道:“你今晚还打算继续在虚拟场景过夜?”
21号轻轻哼笑两声,意有所指地说道:“当然,不然我的伤不就白受了吗。”
江问源瞬间就理解了21号话里的意思,他是右撇子,而他受的伤在左侧腰和左肩,并没有大幅度削弱他的战斗力,这伤分明就是他故意挨的。这样不仅能打消其他玩家也想驻守自己虚拟场景的念头;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其他玩家对他动手的时间,毕竟没有人会不乐意自己的敌人更虚弱一些。
“很好,看来你已经理解我的计划了。没错,我就是故意受伤,让其他犯罪者认为我处境艰难,让他们轻视我,不聚众集火我。”21号这话说出口,其实并不是真的从江问源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他的内心活动。21号说出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拉江问源下水,他套上上衣,“我们来谈一谈合作吧,邻居。”
21号绝不是善茬,无论他有没有察觉到江问源的玩家身份,江问源都不想蹚这趟浑水,“合作?我就是个小人物,没那么大的能耐与你谈合作。”
“小人物吗?也许你对别人说这话,他们会信,可是你骗不过我。”21号的声音透着一股寒意,“我这两天一直在观察着所有犯罪者,你是我觉得最特殊的一个犯罪者。你只在祭典的第一天早晨进过22号虚拟场景,时长仅有不到半小时,此后无论有多少人进过22号虚拟场景,你都没有再进去看过里面的情况,而是不停地进出其他人的虚拟场景。没有人绝对自信能守住自己的罪行不被发现,你我都一样。你不去确认自己的罪行有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你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罪行是否被人发现,你应对自己罪行发现的手段是掌握所有人都罪行,要是谁敢送你上祭台,你就会揭露对方的罪行,拉着他共赴黄泉。邻居,我说的对不对?”
江问源还以为他给自己立下的人设最起码还要过几日才会有人发现,21号的观察力果然恐怖,如果他继续拒绝21号的合作,难免会引起他的怀疑。江问源在21号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来,“你少说了一点,我给你送餐,承包你的一日三餐,就是为了借你的势。在你倒下之前,敢来找我麻烦不会很多。”
21号朝江问源伸出手,“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江问源握住21号的手。
两人各怀心思,定下了互不窥探对方罪行,江问源帮21号寻找特定人选的罪行,21号庇护江问源不被其他犯罪者送上祭台的合作。
为了让其他犯罪者知道他们之间的合作,21号吃完晚餐后,亲自把江问源送出21号虚拟场景,向还在虚拟场景之间活动的犯罪者们展示他们的友好关系。
江问源把餐托放回饭堂后,没有立刻去走虚拟场景,而是和那些还在外头活动的犯罪者们交谈,向他们打听符合体格健壮、左撇子、有狐臭这三个条件的男犯罪者。绝大部分犯罪者们的回答,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鄙视辱骂给21号当走狗的江问源。忙活一圈下来,江问源只得到一个犯罪者的回应。
44号犯罪者,女,非亚混血,咖奶色的肌肤,身材曲线完美,长相艳丽。江问源向44号提问时,44号的眼神仿佛有钩子,浑身散发出一种勾引人的气场。江问源记得圆桌上的女玩家都倾向铁血风格,没有这般魅惑人心的类型,如果44号女犯罪者真是某位玩家的马甲,那江问源只能说她的演技真的相当自然,完美契合她的马甲。
44号没有直接回答江问源的问题,而是越过正常的社交距离,直接凑到江问源身旁,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我很欣赏21号那种强大的男人,你把我介绍给他吧。我这里有他想要的信息……”
江问源丝毫没有给44号面子,直接拉开距离,“你不告诉我,那怎么证明你有21号想要的信息呢。万一你只是想找个借口爬上21号的床,那我岂不是要倒大霉?就算你真的掌握着情报,但你想直接和21号搭上线,得到他的庇护,那么我们同为竞争者,我是脑子抽了才会帮你。”
“你——”44号指着江问源的鼻子,“你可不要后悔!”
江问源对她的威胁不为所动,“祭坛就那么点地方,把女人也算进去目标人群也只有46人。只要肯花时间,找个人能有多难?”
江问源撇下44号之后,却没有像他话里所说的那样继续花时间去打探情报,而是当着44号的面,去搜索昨天没有走完的虚拟场景,把44号气得都笑了,直接甩头走开。
江问源若有所思地望了眼44号的背影,今晚走虚拟场景时,他没有搜索43号虚拟场景,直接翻墙把昨晚没有走动过的44号虚拟场景也走过一遍。
44号场景的犯罪真相藏得很深,江问源花了半个多小时都没能找出有效情报。江问源走过的好些虚拟场景,就是从过度修饰的地方反向逆推寻找到犯罪真相的。可是44号虚拟场景的处理高明谨慎,让江问源完全摸不着线索,这份精明,和44号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有着细微的出入。虽然江问源手上没有更多证据,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44号是玩家的概率非常高。
至于要不要把44号扔给21号对付,江问源暂时并不打算有动作,万一44号是哪个玩家扔出来试探他的饵食,他可不想轻易上钩。
江问源又搜索了一整晚,直到时间接近凌晨,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涂抹在房门和窗户附近的强力粘液还未完全失效,江问源一边思考着今晚对付火人的方法,一边跨过危险区走进房间,关门亮灯。江问源在夜色中呆了整夜,忽然亮起的灯光微微刺痛眼睛,他眯着眼适应一会,眨几下眼睛才撑开双眼。
当江问源的视野清晰起来,他发现房间里多出一件外来物。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应该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很不幸,刚好落在门口附近的强力粘液中。
粘液昨晚经过火人们的高温烘烤,变干许多,但粘稠性还在,纸条还是有大半浸透在粘液中,无法翻开。现在离12点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江问源抓紧时间抢救纸条。纸条能展开的角度很窄,而且大部分文字都被粘液模糊,看不清楚字迹,只能从中读出少量的信息。
××你身×××××别×××××××我可×××××××××查×××××××东××××快××××桌×××××重××××××撑××××××时×××不×××
纸条上重要的信息基本丢失了,而且本轮游戏的语言和文字都是统一上传到游戏中枢,再由游戏中枢翻译成各个玩家的母语反馈回来,即使是汉语变成汉语,这个步骤也不会省略。这张纸条上的手写字就如同文档打印出来的宋体那样标准,根本无法从字迹判断写这张纸条的人是谁。不幸中的万幸,纸条中最关键的那个字并没有模糊——桌。
本轮游戏和桌没有半毛钱关系,那还有谁会在游戏里和他谈论圆桌游戏?
只有陈眠!
江问源现在迫切地想要解读那些被模糊的文字,陈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内容,到底“快”怎么了,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午夜已至。
00:00。
每夜准时到访的客人,五名火人,再度出现在江问源的房间里。它们吸取前两夜的教训,这次只留一只火人守住门窗的通风,其他四只也没有聚成一堆,分散出现在房间的各个位置。
这些火人终究不是活人,它们不会像人类那样拥有多角度思考的能力。江问源本来的计划是根据它们的进化,慢慢地升级对付它们的手段,以防止它们进化得太快,变得很难对付。可是江问源今晚却无法从容地实行他的计划了,尤其是那只守住门窗通风的火人正好一脚踩在纸条上,瞬间把纸条烧成灰烬,江问源心里绷得死紧的那根弦,直接绷断!
江问源用出了本该在紧急事态时使用的手段,他从床底拿出某个虚拟场景里带回来的砍刀,带着强烈的杀意,大力地挥动砍刀,把火人们挨个砍成一块一块,让它们深刻地体验到再死一次是什么感觉。
犯罪者和受害者,前者曾经支配过后者的生命,两者的心理地位,无疑是前者更占上风。江问源的行为激起火人们死亡的痛苦回忆,受到极大的心理创伤,分散成一块块消失在空气中。
火人们今晚虽然很快就消失在江问源的杀意中,但这对江问源来说并不是好事。因为火人们检讨过今天的失败,明晚再度到访的时候,恐怖程度会急剧上升。
不过江问源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扔下砍刀,坐到床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纸条上那些残字的位置分布,重新将它们写在本子上,这才总算松一口气。
江问源看着本子上的几行字,把那些残字拓展成词语,尽量解析陈眠想要告诉他的事情:你身上/身边……别的/特别/别人……我可以/可能……调查/检查……东西……尽快……圆桌游戏……重要/重点……撑住/撑不住……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残字组词形成的语句会稍有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陈眠需要他调查或检查的东西非常重要,而且时间非常紧急,不容拖延。
江问源盘腿坐在床上,沉下心来思考,陈眠要他弄清楚的东西,究竟是在他身上,还是在别人身上。如果是在别人身上,那陈眠完全可以自己去调查,除非他的情况已经糟糕到无法行动的地步。可是江问源观察过所有玩家,并没有出现无法行动的玩家,难道陈眠的灵魂已经虚弱到无法完整控制一具玩家身体,只能偶尔影响他的行为了?这个猜测让江问源胆寒不已,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江问源才终于从负面状态脱离出来。
这样东西不一定就在别人身上,江问源进入本轮游戏,还带了一件非常特殊的东西,那个拥有着堪称作弊的特殊能力的玩偶,陈眠留给他的骨雕无面人偶。
江问源把只能在现实中使用的骨偶带入终局游戏,是他反复思考后慎重作出的决定。
他和陈眠的无限死循环,肯定是有一个开始的。对于循环开始的他们来说,骨偶根本没有意义。只有在他们察觉到自己陷入无意义的循环之后,骨偶才出现价值。以陈眠现在的立场,他无法客观地评价骨偶,只希望江问源使用骨偶脱离危险。但江问源不一样,他站在更安全的位置,才有从容去思考骨偶的意义。
现在只要江问源使用骨偶,他就能脱离看不到尽头的死循环,获得自由,可是陈眠的行动一旦失败,他就会成为圆桌游戏的食粮,再无重生之日。如果当初陈眠在找到骨偶的时候立即使用它脱离循环,那么此后无记忆莫名进入圆桌游戏的江问源,可能就会因为没有强大的信念和意志,死在危险重重的圆桌游戏中,成为圆桌游戏的一部分。
圆桌游戏就是意识到江问源和陈眠的关系牢不可破,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把骨偶送到他们手中。骨偶不是帮助他们获得解脱的道具,而是圆桌游戏哄骗他们牺牲对方,满满恶意的陷阱!
那么江问源明知道骨偶是陷阱,而且它在圆桌游戏里无法使用,却还要把它带进游戏里?
因为江问源意识到一件事情,骨偶的功能太过特殊了,骨偶可以割裂玩家和圆桌游戏最本源的关系,它一定非常接近圆桌游戏的根本。江问源无法从骨偶身上看出门道来,可是陈眠已经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也许能从骨偶身上找到特别的东西。基于这个考虑,江问源就把骨偶给带进圆桌游戏里了。
江问源深呼吸一口气,从特殊空间里取出骨偶。
当骨偶的脸暴露在空气中,江问源彻底愣住了,骨偶那张原本没有五官细节的脸上,覆盖着一张完整的人脸。这张脸,江问源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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