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见他盯着那边,颇有几分尴尬。
当着院主人的面说人家那边闹鬼,那她跟都护府这和谐的邻里关系估计就要走到尽头了。
她正想找个由头掰扯过去,躲在厨房的秋葵却以为她是被封朔这一身郁气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怕封朔对她动怒,秋葵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帮她回答:“隔壁……老是掉石榴,可能闹鬼!”
闹鬼?
他是鬼么?
封朔脸色黑如锅底。
姜言意见他面色不善,以为他是不悦自家院子被说闹鬼,讪讪转移话题:“那个……可能是我盘下的这铺子风水不好。”
说完姜言意自己也沉默了,她说的都是些啥?
封朔发现她总有本事,能把自己满身的郁气硬生生给气没。
他不想再继续这鬼不鬼的话题了,拎着酸菜缸一脸厌世问:“搬去哪里。”
在姜言意看来,他这是气得完全不想说话了,但即使这样也还记着要帮她搬这口酸菜缸,这位大将军为人处世挺有品的。
她赶紧引着往厨房去:“搬进厨房就行。”
厨房的案板底下,已经放了不少坛坛罐罐,都是姜言意这些天的杰作。
什么黄豆酱、水豆豉、泡萝卜……她都捣鼓了不少。
今天上午做了酸菜,打算下午做的糖蒜现在还在院子里的木盆里泡着呢,明儿她还计划磨豆腐,做一罐腐乳。
封朔把酸菜缸也放到案板底下后,姜言意赶紧用盖子盖住,以防掉灰尘进缸里。
她蹲下去用手推了推酸菜缸,打算挪到边上一点,这样她那罐糖蒜做出来,还能挤着放到这案板底下。
但用了吃奶劲只把酸菜缸推动一点点的时候,姜言意就有点怀疑人生了,封朔单手拎这缸就跟拿个碗似的轻松,怎么到她这里这么沉……
这就是男女力气上的差别么?
她继续用力把酸菜缸往边上推,这次很容易就挪动了,仰头一看,是封朔伸出一只手在帮她挪。
姜言意从他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神里,莫名地读出了点“要帮忙就吱声”的傲娇感。
啧,她突然觉得这位大将军性子挺像一只波斯猫的。
她落落大方一笑:“多谢大将军。”
封朔被她那一笑看得有些晃眼,不自在别过脸去。
姜言意站起来时,忽而听得一句“小心”,她闻言一仰头,反而险些更快地撞上案板沿,好在封朔及时伸手帮她挡了一下。
这案板有点低,姜言意前几天蹲下去放东西站起来的时候,脑袋就在案板沿处被磕了好几次,每次都疼得她龇牙咧嘴,但下次放东西的时候,她还是不长记性。
这一次发顶撞上了封朔宽厚的大掌,不疼。
四目相对,他狭长的凤目半垂,眼底闪着旁人不可探知的幽光,她仰着头,一双秋水眸里满是错愣。
他暗色的袖袍垂下来,姜言意能闻到一股干净的皂角味。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一点微妙的暧昧。
姜言意最先回过神来,她道了句“多谢”就准备站起来,却被封朔用另一手按住了肩膀。
姜言意僵持着这个姿势,脸上的错愣更多了些:“大将军?”
封朔一瞬不瞬望着她,凤眸幽深,他喉头动了动,似乎用力极大的勇气才问出这句话来:“你觉得我如何?”
姜言意有点发懵,但按在自己肩膀处的那只手力道有点些,似乎还有一股血腥味?
她一偏头,果然发现封朔那只手上有血迹。
她惊吓道:“您手流血了!”
他刚才是用的这只手搬酸菜缸,难不成是把手上的旧伤口给崩裂了?
封朔却并不理会,只一手按着她的肩膀,神情带着几分偏执,继续问她:“在你看来,我如何?”
她看不懂他的暗示,那他就明问好了。
姜言意懵逼了一阵,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封朔莫名其妙追着她问这些,可不就是失恋后怀疑自我,想找认同感么?
她赶紧道:“我觉得大将军你很好啊!文武双全、智勇无双、仁政仁德、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爱兵如子……”
她卡壳了一下,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词了,又接上一句:“简直是个超级大好人!”
封朔十五岁便去了军中,打交道的也都是些大老爷们,对男女之间那点事,还是从将士们的荤话里听出来的。
他印象最深的,约莫是自己一个部下娶了个从良的花娘,旁人问她为何嫁了那么个大老粗,那花娘只含羞带怯说“将军是个好人”。
在他看来,说对方是个好人,可不就是喜欢的意思么。
此刻听姜言意说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大好人,那岂不是超级喜欢他?
封朔一双布满阴霾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一点亮光,耳根子红得厉害,他像是有些不确定一般,“真的?”
瞧这孩子被伤得哦,姜言意突然有点同情这位大将军了。
她用力点点头:“真的。”
又看看他还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小心翼翼道:“那个……我能起来了吗?”
蹲久了有点腿麻。
闻言,封朔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按在姜言意肩膀上的手,不看直视姜言意的眼睛,但又总是拿眼角的余光去瞟她,一双好看的眸子里淬满了光。
姜言意扶着案板起身,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又被封朔一把扶住了胳膊。
他突然靠这般近,姜言意格外不自在,赶紧往边上退了退:“多谢。”
封朔耳根的红在慢慢往脖颈蔓延,他轻咳一声:“以后不必再同我言谢。”
姜言意正觉着他这话有几分奇怪,却又听他说了句:“往后要搬酸菜缸,来隔壁叫我。”
她搬个酸菜缸,还跑一趟隔壁找他这位大将军帮忙,大白天的姜言意还是不怎么困,没做这等白日梦。
她只当封朔说的是客气话,视线落到自己肩膀,看到上面的血迹,眉心下意识蹙了蹙。
这衣服有些厚,在这没有洗衣机只能自然晾干的古代,洗件厚衣服挺麻烦的。
封朔瞧见了,当即道:“我给你重新买一件。”
姜言意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洗洗就能穿。”
她看了一眼封朔那只流血的手,掌心血肉模糊,看起来就怪疼的。思及他是帮自己搬东西撕裂的伤口,姜言意心中骤然升起一股负罪感。
她指了指封朔那只手,犹豫开口:“那个……要不我给您包扎一下?”
虽然这位大将军事后不可能找她要医药费,可瞧他这样,就绝不像是个会把这样的“小伤”放眼里的人。
这些古人啊,不知道破伤风的可怕。
破伤风给姜言意带来的阴影倒不是曾经的现实生活,而是她当年真情实感追了个剧,里面的男配啥啥都好,简直是温柔霸总本总,可惜后来被编剧给写死了,死因还是因为小伤口感染了破伤风!
姜言意险些没给当场气死,那是猛得跟霸王在世一般的男配啊!
死于破伤风?还能再没牌面一点吗?
眼下看到封朔手上的伤口,她生怕这位大将军也是因为破伤风才在原书中领盒饭的。
毕竟这位大将军在原书中压根没出场过,只活在别人口中。
全书中后期才提了一句“辽南王死了”,具体怎么死的,书上没写,姜言意也就不得而知。
封朔丝毫不知他在姜言意心中已经因为破伤风挂了一次,只觉着小厨娘这是在关心自己。
他唇角一翘,说:“好。”
伤药和纱布是姜言意落脚这里第二天后就买好的。
有条件了就备个“医疗包”,这是姜言意上辈子就养成的生活习惯,不过她那时候备得最多的是感冒药和消食片。
姜言意领着封朔到外边院子里坐下,给他手上的伤口清理了一番,撒上止血的药.粉,用纱布一边包扎一边叨叨:“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多了去了,但只要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可能。”
她在委婉地安慰他,就算被他心仪的那个姑娘伤了心,也不用这么糟践自己。
封朔却以为她是在说自己母妃的事,太皇太妃的病情也算不得秘密,原本轻松了不少的心情在想到母妃时,又沉重了不少,他道:“至亲在世却不能相认,苦否?”
姜言意给纱布打结的动作猛然一顿,心中一个咯噔,他他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莫不是陆临远那瘪犊子告的密?
姜言意心跳如擂鼓,她看了封朔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未因自己欺瞒身份而动怒,方才还好心帮自己搬了酸菜缸,她稍微安心了一点,缓缓道:“自是苦的,但如今别无他法,不过我相信定有柳暗花明时。”
“柳暗花明……”封朔默念着这四字,忽而朗声一笑:“好一个柳暗花明!”
姜言意被他笑得心底发毛,正想解释自己当时欺瞒他也是迫不得已,话还没出口,封朔就喝了声:“拿酒来!”
有道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往日封朔是心中烦闷想喝酒,今日却是心中高兴想喝。
他喊出那句话后,姜言意僵在原地没动,迥然道:“小店……还未备薄酒。”
自以为有了把柄在人家手中,姜言意就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怎么看怎么怂。
封朔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吓到这小厨娘了,思量片刻,只觉这小厨娘莫不是怕他花天酒地?
他干咳一声:“无事,本王也不常喝。”
这对话怎么越来越奇怪?
姜言意是觉着有点不对劲儿,但眼下身份暴露的恐慌感占据了她大半心神,也就没去细想这份不对劲儿。
她瞧着封朔似乎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样子,硬着头皮问了句:“您不怪我?”
封朔以为她是在说管束自己喝酒的事情,只觉这小厨娘平日里性子干练爽利,但对待感情一事怂萌得很,瞧着也怪可爱的。
他笑道:“我又不是那等蛮不讲理之人,为何要怪你?”
她不喜欢他在外面喝酒,他以后不喝就是了。
姜言意听得一脸迷惑。
今天的大将军,这么通情达理的吗?
这态度,怎么也不像是对待一个欺瞒他这般久,又伪造户籍的有罪之人。
虽说他跟皇帝不对付,但自己名义上的庶姐还是皇帝的宠妃,脑子进水的渣爹如今又得皇帝重用,站在他的角度看,自己怎么着都像是个被皇帝安插过来的苦情细作才对……
她先前一直隐瞒自己身份,一则是怕皇帝的人发现了她,再次对她下杀手。二则是怕这位大将军压根不信她,毕竟在他们这个位置的人,心眼子都比常人多长了好几个,通常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人。
封朔不知姜言意脑袋已经快糊成浆糊了,他先前心情抑郁,不觉着饿,眼下满心愉悦,才觉腹中空空,问了声:“可有能果腹的?”
姜言意暂时把一脑袋浆糊收了收,“有,我这就去给您拿。”
姜言意回了厨房,她一个时辰前炖了只猪脚,眼下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戳进猪皮里,骨和肉也是轻轻一挑就能分开。
因为炖煮前先把猪蹄炸过,又在卤汁里炖了一个时辰,猪皮颜色红亮。她用的是猪后腿,虽说瘦肉比起猪前腿少了些,但更利于长时间炖煮并且肉质不散。
姜言意找出上次给封朔装饭的大海碗,盛了大半碗碗饭,又剔了半个猪脚的肉盖在饭上,把卤猪脚的汤汁舀了几勺浇进饭里,这才端出去给封朔。
封朔原本只想随便用些,但看到眼前这碗一半猪脚一半饭的猪脚饭,闻到这股浓郁的肉香,不由得食指大动。
猪肘肉入口软烂,肥而不腻,挨着猪骨的肉胶质细嫩,蹄筋软弹,口感层次十分丰富。
挑一筷子饭,米粒淋过汤汁,吃进嘴里也多了一股肉香的醇厚。
一碗饭吃完,他竟有几分意犹未尽,不过想到上次自己险些吃完了锅里的饭,让她们二人都不够吃,这次封朔也就没再提出添饭。
他放下碗,手刚伸进袖袋里,姜言意以为她是要摸银子,连忙道:“大将军对民女有恩,民女万不能再收您饭钱了!”
封朔不喜欢她对自己这副敬畏拘谨的样子,剑眉微蹙,道:“在我面前不必这般拘谨。”
她胆子这么小,万一碰上他母妃发怒的时候,还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他是准备摸银票的,想让这小厨娘过好一点。
但自己出门太急,只带了几两碎银,封朔转念一想,给银子太没诚意,显得他不上心,他一会儿得去集市上给她买点礼物回来才成!
一想到买礼物,封朔就坐不住了:“我出去一趟,晚点给你带东西回来。”
走到店门口却猛然又想起一茬儿来,他回过头看着姜言意神色认真地道:“你那未婚夫陈二狗,本王会帮你找的,找到了,再跟他解除婚约。”
姜言意:???
陈二狗?
所以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他先前说的那些是什么?
解除婚约又是什么鬼?
她迷茫道:“二狗怎么了?”
难不成是封朔查到一个叫陈二狗的可能是她胡编乱造的未婚夫的人?发现对方已经娶妻生子了,为她抱不平?
封朔看着她茫然的眼神,脸色就要阴沉下来,又怕吓到她,只敛了敛英气的剑眉,道:“既然你觉得我很好,就不要再想旁人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本王会替你处理干净这些琐事的。”
言罢就转身离去。
姜言意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呆滞。
不是……事情的走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姜言意仔细回想方才二人的对话,忽而惊恐瞪大了眼,这这这……这就是传说的走出失恋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进入下一段恋情?
作者有话要说:姜言意(懵逼):虽然我全程在场,但是我真不知道都发生了些啥,事情咋就变成了这样?
表慌~下章掉马甲,今天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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