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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癫哥是我们县的头牌浪子,他可谓声名远播,三十年来稳居皖南红人榜榜首,地位无人能及。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常见他骑着二八大杠自big??/big行车,男扮女装,招摇过市—有时穿着碎花连衣裙,有时穿着时尚踩脚健美裤,高跟鞋脚蹬着也不嫌累,风风火火,大步流星。
他脸如刀削、线条洗练、豹头狮眼、目露精光。小麦色的皮肤,不含糊的健硕,又粗又硬的头发扎成两根辫子,俏皮地支楞在脑壳上。他坐如虎、行如狼、胸脯高耸、鼻孔朝天,那份冷傲孤清,枉我阅人三十年,竟无出其右者!
杨癫哥是我见过的最牛逼的潮流先锋,每次见面,我都被他独特的杨氏气场震得头皮发麻。
有次我忍不住问外婆:“男人为什么会长那么大的乳房?”
外婆掩着嘴悄悄告诉我:“他那不是真乳房,大概是塞了馒头。”
关于杨癫哥是真疯还是装疯,世人说法不一。有人说他早年想当兵,因为得疝气而无法入伍,受了刺激变成了神经病;也有人说他看破红尘,装疯卖傻只不过是他讨生活的方式。
而在我的眼里,杨癫哥是个思维敏捷、头脑清醒的人物,只能称为“浪子”,不能算作疯子。
我们一年级的时候,他在一个小门口卖万能胶,身着奇装异服,花里胡哨地站在学校门口夸张地表演吹泡泡,将一坨黏糊糊的胶往塑料管口一粘,腮帮子鼓得像蛤蟆一样,一个个泡泡吹出来借给我们玩儿。但想拿走是不可以的,除非你买一管万能胶!我们那时候都怕他,谁还敢买他东西?看完他的表演后都去光顾隔壁的小摊儿,气得他吹胡子瞪眼,每次都脱得只剩裤衩,然后到众摊儿前耍一圈赖,就地横陈,四仰八叉,疯言疯语,从摊主的十八代祖宗问候到摊主老妈。
最后,卖万能胶的只剩他一家,生意好到有分铺。
有次我糊涂胆大,想赖他两毛钱,他追我追到十字街,说教了半个小时,逻辑顺畅、语重心长、态度恳切。
我问:“你的摊子不管啦?”
他说:“祖国的花朵比万能胶重要,你小小年纪就晓得骗钱,以后怎么搞哦?”
我哭着说:“放过我吧叔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问:“可是诚心悔过?”
我拼命点头。
他问:“以前有没有骗过老子钱,老子没发现?”
我颤抖着说:“没有。”
他大吼:“不可能!我看你赖钱的手段很熟练吗?像是个老手。”
我只好又给他两毛。
他又问我上上次可也骗了他的钱但他没发现。我说没有,他不信,我只好又给他两毛。他又问上上上次呢?!
我腿一软。一共给了他一块,空裤兜掏给他看,他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最后还教训我:“要做个好人知不知道?”
可怜姐姐我吓得半死,头都快要点断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从此三观奇正,懂得了在聪明人面前绝不能玩儿心眼儿的道理。
什么流行杨癫哥在学校门口卖什么,一家独大,风生水起,硬面抄、贴画、话梅粉、幸运面、鸡毛毽、跳棋……到了假期,他就在菜市场卖鱼,穿黑色的大胶靴,鱼论堆不论斤,薄利多销。我妈偶尔贪便宜想买,因为吃过一块钱的亏,我死死拉住她的衣角,鱼就被抢光了,我因此每次都挨骂,为此恨死了这个人!
后来杨癫哥依然骑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风行天下,只不过后座多了个女人。他的老婆是个傻瓜,白白胖胖,长相周正,整天把手放在嘴里吮吸,见谁都满脸憨笑。她常年穿着紧一号的裤子,绷出不雅的三角区。有次她坐在北门粮站巷口的墙根下等杨癫哥买米,尿了裤子,蜿蜒的尿液四处流淌,她咬着手指呆萌地看着过往的人群,脸上是傻子特有的善意。
杨癫哥对他老婆很好,不怎么吼她,很细心地照顾着她。傻老婆不是在吃肉大饼就是在吃奶油雪糕,衣食无忧。成家后,杨癫哥就不再穿女人衣服,而且更加努力地赚钱—不再做正经的生意,而是空手套白狼,在老电影院门口的广场上玩儿杂耍。
他的杂耍只有一个节目,就是不要命地炫车技。单腿骑车、站立骑车、跳高式骑车、拿大顶式骑车……前杠上坐着他老婆,一圈又一圈,人群往中间扔钱币,他边飞车边俯身捡钱,有时会摔倒,肥胖的女人滚到地上“呕呕呕”地嚎叫,大家因此笑得前仰后合。
我上初中时,他经常在二中附近跟学生赌康乐球,传闻他拥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球技,其实不然。他只不过是姿势浮夸罢了,打球没什么正相,嘴里说“看老子给你表演!”不是侧扭屁股打,就是后下腰地打,老胳膊老腿动不动就扭伤,坐在地上不起来,呼天抢地,灵动的长发迎风乱抖。
说到底还是为了讹钱。
后来,杨癫哥将县城老老少少的流浪者组织管理起来成立了“丐帮”。我没有开玩笑,杨癫哥后来的名号真的是“丐帮帮主”。
当年,我并不懂得他这么干的好处,只觉得流氓混混儿们有了组织,世界岂不大乱?警察叔叔们可能会忙死。
他带领乞丐有组织地乞讨,谁家有红白喜事儿就上门讨要喜钱,有钱的人家就要的多些,普通的家庭就要的少些。流浪汉们抢地盘起冲突的事儿,也都是他出面摆平。
县城出现了井然有序的乞讨现象,再没有乞丐拦下路人骚扰或耍无赖,只去做红白喜事儿的人家捧场。
再后来,红白喜事儿必请丐帮成了县城不成文的风俗,办事儿的人家会派人送礼上门,告知今日犬子结婚请务必光临等等。当然,礼品并不重,有时候只是4e00.一根烟。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县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儿。突然有一天,来了一群苗疆打扮的妇女,挨家挨户替人捉眼虫。她们有驱虫术,据说能把每个人的眼里的小虫子赶出来,二十块钱一次,男女老少一个价。
我亲眼见证过捉眼虫的过程,回想起来毛骨悚然。
她们左手拿着泡了鲜荷叶藏书网/a的清水,右手用牙签长短的小棒不停地刮拨受疗者的眼皮,随着速度的加快,一条条雪白如蛆的小虫从受疗者眼角爬到她们手上……
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我外婆非常精明地告诉我,这一定是一群擅用巫术的骗子,我对她的判断深信不疑,然而我确实亲眼见识过她bdi../bdi们捉眼虫的手法和过程,并没发现什么漏洞,至今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因为这件事儿牵涉到民族团结问题,而且这帮人也没有影响他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严重点儿说就是在搞封建迷信活动,警察们始终没什么动作。
总之,这件事儿最后是由杨癫哥出面搞定的。据说他在一个清晨带领平时“人憎神厌”的丐帮子弟将这群会巫术的女人赶出了我县的地界。
之后的杨癫哥有了很大变化,更有威信,变得谦虚、乐于助人,做人做事儿也讲起规矩来。
有次去曹大饼家买肉大饼,杨癫哥和他老婆也在,他和曹大饼唠家常,他老婆在旁边嘿嘿傻笑,蹦蹦跳跳地说:“我也要吃大饼呀!”曹大饼大笑,送了一块大饼给傻婆娘吃,傻婆娘狼吞虎咽地只用半分钟就搞定了一块肉大饼,然后撒娇说:“真好吃,还要吃。”曹大饼又大笑,又去包饼。
这时候,杨癫哥一脸正气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samp/samp然后付了两块大饼的钱,揽着他老婆昂首阔步地走了。
我看着他花白的后脑勺有点儿回不过神,不敢相信他是那个讹过我一块钱的人。
上大学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杨癫哥这个人,只是我继父还老提起他,说他管理丐帮有板有眼,解决了很多流浪汉的生存问题,这其实是做了件好事儿。他当丐帮帮主以后,没有非法敛财,总是把钱分给活不下去的兄弟s/s,有些残疾的,没有办事儿能力的乞丐他也会收。
杨癫哥终生贫苦,善待傻子老婆,照顾无能兄弟。传言他几年前因为车祸去世,网上也有的说这是谣言。
他是否还在人世,我并不清楚。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能不能说明浪子可以回头,因为在很多人眼里他并不是一个浪子而是个疯子。
大多数人理解的浪子是那些泡妞泡到定不下来的男人,我觉得这个理解太过局限了,浪子们放荡不羁,天生反骨,对女人不忠只是他们无拘无束的其中一个表现而已。
浪子就像《阿飞正传》里的无脚鸟,总有停下的一天,但未必是死的时候。而浪子一旦停下来,会比普通人更具稳定性,因为他们经历的多,想的也多。看透人情冷暖,不按常理的牌打累了,也就会老老实实遵守规章了。
还有种说法,当然这种说法只是传言,尚未经证实,你们听了也不要打我。据说,看起来中规中矩、道貌岸然的人才更容易被诱惑……所以,请别拒绝回头的浪子。
最后,我坚信浪子回头金不换,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嫁的就是个浪子嘛,他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写给你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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