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入夜时,白日席卷整个哈瓦那下城区的火势终于得到了控制,不过这并不是因为远征军学习未来那支红色军队“为人民服务”的结果,而是在入夜后,大火终于烧光了一切能够燃烧的材料而已。
透过舱室的窗口,阿兰达依然能够清楚的看到那片焦黑火场中因为逆风(注1)不时飘起的余烬。
而逃离的士兵与无家可归的市民们,现在都只能乱哄哄的挤在沙滩上……
“让人以国王的名义给那些市民送些食物和水过去,哪怕他们曾经屈从与海盗,但也是西班牙的臣民。”
说完,阿兰达想了想,又冲着自己身旁的副官补充道:
“不过今晚一定要注意防范,很可能有海盗混在那些人中间想要挑起混乱或者趁夜偷袭。”
“好的,我等下就去办……”
副官一边回答一边为阿兰达奉上了咖啡,接着他冲着面色阴沉的长官安慰道:
“大人,请不要自责,今天的失败不是您的责任。”
“不,作为远征军的最高指挥官,这场战斗……战争中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责任。”
热腾腾的咖啡入口,那苦涩中夹杂着的浓郁香气让阿兰达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一点,接着他叹了口气说道:
“那个愚蠢的圈套不但让王国的荣誉再一次受到了羞辱,使得王国成为了他国的笑柄,更给了海盗们准备的时间。
而这次在进攻哈瓦那时准备不足,虽然知道可能有圈套我却屈从于军中的压力,没能集结部队发挥手中的优势兵力就贸然进攻,结果不但让远征军首战就遭受了巨大损失更让半座哈瓦那成为了废墟。
这就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傲慢与贪婪,所以上/帝给予了我应有的惩罚。
回国后我会向国王陛下提出辞职的……”
“为什么你不觉得那是我对你的惩罚呢,指挥官先生?”
在阿兰达与副官惊讶的目光中,一具骸骨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的窗外插/入了两者间的对话。
一个灵巧的翻身入窗,少女在烛光中回复了她人形的躯体,只见她冲着两人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贵族男性抚胸礼(注2)。
“本人唐雪凝,姑且算是哈瓦那占领者的头目……之一吧。”
“清国人?不,恶魔吗!?”
副官拔出武器挡在阿兰达与少女之间开始大声呼唤卫兵。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卫兵!卫兵!”
“最大那条船最大那个舱室中穿得最好那个人,不是职位最高的就是权力最大最能管事的人——我就是这么找来的。”(注3)
少女对着副官的大喊一脸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抱歉啊,因为甲板上那些巡逻的士兵很可能会打扰到我们的交流,所以我先将他们送到其它地方去了~”
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少女的言下之意。
“大人,你快离开这里!”
忠诚的副官向着少女冲了上来。
“为了上……”
“噗!”
从冲上来到捂着脖子倒下,整个过程不到2秒,甚至少女脸目光都没有投过去过。
“别这么着急啊,我都说了是来交流一下的嘛~”
靠着外星人的轮回之力与诅咒不死身,丝毫不在乎“反派死于话多”这个老梗的少女一边擦拭着手中刀刃上的血迹一边疑惑的问阿兰达:
“为什么你们总喜欢将那个名字挂在嘴边呢?
你确定上/帝他老人家真的要求过你们去杀人放火帮他‘传播荣光’吗?”
“在决一死战之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但阿兰达并没有和面前的海盗少女进行宗教讨论的意思。
哪怕副官惨死眼前,阿兰达依然处变不惊的淡定放下手中的咖啡,冲着那年青得远超他想象的少女反问道。
“请。”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却不来偷袭!?”
阿兰达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问,在他看来如果交换一下彼此的位置,他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机会的。
“而这一次你们为什么不趁远征军登陆的时候尽可能的给予登陆部队以杀伤——你们甚至都放弃了港口旁的炮台,为什么?”
“你是想要合理的解释还是想听我真实的想法?”
少女微笑着反问,此刻她享受着作为反派大boss的感觉。
如果只是想要击败西班牙人,阿兰达根本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就该去天堂汇报工作去了——不过少女对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本来就是“放松一下的休假”,所以才特意前来和敌人闲聊两句,也算是体验一把十八世纪的“贵族军队”文化(注4)。
“有什么区别吗?”
阿兰达反问道。
“当然有,合理的解释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们安静一段时间,以你们西班牙的现状,这次远征军如果全军覆没想必数年之内都不可能再有人来找我们麻烦了。”
少女拖过一把椅子坐到了阿兰达的正对面,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至于为什么放你们进城,那是因为只有当你们的部队都陷在城市中进退维谷时,你们的舰队才不会因为战况不利就果断撤退,而同样只要当你们的舰队被全灭时,城里的军队才有可能被我们全歼——抱歉,人手少了点,不得不用了点手段。”
“嗯,我明白了,这很合理。”
阿兰达在低头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海盗比他想象中最疯狂的情况更加狂妄,这确实是他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感谢你为我解答了疑惑。”
“但那是假话~”
少女不怀好意的笑着看到阿兰达表演变脸绝技。
“我当时真实的想法是——去偷袭你们太麻烦了……”
“……”
“好不容易有了个根据地了,明明蒸汽机的前置科技也都被人发明得差不多了,但为什么感觉手里还是有无数的事情真等着自己去做却怎么都做不完啊!
你知道看着过程莫名其妙、材料莫名其妙的玩意儿,组合起来却就是能发挥作用的神秘仪式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手下没人能帮忙设计论证实验,更别说提出理论假设,什么都要亲力亲为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每天工作二十个小时,不断重复着一个个呆板机械的实验是什么感觉吗?
那完全是活生生的地狱啊!
哪怕有着不会疲倦的不死身都感觉有些受不了!
这种情况下谁有闲心在海上颠簸好几天去偷袭你们啊?”
哪怕没有触觉与味觉,有着不死身的少女在这一刻也变得面色苍白歇斯底里起来——那是一段远比高考复习更让她刻骨铭心的悲痛回忆。
在好一阵宣泄之后,少女连续深呼吸了七八次,才终于平静下来接着解释道:
“而至于炮台……我其实真的考虑过。
但是当初在攻陷哈瓦那时为了防止守军击沉黑珍珠号,我们把炮台上所有能破坏的都被破坏掉了,你让我从哪儿找大口径的岸防炮来补充啊?
所以,就这样啰~”
“你们这些邪恶的渎神者!”
看着对面的那张笑脸,深感自己受到了愚弄的阿兰达猛的站起挥出了刀刃。
“受死……”
“剑术不错,剑也不错,看得出来是下过苦功练习过的。”
但这一击并没有奏效,早有防备的唐雪凝轻易挡下了那足以将她斩首的侧砍。
接着不需要呼吸更没有唤气一说的少女一边轻松格挡着阿兰达的进攻一边好奇的问道:
“虽然你努力想表现出一副拼命的模样,但在我看来你的攻击实在太保守了,你在等什么吗?”
“看出来了?我当然知道这远远不够——我对自己的剑术还是有所了解的。”
见到自己的算计被看穿,阿兰达也不再进攻,他反而小心翼翼的退到了墙角处,用放置海图的木桌将他与少女隔开来。
“虽然在贵族圈子中我敢说没几人能在用剑的决斗中胜过我,想仅凭这就想击败曾经孤身一人攻占了哈瓦那总督府的你就是自不量力了。”
“那些不值一提~”
少女没有追击,仅仅是好奇的问道。
“那么你的底牌是什么呢?”
“正如你所说,你们人手不够……
要想彻底击败我们的远征军,哪怕你们有着不死之身,哪怕有着流动火焰的妖法,哪怕你们用卑鄙的手段偷袭,但是你们的人数还是太少了。
哪怕你们今天有再大的胜利,明天只要我让部队开稳扎稳打的进攻,面对近万的正规军,失败依然是你们唯一的结局。
而很显然,你们想要的应该不只是‘虽败犹荣’。”
在一声清脆的铃响之后,数十个穿着全身板甲手持大盾的“金属罐头”瞬间破门而入。
“那么,偷袭舰队依然是你们必然的选择——那么,知道你们会来偷袭的我会没有准备吗?”
“挺可惜的。”
少女看着那些手握钉头锤和渔网的骑士们,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那样的剑术,那样的眼光,作为一个海盗确实挺可惜。
但这就是你们对抗伟大的西班牙王国的代价!”
阿兰达站在一众厚甲骑士身后点了点头,他指着自己说道:
“不过请不要遗憾,打败你的是西班牙赫赫有名的阿兰达伯爵,他用了近万人和十几艘战争财打败了你们,这样的战绩你们足以自豪。”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傻乎乎布置圈套等了我们一个多月,原本你是有机会成功的……”
少女遗憾的摇了摇头。
“虽然可能性也不大——至少那样我就不会一个人跑来玩斩首了,但你那时的确有打败我们的机会。”
“你在说什么?”
“而现在……你没有任何机会了……”
少女一边微笑一边仿佛无意识般的轻抚着腰间长刀的刀柄,阿兰达这时才注意到那柄武器古怪的造型——在又直又长的刀刃上,有着如同鱼鳍般的纹路。
“给你个提示:你觉得我是如何在不弄湿衣服的情况下来到这条船上的?”
伴随着巨大的水声,无数绳索夹杂着巨大的冲力强行破开船壳进入了室内,它们如同人类的血管又如同飞速滋长的蔓藤,瞬间包裹了大半的舱室。
但它们并没有绞杀在场的任何人,而仅仅簇拥在少女脚下,它们在少女微笑的轻抚中欢腾着,如同翻滚的浪潮又如同纠结在一起的触手般不断扭曲翻动,厚重的书桌、精美的茶具、古旧的书本乃至重甲的骑士纷纷被那浪潮所吞噬,惨叫着化为了那浪潮的一部分。
在一阵恐怖的金属扭曲声之后,惨叫声消失了,而舱室中最后的一点火光也被淹没在了那恐怖的浪潮中,只余下了一片黑暗。
而在发觉不对第一时间就已经退到甲板上的阿兰达,以及部分劫后余生的重甲骑士们,则纷纷拔出武器,惊魂未定的注视着那仿佛已经化为地狱入口的舱门。
咕噜……
在一片黑暗中,那古怪的水声显得格外明显,整条船都随着那古怪的声音微微晃动了一下。
早已被惊动的水手们与埋伏在甲板下的士兵们纷纷探头查看,接着,他们看到了一个毕生难忘的景象:
黑暗中,战舰两侧的海面猛的向上隆起,然后是五根长短不一的巨大黑色圆柱破开海水开始缓缓上升。
但水手们的疑惑紧接着就化为了恐惧,因为当圆柱下部露出海面时,所有人都看出了那是什么
——一双巨大的手掌!
“这是什么……”
阿兰达仰头看着那快速从海中抬起的巨大双臂,感受着它滴落到甲板智商如同豪雨般的海水,瞪大了眼睛呆滞的喃喃自语道。
他终于一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足以让整支远征军万劫不复的错误。
“虽然有些对不起黑胡子,但你不觉得这样使用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吗?”
伴随着被无数缆绳硬生生挤碎的船舱,少女再一次出现在阿兰达的面前,不过这一次,她的下半/身已经被完全包裹在了有缆绳组成的巨大球体——或者说头颅中。
巨人挺起了它的背脊,在月光中向着所有人展示了它的全貌:
缆绳为它的肌肉,船壳是它的皮肤,龙骨为桅杆是它的骨骼,少女成就了它的灵魂——狰狞的巨人站在海湾中凝视着完全被笼罩在它阴影之下的战舰……
那一日,不论是沙滩上的远征军还是市民,每个目睹这一景象的人都回忆起了,那传承至神话时代,深深写入每个人灵魂深处的面对巨人时的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有个晚班,如果有虫可能有明天下午才能修改,不好意思。
注1:白日,因为陆地温度比海面高,一般风是从陆地向海面刮,而当入夜后则相反,水的保热性比土壤岩石要好,海面温度比陆地要高,所以风则是从海面刮向陆地。这只是一般情况,因为洋流、季凤带或台风什么的原因,并不绝对。
注2:就是那种斗牛士在击杀斗牛后冲观众行的那种礼:双脚微微交叉,上身前倾,一手抚住胸口一手拿着帽子打直那种。
注3:事实上军队旗舰在指挥官在时都会有专门的旗语,稍微辨识一下就不难发觉,不过某人貌似没有相关知识。
注4:和两百年后军队只是不同价值的炮灰,人力就是资源的战争不同,那个时候的军队中中上级指挥官都是贵族,所以难免将一些贵族风格的东西带入到了军队之中——比如一点都不利于伏击的光鲜军服和礼待对方的军官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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