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骁野不意许落会问出这个问题,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不会是因为小时候,我说你可怕,你一直记恨我吧?”
从云州到京都,貌似他也没有喜欢的女子,许落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一个理由。
顾骁野平静地说:“不是记恨。我以为,你不会想去边境。”
不是记恨,却一直记得。
记得那个粉雕玉琢眉眼如画的小姑娘,牵着她母亲的手,眉眼弯弯地走进来。
他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走进,莫名竟生出几分紧张。
他听父亲说过,许伯伯家有个比他小一两岁的小妹妹,他想,该就是这个小姑娘了。
他攥紧了手心,等着她走近。
她终于走近了,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惊恐地别开了视线,扑进了她娘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大人们都吃了一惊,围过去哄她,她抽噎着说害怕。
问害怕什么,她从娘亲怀里探出满是泪水的脸蛋,偷偷看了看他,又慌忙缩回头去,说怕他。
无论她娘亲怎么哄,她就是不肯下来,更不肯与他说话,坐在一起。
后来她娘亲不得已抱着她离开,而他也提前被父亲安排人送回了府里。
回家的时候,从来不曾照过镜子的他,命下人找了面镜子,看到了里面自己的脸。
那时他出水痘刚好,脸上大片痘印未消,也不怪那个小姑娘害怕,的确是挺瘆人的。
在许府的遭遇,貌似是一件极小的事,然而对幼年丧母,本就极度敏感的顾骁野,或许是致命的。
他在府中再未出去过,直到跟着父亲离开京都,此后,也再不曾来过京都。
哪怕后来,他的容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从不曾去刻意想当初在许府的那一幕,但,这么多年,他的确从未忘记过。
却并非是记恨,只是近乎淡漠的平静。
他拒婚,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在京都久呆,而幼年时的许家小姐,在他印象中始终是娇滴滴的,如同温室里的一朵明媚娇嫩的花朵。
当年她只是看到他的脸,就害怕成那样,就算长大了,怕是胆子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边境整日打打杀杀,不适合许家小姐,所以,当初从先帝那里得知赐婚一事,他下意识就拒绝了。
“其实你猜得没错,我确实不想去边境,最开始,我也没打算嫁给你。”
许落笑道,“我去云州找我哥哥,就是找他诉苦来着,可没想到遇到你了,后来又被我哥哥一通劝,我本来还想着嫁给你好像也没什么,所以我做好了回京都就嫁给你的准备。哎,谁能想到,你却拒婚了。”
她开玩笑般叹了口气,“你说,你要是娶了我,没准我现在也不用千里迢迢远嫁西戎国了。”
顾骁野想起离别京都那日,她在马车里哭了大半天,到晚上,眼睛都还红肿的模样。
没有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去往异国他乡过一辈子,此生再见不到亲人,再没有机会回归故土。
和亲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易”,个中冷暖,却唯有当事人自知。
历史上的和亲公主不少,可真正能在异国过得如意的,却几乎没有。
顾骁野想,如果他早一点知道,当初在云州遇见的“悯枝”姑娘,就是许家小姐。
他会不会,有另一种绝然不同的选择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今她是即将是西戎二王子的王妃,而他,是护送她去往边境的送亲将军。
毫无改变的余地。
顾骁野没说话,许落也没再说话。
她方才那句,本也就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
只是因此却又想起自己此番前路不定的行程,只觉黯然神伤。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后顾骁野对她的照顾似乎更为无微不至,却又不动声色。
她不过随口和悯枝说了句想吃什么,抑或,在队伍路过街市时,她多看了某些东西一眼,没多久,她想吃的,稍稍还有些喜欢的那些东西,就会被侍卫送到她的面前。
侍卫敢往她跟前送,那自然是得到了顾骁野的许可,甚至,是授意。
侍卫还不忘恭敬地提醒一句:“许姑娘以后去了西戎国,这些故土的小玩意,就难再见到了,所以许姑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
许落心里有些酸酸的,却又莫名地感动。
从初遇顾骁野,到云州顾府,边境军营,再到京都,到现在。
许落与顾骁野接触越多,就越意识到,哥哥当初对她说的话,的确是对的。
顾骁野的确会是个好夫君,她若真嫁了顾骁野,一定会是被宠着的那一个。
对她他都能这样细心又温情,对他以后的夫人,岂非会更上心。
只可惜,她和顾骁野终究无缘,徒叹奈何。
那日驿站里的黑衣刺客,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的水波,稍纵即逝。
皇帝已然派人快马送来回信,已然让有司彻查刺客一事,但,尚未有消息。
此后队伍一路平安无事,但顾骁野并未放松警戒,一路不敢懈怠半分。
经过漫长的跋涉,他们终于到了云州。
许虞从云州出发,走了百余里,亲自来接许落。
兄妹相见,俱都红了眼眶,千言万语,却只是堵在心口,说不出。
这里,也不是二人说话的地方。
许虞终究克制了所有心绪,让许落先回马车,神色平静地向顾骁野行礼。
顾宗起已然辞去将军一职,许虞已知道,接替他的人,是顾骁野。
许虞行完礼,看了眼四周的侍卫,“末将有要务禀报少将军。”
顾骁野会意,示意侍卫退后些,许虞一刻也不肯等,在此时便要汇报,显然,是极为重要的事。
许虞的声音很低,“顾将军的情况,不是太好。”
顾骁野脸色微变。
父亲顾宗起一生经历的大小战斗无数,受过的伤的确不少,但再严重的伤一旦愈合,复发也不过是些许疼痛而已,断不至于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先前顾宗起给顾骁野的信中,再三要让他不必担心,后来又亲自写信给皇帝请辞大将军一职,让朝廷另派人来驻守边境。
顾骁野一度以为,父亲只是为了配合自己的计划,想让自己尽快离开京都,回云州而已,却不意,父亲的病,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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