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东西都已经搬上去了,咱们明天就能出海了。”赵府管家说道,这么久没有出海了,他家老爷囤积在仓库里的货物都快发霉了,幸好巡抚大人特许他们出海,要不然就亏大了。
赵宽看着天上的月亮,心情却不像管家那么开心。俗话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今晚的月色朦胧,周围就像被晕染过似的那般昏黄,明天恐怕不是个出海的好天气呀。
果然,下半夜时,窗外就刮起了大风,树枝被吹得在树上吱呀呀的叫着,赵宽突然从梦中惊醒,不由一阵心悸。
他好久,都没有梦见过家乡了,也没有梦见过那一树漂亮的樱花。樱花下,是他的父母,他们向他招手,说要带他回家。他正要走过去,可突然,一个大浪袭来,将他卷入冰冷的海水中……
赵宽起身走向窗边,看着窗户外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摇晃着,他的心一沉,看来明天不能出海了。
“老爷?”赵夫人也醒了,睡眼惺忪地望向窗边站着的人,不解地问道,“你起身干嘛?也不穿件衣裳,小心染上风寒。”
赵宽回过神来,走到床边按住要起身给他披衣裳的赵夫人:“你身子弱,不要起来了。”
“那你也快上来吧,外头起风了,冷着呢。”赵夫人往里躺了躺,掀开被子的一角让他赶紧上来。
赵宽看着赵夫人爬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那依然温柔的表情,心中突然涌上了一股懊悔不已的感觉。
“夫人,明日你和巧儿、云儿去昌儿那里吧。”赵宽突然说道,他口中的昌儿是他的儿子,如今正在外省管理生意。
赵夫人以为他在开玩笑:“说什么呢?你这两天就要出海了,要是我走了,谁来打理这一大家子?你放心吧,昌儿有他媳妇照顾着,根本就用不着我们操心。”
“我没有开玩笑,”赵宽紧握着她的双臂,“明天一早你们就走!走得越快越好!”
月光照在赵宽晦暗不明的脸上,显得他此时的神色无端有几分恐怖,赵夫人此时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寻常,僵着身子点了点头,不敢再多问什么。
……
天还未大亮,一辆马车就悄悄从赵府的后门离开。马车不复之前出行时的富丽堂皇,甚至比起那些小门小户的亦有所不足。放在往日,便是赵府的大丫头,出门也不会乘这样的车。
“老爷,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管家问道,他的脸上有一丝苦闷,因为外面的风还刮的猛烈,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这时候若要出海,只怕会有危险。
赵宽本来定定地望着窗外,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回过神来:“吩咐下去,马上出发。”
“……是。”管家退下传达命令去了,赵宽也起身朝外走,刚要踏出门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最终只是叹息一声,亲手将门关上。
赵宽坐着马车来到省城外的码头上,感受着比城里更加大的风,看着停泊在海上的那些船被吹得东倒西歪,心里忍不住有些退缩。他在海上多年,怎能不知这样的天气最好不要出海呢?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就在一群里即将到达船边时,异变突生,一群水师的士兵突然围过来,将他们拦住了。
“各位军爷,我们有巡抚大人的手信,特许我等出海做生意,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管家陪着笑脸,一边还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了过去。
为首的士兵冷哼一声打掉他手上的荷包,“元帅大人有令,即刻将赵宽带入军营候审。赵老爷,还等什么,跟弟兄们走一趟吧。”
赵宽握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却依旧十分镇定。
“不知赵某犯了什么罪?恳请几位告知一二,日后必有重谢。”
“问那么多干什么?跟我们去就是了。”
赵宽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发现面前除了这队士兵外,其他人都在远处,心里忍不住动了夺船逃跑的念头。
好在,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要不然,官府根本就连审查都不用,直接动手抓人就是了。
“赵某这就和你们过去,只是,我那边的生意比较急,可否让他们先行一步?”
为首的那人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上面只叫他们将赵宽带过去就是,没说要拿其他人。只是……
他看了看天,道:“何必急于一时,海上的风浪这般大,即便是开出码头,恐怕也出不了内海。还是等见了元帅和提督大人再说吧。”
赵宽叹了口气,心知今日无论如何是出不了海了,便主动跟着这群士兵走了。临走前,他拉过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点点头,在他们走后便去办了。
到了军营外,赵宽发现,不止他一个,还有许多商人也被带了过来。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心中陡然一松,果然是为了出海一事。
“会首,您也被带过来了?”吴掌柜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乍见赵宽也被带过来,心中更是慌乱,不知为何水师的人要对他们下手,可他们不是拿到了巡抚大人的手令吗?水师这是要和地方官府扯破脸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他费解的,最令他费解的,是没有拿到手信的郑掌柜也被带了过来,还有几个书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赵宽来的比较晚,没有看见那些人,他只以为是出海一事两位大官杠上了,心里还有些窃喜自己这一石二鸟使得妙。
军营内,范举正在挨个审问几个书生,问他们去年十一月时是不是参加了赵宽举行的赏梅宴。这几个书生十分坦然,说自己是参加了,并且还把当日的事情大概回忆了一下。这几人的说辞都差不多,如果没有串供的话,那他们大概是没有说假话了。
等他们被送到另外一个营帐时,范举转头问道:“小六子,他们当日可在院子里?”
小六子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当日虽一直在院子外站着,但因为忧心自家老爷喝多,所以一直都看着里面,当日参加宴会的那些人的脸,他记得一清二楚。
“几人没有离开过一步?”范举又问。
小六子回忆了一下,笃定地点了点头:“他们几人一直在写诗作画,没有离开过院子。”
“行,让下一个进来。”范举叫道。
……
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被送出来。眼看这帐外等候的人越来越少,吴掌柜就越来越紧张了。他甚至怀疑,那些人已经被水师的人杀死了,告示上说的都是真的,擅自出海者皆以奸细罪论处!
赵宽气定神闲地看着吴掌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在他又一次崩溃时,赵宽低声安抚道:“别急,巡抚大人马上就要来了。”
吴掌柜眼睛一亮:“真的吗?”
他的声音很大,守在帐外的士兵立刻瞪了过来,吓得他马上噤声。
赵宽刚想说千真万确,就有另一道声音替他回答了。
“巡抚大人到!”
林巡抚面沉如水,得知赵宽等人被水师带走的消息后,他顿时就坐不住了,丝毫没有耽搁地赶到了营地。
“祝威人呢?把他给老夫叫出来!”林巡抚气急,竟顾不得体面直呼其名。
“巡抚大人,元帅大人料到您会来,早就在帐中等候了,还请大人随属下前往。”一个士兵走过来,不卑不亢地说道。他的态度太过沉稳,林巡抚心里竟然有些发虚,但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气冲冲地跟着走了。
赵宽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冷笑,看来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然而他期望的好戏却没有上演。林巡抚一进营帐,祝威就起身相迎了。
“林大人来了,快坐。”祝威道,“你来的目的老夫也明白,但今日老夫将这些人抓过来,却不是为了出海一事,而是为了查清海图的来历。”
林巡抚一听,心下暂定,便起了好奇心:“他们只不过是一介商人,和海图的事有什么相关?”
他也听说了海图的事,但心中却不以为意,认为那被送来的海图必然是无用的。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天了,水师的人都不出兵,还任由那群倭人在边境挑衅呢?
“林大人应该还记得居野山人被刺杀一事吧?”说到这个,林巡抚的表情有些僵硬,当初这事一传开,圣上震怒,就连他都挨了一番训斥。
祝威看他表情,心里嗤笑了一声:“那群倭人之所以会找上门来,目的就是为了那幅海图。当时还有侥幸未死的几个倭人,这些天范提督一直在审。他们透露了两个秘密。一个是,倭人里还有一位大人物潜伏在我大魏。二是,海图是在省城十一月的一次宴会中丢失的。”
林巡抚立刻明白了:“你是说,那个大人物就是参加宴会的其中一位?”
“是的,昨日得到消息,去年十一月举办了宴会的只一家,那就是赵码头办的梅花宴。本官立刻派人连夜探访,终于拿到了当日宴请宾客的名单,今日被请来的,就是名单上的这些人。”
林巡抚不知在想什么,祝威也懒得去猜,他道:“在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不得离开军营一步。”
“要是你一直都没查出来呢?”林巡抚问道。
“不可能。昨日除了接到消息外,他还送了个人过来,相信只要问完了,立刻就可以排除大部分人的嫌疑让他们离开。至于被指认出来的,难免还要多留几天了。”祝威道,他的神情很是得意,林巡抚看着难免有几分刺眼了。
他很快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这个送来消息和人的到底是谁?
祝威笑了:“此人大人也认识,就是那漳州府提学楚辞。此人心思缜密,多亏了他,本官才能有些头绪。”
竟然是他?!林巡抚瞳孔猛得一缩,想起当日上面来的书信,说让他要多提防此人,他怎么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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