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信(1 / 1)

“范大人?”楚辞看着被仆从带过来的人惊讶不已,立刻起身相迎,没想到水师提督竟然会亲至提学司,并且还是这样一副打扮。

“楚提学,好久不见。”范举硬扯出一个微笑,眉眼之间布满愁绪,脸上也消瘦了许多,显然是这段时间倭寇扰边之事让他大伤脑筋。

“范大人请坐,敢问您今天前来,可是听说了楚某递上去的消息?”楚辞有些疑惑,他询问了三次都没有回应,怎的人突然就来了?

范举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待听楚辞说明前因后果,这诧异立刻转为怒火:“范某根本不曾听人禀报消息,要是知道楚提学有事相商,范某绝对一刻也不会耽搁。”

那年楚辞帮他缉拿水匪,顺便牵扯出倭人的阴谋后,他很是得了一番嘉奖,年度考评时政绩全是上上。他早已经把楚辞当成了一个优秀的谋士,也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会让人传话找他,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那范大人今日找楚某,是为何而来呢?”既然不是听到消息过来找他,那自然是因为别的事情了。

一说到正事,范举立刻严肃起来:“是这样的,之前屠村的那伙倭人大多已经死了,但领头的那个还有之前摔下山崖的两个也侥幸活着。这次来,是因为我们在审问时遇到了麻烦,这些倭人开始拒不配合,后来我们动了大刑,被逼急了后,这些倭人才终于开口了,可没说上几句,就变成叽里咕噜的倭人话了。”

说到这里时,范大人有些狼狈:“你也知道,我们水师衙门都是一群大老粗,有些人官话都说不好,哪懂什么倭人话。现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也不好张榜请会说倭人话的到衙门来,万一那是个奸细,再和被抓的倭人来个里应外合就不好了。”

楚辞点点头,他们的顾虑很有道理。

范大人见他没有鄙视之意,心里宽松了不少:“所以啊,万般无奈之下,老夫就想起了楚提学你,上次你帮我们抓水匪时,老夫也曾听你说过倭人话。还请楚提学你帮个忙,去听一听那个倭人到底招了些什么,可否?”

楚辞也有些尴尬了,他早该预料到的。他是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可他的倭语也只是半吊子,最基本的日常用语他是懂的,可倭人招供总不能说些“你好”、“再见”、“吃了吗”之类的话吧,他要答应了却听不懂,这才丢脸。

可是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若是拒绝了又怕别人想多,官场之上就是这么麻烦。楚辞一边吐槽,一边想怎么委婉开口才不让人觉得他在敷衍。

范大人见他一时不说话,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楚提学,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楚辞刚想点头把自己想好的推辞说出口,可是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范大人,不是楚某不想帮忙,实在是难堪大任,不过……”

范大人原本心都提起来了,以为楚辞要拒绝,但听他话锋一转,便知他大概另有打算。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这里有个人大概能解范大人之忧。他对倭人之语有些了解,必定能听出倭人到底说了什么东西。”

范大人将信将疑:“那么,此人现在何处呢?”

楚辞笑道:“范大人应也知道他,就是省提学司的孟繁孟大人。”楚辞记得上次去时,孟繁曾说过,因他粗通倭人之语,还在倭人宴请巡抚时陪过席。读书人大多谦虚,和别人说一窍不通时,必定有所了解,和别人说粗通时,一定就是精通了,要不然那样的场面,提学司普通官员可没资格上席。

“是他?”范大人道,“我们水师虽和那些文官不算熟络,但也是见过面的,原来他还有这本事。只不过,范某与他并无交集,这贸然上门,恐怕……”

楚辞闻弦歌而知雅意,无需他多言,直接就铺纸磨墨,写了一封信给孟大人。他估摸着孟大人的作用应不止一次,恐怕两军作战时,也需要他在旁翻译。有了这个功绩,说不定孟大人的位置可以动一动了,就楚辞所知,他任现在的职位已有五年之久了。

范大人将信收好,脸上的烦恼已经消失不见,他乐呵呵地拍了拍楚辞的肩,说了几句好话,表达亲近之意。说完,他便准备离开。

楚辞微微一笑,刚想起身送客,突然又想起了他最开始想找范大人说的那件事。

“范大人先别走,楚某之前托人给你带了话,为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还请大人稍作停留。”

范举又坐了回去,他看见楚辞在书架里翻找了一会,然后拿出一卷图纸朝他递过来,范举接过后开始翻看,脸上的表情也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变得严肃起来。就连楚辞都知道这幅海图的代表了什么,在南闽周边巡海数年的范举又岂会不知道这个东西的重要性。

“楚提学,这东西是哪来的?”范举将海图小心地贴身放好,恨不得立刻飞回衙门,马上领兵过去将倭人一网打尽。

楚辞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在居野山人的遗物中发现的,这很可能也是他遭遇杀身之祸的缘由。”

范举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楚提学,你之前是让谁传递信息过来的。”他原本还不当一回事,但一想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延误了好些天,他心里头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倒没想到要责怪楚辞,因为对倭人宣战后,巡抚大人早就下了命令,所有官员必须严守阵地,无令不得随意出府,违者重罚。此举也是怕人心惶惶之下,会有官员提前卷包袱走人。

相应的,地方百姓也不得随意走动,就算要离开县里,也必须拿着村正或里正出具的书信去县衙盖章才能离开。这般戒备之下,虽然给人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也举步维艰了。

在这种高压政策下,也有人是比较自由的,一是水师的士兵和被征用的衙差,二是码头撑船摆渡的船夫,这些人也被征用船只运送军备粮草及各地衙门需要呈送的公文,大家如今都习惯用船只运送而不是利用驿站走那些既慢又险的山岭小道。

楚辞拜托的就是溪县驻营统领关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将信息递上去。

“这个关云!”范大人怒气冲冲地拍了桌子,“枉我平常看他一副忠厚样,没想到也是个偷懒耍滑的!这次耽误了大事,看我怎么收拾他!”

楚辞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会惹得范举震怒,连忙替他说了几句话,就他的观察来看,这位关统领其实也不像是喜欢偷懒耍滑的那种人。这次恐怕真有什么原因。

“楚提学,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调查清楚的,不过军令如山,若真是他延误军情,那也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这些日子水师被倭人玩弄的团团转,若是早点将这海图拿到手,一定能好好教训一下这些王八犊子!思及此,范大人更加生气了。

楚辞点点头,不直接定罪就行了,按查出的结果来处罚是正当合理的。

目送范举乘车远去,楚辞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个海图一直存放在他这里,真是让人伤脑筋,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知道秘密,现在总算无事一生轻了。

过了几日,楚辞接到了范大人的来信,信是一个水师的士兵送来的。信上将信息未传达一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原来,并不是关云偷懒耍滑,而是在传递中途出了差错。

那日楚辞找到关云后,就告诉他事关重大,需要立刻通知范大人或祝元帅。以关云的职位来说,刚好可以将书信递交到他们的手上又不被人怀疑。

关云一直驻扎在漳州府,自然是知道楚辞的,听他这样说后,立刻就书信一封,让人送到被征用的渔船上去,因为他营地里的两艘战船和一艘巡航船轻易都不得离开,每日里还要去周围的海域巡逻。

这渔船一去,信息就断绝了。关云只以为上面太忙没空见楚辞,所以才没有消息传下来,只能在楚辞来时婉言将他劝回去,说些上面太过忙碌的话来搪塞。

范大人查明他没有说谎后,便又去彻查那艘渔船的消息,结果这一查之下,立刻震怒了。原来那艘渔船根本就没将书信送出去,还称是不小心遗失了。

范大人心头火起,怎么其他的都不遗失,偏偏这一封会遗失呢?他又派人去搜查他的家,结果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些线索,他家的灶前堆了一些引火用的纸张,通过上面的字迹可以判断,这里大部分是老百姓的家信,其中还夹杂着几封官府的书信,估计是弄错了夹带来的。书信里有些甚至都是很久之前寄的,可见此人匿藏已久。

这人这才慌了,连忙跪下求饶。范大人问他为何将这些书信藏起来,这人才支支吾吾道出真相,说这些东西有的引火用了,有的用来糊墙了。官差们听了抬头一看,果见周围的土墙上糊着一层层的纸张。

看到这里,楚辞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竟有人能愚昧至此?要不是这次范大人彻查,恐怕大家至死都不知道,这个帮忙捎带书信的船夫竟会偷偷将这些信带回来。

这些书信里,藏着老百姓们的喜怒哀乐,原本该被送达到亲人手上的,偏偏在这里化作了墙纸和烟灰。

楚辞继续再往下看时,这人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说,曾经看过别人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他们是把信丢了。他就想,这么好的纸丢了多可惜,回去糊墙糊窗户不是更好吗……

别人也是这样做的?楚辞沉吟了一会,将阿铁叫进来,吩咐他去做一件事。他心里一直以来都有个疑问,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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