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静,又在想你家的楚司业呢?”寇洵不请自来,一进门就看见寇静坐在书桌前,望着手里拿的那块墨玉出神。他一时兴起,想乘寇静不备,将那玉抢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并没有让寇静感到惊讶,事实上,在寇洵还在外面时,他就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他心中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让寇洵得逞。
只见他胳膊一弯一抬,灵活地避过寇洵伸过来抢玉的手,将它小心地揣进了怀里。藏好玉佩后,寇静抬眼淡淡地说道:“辞弟如今已是一府提学,切莫再唤什么司业。你来有什么事?”
寇洵撇了撇嘴,他这辈子怕是等不到他这堂弟热情地招呼他的那一天。他在寇静对面坐下,顺便歪头朝门口喊了声“沏壶茶来”,然后就悠哉悠哉地用一种诡异的表情打量着寇静。
寇静在他的视线骚扰下不为所动,并拿出了刚刚未看完的公文看了起来,神情十分专注。
寇洵没好气地问道:“你就真对我的来意一点儿都不好奇?”
寇静眼都不抬,将公文又翻过了一页,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假装自己完全没听见。他这位堂哥三天两头便来府里一次,每次都用很神秘的语气和他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次数多了,他也懒得搭理他了。
“行行行,”寇洵气笑了,起身佯装要走,“唉,我本来还想问问你,要不要搭点东西送去漳州府给你家楚提学。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说起来你家楚提学还真厉害,外放千里之外,竟还能让皇上如此看重。”
他抬腿还没迈出一步,寇静就已经放下公文起身了,他表情有些激动,再不复刚刚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要去漳州府?!”
寇洵眼睛四处乱转,嘴里道:“你你你的叫谁呢?谁在说话?”
寇静知他想要干什么,当下便亲热地说了一句“洵哥请坐”,然后又走了几步亲手接过下人送上来的茶盘,端到了寇洵的手边。
寇洵满意极了。他返身坐下,无视了寇静此时急切的心情,慢悠悠地端起茶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等他欣赏够寇静的窘态之后,又在寇静即将皱眉前夕开了口:“我不去。”说完,寇洵浑身皮肉一紧,就见寇静不善的眼神正盯着他。想起上次他被寇静“操练”过后的惨状,寇洵立刻又说:“是圣上感念楚提学治学有功,特让工部给漳州府送去黑板两百块,粉笔五百箱等学具。除此之外,他本人还另有奖赏。”
“不过我估摸着,你家楚提学这回得的奖赏应该不是因为治学有功,而是因为那教育报。”寇洵看着寇静波澜不惊的表情,试探着问道,“教育报,你知道是什么吧?”
寇静点点头:“此物未出之前,辞弟就已经和我提过了。后面每一期的报纸,他都收好给我寄了一份送来。”
寇洵听出他语气里隐隐的自豪感,不由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俩信件往来挺勤的啊?一个月寄几封信过去啊?”
寇静回忆了一下:“勤时□□封,平时一月只寄五六封。”他微微蹙了蹙眉头,以往不觉得,如今说起来,他才发现自己寄少了。
寇洵完全和他持不同观点:“你疯了吗?每个月寄这些?那他离京一年岂不是收到了好几十封信?”光是每个月的寄信所花的银两,就去了他月俸的一半了吧。
“信是有些少了,只是腹中虽有千言万语,落到纸上却只剩寥寥几字了。”寇静叹了口气,心中满是遗憾。
寇洵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你寄的太多了……你们神机营事情不多,可那一府提学却公务繁忙,人家哪有那么多时间绞尽脑汁给你回信!”寇洵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这愚蠢的堂弟讲一讲情人相处之道了。
寇静却不这么认为:“辞弟必然是如我想他一般的想我,写信是情之所至,里面皆是肺腑之言,为何还需绞尽脑汁想话搪塞?你从未有过心意相通之人,自然不知个中滋味。”
“哈?!你说我从未有过心意相通之人?不是哥哥爱自夸,好叫你知道,我的红粉知己怕是能从你家排到工部衙门那么远,你竟然说我不知个中滋味?”寇洵又被气笑了,他这么一个风流场中的浪子,竟被一个童子鸡看不起?
“你有那么多红粉知己又如何,你不过想着纵情欢乐罢了,可有一分真心在内?我和辞弟却是彼此的唯一,每一分感情都是真心真意的。”寇静嘴角上扬,他没想到这辈子竟能达成夙愿。两人互相爱慕的滋味,比想象中还要美好一些。
寇洵脸都黑了,若不是寇静所言句句在理,他又怎会无从辩驳呢?但心里终归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寇洵很毒舌地说道:“楚提学也是一样每个月给你来这么多信吗?你怕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他如今远在千里之外,若待个几年,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说完,他就等着寇静的报复,谁知寇静听完,竟默默将头低下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辞弟寄给我的是不如我给他寄的那么多,但他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情感却无比真挚。我也担心过,我两人若是常年劳燕分飞,他对我的感情会不会变淡,会不会后悔曾经对我的许诺,而我自认为的对他好,会不会变成束缚他的道道枷锁,让他无法逃离又不忍拒绝,只能平白蹉跎了岁月。”
寇静想起自己曾在信中几次暗示想要调入闽地水师中,却都被楚辞严词拒绝了,心里更是难过。
寇洵立刻愧疚起来,看着寇静黯然神伤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他只是胡言乱语刺激他罢了,却不想这些话竟然触动了他内心最为担忧的部分。
“阿静,哥哥刚才不是有意的……大家都清楚,楚提学为人正直坦荡,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必不会因为某些原因而委曲求全的。他既然与你互诉情衷,你就该自信一点。我相信,时间不会冲淡你们之间的感情的。”寇洵见他似有触动,连忙又说,“而且楚提学他聪慧过人,定能屡立奇功,回京之机指日可待。你只需耐心等待便可。”
寇静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时,脸上一片平静,似乎刚才脸上外放的痛楚都是大家的幻觉。
“你刚才说辞弟能获奖赏不是因为治学有功,而是因为教育报。你是否打听到了什么,才如此笃定?”寇静将话题带回之前聊到的部分。
寇洵不敢再惹他,正色道:“嗯,我听说皇上常朝时已经和众位大人通过气了,说是要成立一个报坊,在京城上下及周边发行一份报纸,名字就叫《京报》,里面的排版及内容,应是效仿教育报所设。我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皇上才想着要给他奖赏,要不然平白无故用了别人的东西似乎有些不好。”
寇静点了点头:“辞弟他才去一年,不可能因为治学有功获此殊荣,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以此为由的。”
寇洵道:“听说朝堂之上,左相和右相为这事吵起来了,两方争论不休,还是圣上亲自拍板,才有定论。你可要提醒他小心一点,我怕左相如今,已经认定楚提学是革新派的人了。”
寇静的表情立刻变了,他知道寇洵交友广泛,各个衙门都有好友,平日里无论什么消息,他都能及时听到。这会儿正儿八经地告诉他,一定是听到了风声。
“我待会立刻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嗯,你最好能再派点人手过去,我怕他们明的不行来暗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楚提学到底是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敢太过分的。”寇洵见他表情严肃极了,出言宽慰道。
“洵哥,多谢你了。”寇静起身抱拳行礼,一脸感激不尽的表情。
寇洵被他这么一谢,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一家人说什么谢字,显得外道了。”
他们寇家人丁单薄,寇静虽然和他们隔了一层,但也是正经的寇家子弟,自然要同气连枝,相互扶持。而且按寇静升迁的速度来看,以后指不定谁扶持谁呢!
寇静听他说一家人,心中顿生感触。再想到前两天入寇府的钟离情,脸色就兀得沉了下来。
那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时间一晃,就快到柔儿的三年忌辰了。当日为着柔儿遗言,他才让钰儿为母扶灵前往西江省。如今三年之期将近,是时候把他接回来了,也免得耽误他的学业。他还问是他派人去接,还是寇静派人过去。
寇静当场拒绝了,那人便笑了,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他说:“我知道阿静你舍不得钰儿,只是钰儿到底姓钟离。他母亲早亡,我这个当爹的要把他接回来是再合情理不过的了。即便是岳父大人还在世,也阻止不了父子人伦。你最好早做打算,要不然三年之期一过,我便会派人去把他接回来。”
寇静心中十分愤怒,但又无可奈何。但他绝不可能将钰儿交给他们的,那县主未育男丁,怎容得下钰儿这个眼中钉呢?钟离情又是个负心薄幸之人,当年能抛下妻儿与他人结亲,现在就不会为钰儿与她翻脸。
对钟离情这种人来说,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无关紧要。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静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简而言之,就是心塞。感谢在2020-08-1023:14:02~2020-08-1123: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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