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顿精致的大餐后,楚辞和张文海便向赵宽告辞。两人出了酒楼的门后,就看见张虎靠坐在马车上,正盯着一旁画糖人的老头儿傻乐。
见二人过来,他立刻跳下车,拿出脚凳让他们上马车。
“大虎,你吃过了吗?”方才楚辞给了张虎一些碎银,让他自己在附近点几个菜吃。
张虎点点头:“吃了,不过老爷,我不是自己买的,是那楼子里的人拿出来给我的,里面的菜可真好吃!”他憨憨地笑着,脸上只为吃到了好吃的东西而高兴,一点儿也不了解这内里的复杂性。
楚辞也没说他,毕竟吃都吃了,但他还是认真教育了张虎,不要吃陌生人送给他的东西。张虎乖乖点头后,楚辞才放下心来。这不能怪大虎,只能说明赵宽笼络人心的手段高超,就连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马夫,也要施以恩惠。只可惜,他碰见的是张虎,他向来都是只管吃,好处却是记在他家老爷身上的。
待二人上了马车,马儿便“嘚嘚”地跑了起来。这吉祥楼离提学司有一段距离,未免路上的时间浪费了,楚辞决定将那赵宽给的条件拿出来看一看,若条件能够达成,他再去找知府。虽然知府大人对他态度暧昧,但在这种民生大事上,他还不敢掉链子。
马车里光线有些昏暗,张文海将一边的帘子揭了挂在一旁,透过落日余晖,才将纸上的内容看清。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张文海只看完第一条,就很生气了,他怒道:“这个要求也太过分了吧?他干脆去抢得了!”
楚辞安抚道:“文海啊,稍安勿躁。我们不妨接着往下看。”
张文海一看,顿觉羞愧,楚兄这般宠辱不惊,才是读书人本色,他太不应该了。想到这里,他按耐下性子继续往下看。
然而后面的条款也不是什么好的,他越看越生气,眼睛也越瞪越圆,就在发作之际,楚辞对他说道:“好了,你现在可以生气了。”
原本气涨如河豚的张文海,在听到这句话后哭笑不得,浑身的气性就像被针戳了个口子,莫名其妙就消失不见了。
他道:“楚兄,这赵宽老儿欺人太甚!我们不要答应他的要求,那玉融丸的生意也不与他合作了!”
楚辞笑了笑:“那你与他谈了这么多天,不是浪费时间了吗?”
“如果浪费一点时间能看清他的真面目的话,那也无妨。你看看他写的要求,第一条就是码头一旦建好,官府必须免除他在漳州府内所有店铺三年的税收。朝廷对于税务这一块管控严格,像他这样的巨商,店铺之多非比寻常,若所有由他出资筹建码头的州府都给他免税的话,他岂不是占了朝廷的大便宜?”张文海就像那些从未涉足官场的书生一样,心里还是非黑即白的,对于赵宽这种明着“薅社会主义羊毛”的行为,立刻就表现出了十足的不赞同。
当然,楚辞的想法和他差不多,但却也没那么生气。而且他分析了一下,如果这个条件呈到知府大人的桌面上时,他十有□□的概率会同意。
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
一来,码头就是明晃晃的政绩。知府任期三年一动,陆知府在这漳州府已有两年,能在这位任期内给他送上这么一份有利于民生的大礼,就相当于升官近在眼前了,他能不心动吗?
二来,码头建好之后将会带来飞跃式的经济发展,到时候免除的税收大可以从这些新商人的身上收回来,两相一抵,数目不会差上太多。至于新码头效应冷却之后该怎么办,那就留待下一任知府操心了。
张文海见楚辞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他说:“楚兄,他下面的这些要求也很无礼,比方说什么玉融丸必须全都卖给他,除官府自用外,不许卖出一颗。他这样做,在漳州府境内靠差价卖货的小商贾怎么生存下去呢?还有啊,建码头的银子他只出三分之一,其余的必须由官府出资或于本地纳捐。这样一来,好处被他占尽了不说,还要得好名声,怎么不说他只提议其他都由我们来办呢?”
楚辞从张文海不间断地吐槽中明白了他对赵宽的怨念。再说下去,恐怕他就要爆炸了。楚辞及时打断他的话,问道:“文海,你刚刚看了这么久,真就没发现点什么吗?”
张文海一脸疑惑,又把那几张纸拿出来看了看,在看第三遍时,他突然面露讶然之色,好像发现了什么。
楚辞道:“看来你也发现了。这份契约早在我们赴约之前,赵宽就已经命人拟好了。明明之前你和他谈的只是玉融丸的生意而已。”
“这老狐狸,他把我们想说的话都算计到了!”张文海又惊又怒,再想起赵宽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竟有些不寒而栗。
“是啊,他料到我会赴约,也料到我可能说的话,甚至我们现在的反应,他可能也料到了。”楚辞扯了扯嘴角,看来这赵宽果然不简单。
“楚兄,我们不要和他合作了,玉融丸生意那么好做,卖给谁都是一样的!”张文海不想让他得意下去。
“唉,现在恐怕非合作不可了。”楚辞轻笑了一声,可眼里却冷厉如冰,没有一丝笑意。
“为什么?”
“他之所以让我们发现他的心计,为的不过是想让我们忌惮罢了。如果我们不同意,恐怕这份契约就会直接呈到知府大人的书案上了。到时候,陆知府一定会同意他的要求,我们就陷入被动了。”
张文海还是有些不明白,纵使陆知府能同意建码头和免税,也不可能插手他们的生意啊。
楚辞看他还是不太明白,便好心解释道:“这玉融丸生意明面上是交给你们张家的人手了,但实际上,无论是食材还是运作都逃不开提学司的关系。我们都知道,提学司只管当地学政,不涉民生政务和刑狱,更不能行商贾之事。陆知府之所以没有上折弹劾我,只不过是我答应他提学司每年的财政拨款可削减三成,多出来的银子由官府支配罢了。”
“这本就是利益交换,我和他的那些细微嫌隙在银子面前便无足轻重了。但是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了,陆知府肯定会撕破脸皮,上折弹劾我提学司不务正业,与民争利,到时候这玉融丸的生意,我们还有插手的机会吗?没有足够的银两支撑漳州府下辖夫子们的温饱,到时候他们肯定又会向学子收取高额的学费,缴纳不起学费的学子必然会退学。这样一来,漳州府学风倒退,我几个月的时间就白费了。”
“你想,一个没有政绩也没有背景的提学官,是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耍弄呢?”楚辞自嘲地笑了笑,他确实把这官场想的太简单了。
张文海讷讷地叫了一句“楚兄”,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象中的官场,应该是人人清风正气,为民请命的那种,而不是这种险象环生,处处尔虞我诈的。若当上官后,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场面,那当官还有什么意思?
眼看张文海就要怀疑人生了,楚辞一番话及时敲醒他。
“世道黑暗,官场艰险又如何,只要心存正气,就一定能战胜他们。你忘了吗?当初我们几个一起在县学读书时立下的志向了吗?我们说好要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的,这漫漫官途,我还等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呢!”
张文海胸前震荡不已,他想起当初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对着那清凉如水的月光许下的誓言了。如今无论是身处官场的楚辞,还是在家苦读的方晋阳,陈子方等人,他们都没有畏缩退却,自己又怎么心生畏惧,偏安一隅呢?
看着张文海渐渐亮起来的眼神,楚辞松了一口气。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那老狐狸吓到了。
因为心情难以平复,回到提学司后,他们二人又摆了酒,痛痛快快畅饮了一番,直到三更锣敲过,才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天清晨,楚辞被张虎敲门声唤醒。他揉着宿醉的额头,看着一屋子散落的宣纸和上面各种“中二”的宣言,忍不住囧了。看来他昨天也是被刺激到了,他已经好久没干过这种事了。
他穿好衣裳,皱着眉头步出门外。常晓听见后,立刻就去帮他打水了。原本在院子里蹲马步的傅明安也停下动作,小跑着到厨房,捧出了一碗醒酒汤。
楚辞老怀安慰,有这些贴心的人和远方的良师益友存在,他还怕什么呢?!
喝了醒酒汤,用过早饭后,楚辞又精神抖擞地去到前衙,在签到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提学大人,您今天又这么早啊?”门房早已熟悉楚辞品性,知道他平易近人,所以每天都要和他搭两句话。
“是啊,习惯了。”楚辞笑着说,“对了,昨天我不在官衙,没发生什么事吧?”
门房左右瞧瞧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没呢,现在那些大人们都听话的很,想来是被您吓怕了。”
楚辞失笑,然后故意板着脸道:“这说的哪里话,分明是我们提学司的大人人人爱岗敬业,不需督促便能自觉到岗工作才是。”
门房虽然不太明白楚辞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有了这么一件事打岔,楚辞心里就更平和些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就连一个门房都知道提学司众人之前的行为是不好的,更遑论其他人了。
到自己的办公之所时,楚辞先是将桌案上堆积的公务处理了,而后又掏出了昨天的那几张纸。
他昨天只是粗略地看了两遍,今天必须看仔细了。他认为百密必有一疏,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什么漏洞可钻呢,他就不相信了,古代的这些人对于商业条款,还能比得过现代的律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昨天亲戚家有一条蛇从厨房的排气扇里钻了进来,简直太恐怖了,一定要记得关窗啊!感谢在2020-07-1822:50:53~2020-07-1922:22: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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