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和南闽是一对好邻居,踏出西江省的边界后,再往前走十来里路,就可以到达南闽省南安府下属的一个小县城。
因为离得不算远,所以风俗习惯都差不多,说的话也只有细微的差别。
因楚辞这次是来上任的,初来乍到的,他很想看看南闽省的地方官员是怎样办事的,也好在心里打个底,便没有去城里的客栈投宿,而是带着公文去了距县城还有四五里的驿馆。
那老驿丞将公文举起对着阳光眯缝着眼睛看了半晌,才将公文还给楚辞,一边给他请罪,一边往前带路。
“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大宗师今日路过此地,还请大人恕罪。”
“无碍,本官今日也是凑巧在此地停留的。”楚辞带着其他人跟在这老驿丞后面,心里更加坚定了要爱护眼睛这个决定。他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此地距离县城还有几里路,所以驿馆周围不算热闹,只有零星几间屋子分散在它周围。
进到里面后,楚辞发现这里看起来似乎年代很久远了,一些陈设看起来也破旧不堪,像是根本就没有修葺过的。按理说,身为一个县城用来招待过路官员们的住所,就像一座城市的门面一样,怎么会弄得如此不像样呢?莫非是县里的财政紧张不足支撑吗?
“大人请坐,我现在就去喊人给你们收拾屋子,请大人稍等一会。”老驿丞说完本来想走,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去了一趟厨房,过一会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火盆。
“现在天冷,大人们可以烤烤火,这墙角有堆放的番薯,若大人不嫌弃,可以烤着吃。”老驿丞将火盆摆在中间,又往里头倒了一点木炭,让它烧的旺旺的。
“老先生,多谢了。”楚辞向他道谢,脸上挂着的感激的笑容,让这老驿丞有些惊讶,心想这位大人脾气倒好。
驿丞掀开帘子出门后,大家立刻朝中间的火盆围去。如今已是十二月了,虽然南方比起北边来说温度要高点,但这种湿冷却更加难熬。特别是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驿站的木头都快朽了,湿气萦绕着整间房子,他们只在这坐了一会,就感觉骨子里都是冷的。现在在火盆边上一烤,浑身立刻暖融融的,甚至还有些想睡觉。
“先生……”傅明安期期艾艾地叫了楚辞一声,眼睛不自觉地朝着墙角看去,他们中午吃的包子现在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楚辞会意,他问道:“你们谁会烤地瓜?”
“我会!”常晓说道,当年他和祖父没东西吃时,就是吃的这东西,管饱是管饱,就是吃多了烧心,肚子里还会冒酸水。
“那你去拿几个过来烤吧,现在天色不早了,大家先吃点这个。”楚辞说道。
常晓点头,然后跑到墙角拿了几个个头中等的地瓜,然后又去厨房里找了一个类似铁网一样的东西架在火盆上,之后便把这几个地瓜洗洗放了上去。
“为什么不直接放在火盆里烤呢?”楚辞看着这黑漆漆的铁网,上面泛着些许油光,看着心里有些隔应。
“老爷,要是直接放下去烤会焦掉,到时候就不好吃了。”常晓解释道。
楚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以前吃的铁桶里的地瓜,不是直接放进去的吗?不过想想也是,明火烤出来的东西,熟得不均匀。
几个人正围着火盆烤地瓜,突然门外传来了几声脚步声。有个抱怨的声音同时传来:“老叔,你是不是看错了?现在哪里还有大老爷住驿馆的,特别是我们这的驿馆,连耗子都不上门了。”
“你小子别胡咧咧了,公文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就不是了?”老驿丞把声音压低了说道。
门帘被掀开了,老驿丞对着楚辞拱了拱手,说道:“劳大人久等了,我们这就为大人打扫房间,不知大人晚上想吃点什么,小老儿让我这侄儿去买。”
他身后的侄儿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张口就来。就算他可以跑县城买去,但也要能掏出银子不是?
楚辞将他们的行为看在眼里,便说:“老先生,不用了,我们吃几个地瓜便是,不用多跑一趟。”
地瓜?老驿丞初时有些不明白,而后想想便懂了,乐呵呵地道:“大人是从北边来的吧?听说那地儿的人管番薯叫地瓜。”
楚辞差点出冷汗,幸好他在京城待过,不然怎么解释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张口就是北地方言呢?也不知以前有没有出过这种岔子。楚辞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果然啊,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想忘掉可没那么容易。
“是啊,听说渝川地带还有叫红苕的,可见大家的称呼都不尽相同。不过,老先生能仅凭一句地瓜便猜出我们是从北地来的,也算是见识广博了。”
楚辞不动声色地恭维了他一句,老驿丞立刻高兴起来。
“不是小老儿夸口,我这见识确实比我们县大部分人都要多点。记
得几十年前,咱们南闽读书人多,那时好多地方的书生都会来我们这里游学,这天南海北的达官贵人,小老儿也见识了不少,那时候驿馆里可真热闹。我的字啊,也是那时候和一位老先生学的,就因为我多识了几个字,才能当上驿丞的……”
老人一旦回忆起从前,那话就如黄河泛滥,滔滔不绝。特别楚辞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总能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他想要的反馈,这老头儿就更停不下来了。
他那侄儿在一旁有些郁闷,不过他也没像以往那样打断他。因为据他看来,面前这几位可都是有钱的主,特别是那位小少爷。
“哎呀,叫大人见笑了,老头子一说起话来就容易多嘴。”待他和楚辞聊完,外间原还光亮的天空此刻已是漆黑一片,老驿丞见状,有些羞涩地说道。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和您这样见识广博的人聊天很愉快,简直令人大开眼界。”楚辞笑着说道,他也没说谎,这老先生说话挺幽默的,而且不经意间就会透露出一点生活中的小智慧,怪不得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老头儿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一转身看见背后微微撇嘴的侄子,立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骂道:“你这个惯爱躲懒的,没见大人们的行礼都还没放呢吗?还不去收拾屋子!”
年轻人被他拍地跳起来,有心回两句嘴又怕下了他面子,只好赶紧去收拾房子。
这会儿常晓烤得地瓜也好了,捏上去软软的,闻起来香味扑鼻,让大家都有些忍耐不住了。
常晓将铁网上的地瓜全都倒在盘子里晾凉,然后又拿了几个上铁网烤,毕竟他这位张虎大哥,胃口是很大的。楚辞见他拿的时候那老驿丞一直盯着,便说道:“不知这地…番薯市价几何?我这位兄弟他胃口很大,这些番薯我跟老先生买了吧?”
老驿丞立刻摆手:“大人,可使不得。您来驿馆投宿,我们弄不出好酒好菜招呼也就罢了,若吃几个番薯都要您掏钱买,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小老儿是想说,这番薯吃多了烧心,恐您这位兄弟晚上不舒服。我这厨房里还有点米,不如熬点粥喝吧。”
楚辞想想,点头道谢:“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老驿丞一边摆手说使不得,一边进厨房里淘米下锅。
傅明安见他走了,连忙下手去拿番薯,被烫了也不舍得放下,左手倒右手的,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楚辞心里苦笑了一声,小远那家伙带动能力是真强,人好好一个斯文腼腆的孩子送过来,仅跟他相处了小半月的功夫,就变得活泼了不少。
傅明安察觉到楚辞的视线,立刻讪讪地放下手里的地瓜,呐呐地叫了一句“先生”。往日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祖家时,他都是不被允许这么失礼的。可是,先生家的两个弟弟却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先生也对他们特别好。
楚辞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无事,吃吧。你以前应该没吃过吧?”
傅明安点点头,他没吃过这个样子的,其他做成点心样子的他应该吃过。
楚辞拿起一个,剥了上面的皮之后,递给了傅明安。傅明安接过后,乖巧地道了谢,然后捧着香甜软糯的番薯吃了起来。
一道艳羡的眼神射了过来,楚辞看过去时却又消失不见。楚辞有些无奈,他当初也曾提过收常晓为徒的事情,可常晓却摇头拒绝了,说他只想当他身边的侍从,不敢奢求能成为他的弟子。楚辞见他态度十分坚决,也不好勉强。
常晓低着头拨弄铁网上的地瓜,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情绪深藏。
“常晓。”
“啊?”常晓听楚辞喊他,疑惑地抬起头,却见一个剥了一半的地瓜放在他面前。
“老爷……这……这……”常晓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也不敢伸手去接。
“吃吧,你一直帮它们翻身也辛苦了。这是老爷奖励你的,快接着。”楚辞面带笑意,见他不接还故意蹙眉。
常晓连忙接了过去,他想说点什么,却见楚辞又帮张虎剥了一个送过去。在楚辞心里,人高马大的大虎内心其实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既然动手了,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在里间厨房里忙活的老驿丞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这位大人可真是平易近人,竟给自己的下人剥番薯吃。若全天下的官都是这样的,那该多好啊!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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