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向东的办公室里歇息了片刻,小赵带着一盆包子过来,后边还跟着黄队长。
小赵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留着一头板寸,见人就笑,“顾大哥,嫂子,还有顾小哥,陈队长说估摸着你们晌午没怎么吃东西,到下晌这会儿肯定饿了,就让我去食堂买了一盆肉包子。”
“我们警局食堂大厨的白案功夫一绝,这手艺连国营饭店的大厨都比不上。”
黄队长也附和道:“我也算是沾光了,好不容易来一趟省城总得尝尝这里的好东西。”
而姜糖她们本来就打算把东西放在招待所后,让顾连容去一趟国营饭店买包子回来的,现在正好省了钱和时间,吃完这一顿起码今天不用那么着急忙慌的。
小赵去外头搬了张桌子进来,几个人凑到桌子前,边说边吃。
黄队长三两口啃完一个包子,垫了垫肚子得空才道:“市里那边的同事打电话过来,那孩子送去医院后大夫说再烧下去保不准就成了肺炎,昨晚就吊上水了,今早烧就退下去了,但还是需要观察观察。”
小赵也道:“省城这边正在积极寻找孩子的父母。”
黄队长点点头,“市分局那边也积极配合。”
顾连容默默在一旁啃包子,顾连珹只在两人偶尔que到他的时候才发话,倒是姜糖,一直就有个疑惑埋在心底,她问道:“那那些人贩子,是不是经常在省里面流窜?”
小赵点头,“是啊,近几年省里已经发生了十几起拐卖案。”
“但那些人贩子惯会躲藏,经常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根本抓不到踪迹。”黄队长摇摇头,面色有些凝重,“而且人贩子手上有可以快速将目标迷晕的药物,到时候往人鼻子上一捂,三刻两秒的人就失去了意识,就算想喊人想挣扎着弄出动静也不成。”
顾连珹捏着姜糖手腕的力气又大了些。
幸好那些人贩子是临时起意,手上的药应该也是用完了,不然姜糖就算力气再大也不顶用。
姜糖却更好奇,“买火车票住招待所,难道不需要介绍信吗?”
现在这个年代出门都需要介绍信,介绍信上会写明此人是哪里的,要去哪里,可能要待几天。
就跟大学时学生证上贴的火车优惠区间二维码一样,只支持这个区间里的车票优惠,一旦超过就不行。
不是说你到一个地方,临时改了主意,拿着介绍信去买票的时候就能买。
而且介绍信也不是随随便便就给开的,如果没有必要的理由,不管乡里的大队部还是城里的街道办都不会轻易给开的。
所以说这时候出行难,是真的难,没瞧见火车上都没几个人嘛。
黄队长跟小赵对视一眼,小赵微微点头,然后才道:“这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肯定需要介绍信。”所以人贩子手上有一沓的介绍信,还全是正规有印泥那种。
顾连容啃包子的动作慢下来,盯着小赵。
小赵慢慢嚼完自己嘴里咬下的包子,又灌了半缸子的热水,才缓缓的、艰难的道:“因为,那边一整个山头里的村子,都是干这种的。”
缺孩子的拐孩子,缺媳妇的拐媳妇。
那边的大山是真的深山老林,进出都得靠腿,往那窄窄的小道上面一站,左右两边都是万丈深渊。
被拐卖的人只要一进去,一辈子就再也出不来。要么就是彻底认命,听话的被奴役一辈子,要么就是被打服然后认命,再就是被打死,左不过就是那么几种。
但旁人嘴里这么轻轻松松几句总结,却是受害者一辈子的不幸。
姜糖背后忽的涌出一层冷汗,精神一阵恍惚。
她回想起那几个人贩子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像在看他们的囊中之物,得意洋洋的姿态,那是把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好东西从别人那里抢来的自豪满足之感。
她当时还在困惑,这些人贩子买卖儿童妇女不算,还打算把人直接带回家,像是生怕邻里邻居的人猜不出他们是人贩子吗?
而如今她却被告知,那些人是人贩子,那些人贩子的邻居、同村也是人贩子。
被拐卖的儿童妇女进了那座大山,会不会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是人贩子?
姜糖打了个冷颤。
她莫名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这把力气没有上辈子学过的招式,也没有空间里的那些底牌,进了那样一个地狱般的村子里,周围都是喝人血吃人肉的恶鬼,求救无门……
太可怕了!
顾连珹注意到姜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没事的,陈队长已经去救人了。”
说到这里,在场几个人都没了胃口。
黄队长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道:“当时那人贩子招供的时候,说他们整个村的人都干过,不干就没有媳妇生孩子,不干就没有儿子养老。”还反问警察,他们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拉个媳妇回村里吗?没有媳妇到时候他们成了绝户谁负责任?
那理直气壮的态度,丝毫不觉得在大街上拉个女同志回家当媳妇有什么不对?
小赵愤愤道:“狗屁的没做错,他们要是不知道自己干的这事有多缺德有多丧良心,偷偷摸摸的做什么,见了我们警察不是跑就是躲起来做什么?”
那个老婆子还抹着眼泪哭诉,说她家多不容易,吃不饱穿不暖也拿不出钱来给儿子娶媳妇,她们那头的村子里又偏又穷,根本没姑娘愿意嫁进去。但说得再多,都改变不了她们这种行为的恶劣程度。
是啊,你没钱,你没钱又碍着人大街上清清白白的姑娘啥事了?人多无辜啊,就这么被你们这些畜生掠走了?
换你你愿意?
还有一个男人,嘴硬得要死,梗着脖子说自己没错,还脸皮厚得说他们就是穷,街上那老多黄花大闺女,组织不给他们分配,他们自己拿不成吗?
呸!
阎王爷见了都要倒胃口的言论。
还有不要脸的,明知道自己这事是违法了,是要挨枪子的,那老头子还笑了笑:“行啊,我们那一片干过这事的少说百来人,几个村子都有,上到我这样的老头子,下头还有十来岁的小孩儿帮着把人骗到手里去,有本事就一起抓了全赏了枪子!”
嚣张又得意。
偏偏,真像他说的那样,那附近几个村子本就偏僻,在深山里头,进出只有山上的一条羊肠小道,惯常不怎么与外边联系。
警察进去困难,可里面的村民却成百上千,真要对峙起来,就算村民们一人握着一把锄头,都能把拿着枪的警察留在里头。
人贩子的案件很快就查清了,但后续的抓捕工作,和受害者的安抚工作,却才是重中之重,然而情势很不乐观。
又说了几句,眼见天色不早了,顾连珹跟黄队长告辞。小赵受陈向东托付,把顾连珹三人送去了招待所。
要了两个房间,先付了三个晚上的钱,共花去两块四毛。
小赵把人送到房间门口,帮着打来热水才离开。
顾连容把东西放下,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被顾连珹叫住,“老三,晚上睡觉别太实,明天不用起很早,下午咱们再去医院。”
顾连容点点头,精神有些萎靡,“我晓得。”
顾连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
若说老三先前是真心认错了,但还没有认识到后果。警察局里,小赵跟黄队长说的那些话才让他知道,一旦那些人得手,姜糖的处境该有多惨。
怪不得他现在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顾连容抹了把脸,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困得点头的姜糖,愧疚涌上心头,“我明白的,大哥。”
说到底,这事谁都没料到。
但出门在外,本就该小心再小心的,这样的意外就不应出现。
当时那俩人贩子找过来的时候,就算直接拒绝也行,顶多是被人说两句为人冷漠。
顾连容离开,姜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但她还不能睡。
她揉着眼睛,“顾连珹,我们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个大的水房,在拖拉机上头发沾了土,我想洗洗再睡。”
顾连珹拄着拐杖起来,“我陪你过去。”
姜糖也是这个意思,其实她一个人去也成,但昨天刚发生那样的事,她还是不要挑战顾连珹的情绪底线了。
提着一壶热水,姜糖跟顾连珹去了水房。
水房里面有几排的水龙头,拧开就有干净的水可以使用。
把头发沾湿,再用香皂和着头发搓一搓,简单洗了洗擦干净包起来,姜糖又擦了擦脖子和胳膊。剩下的水让顾连珹洗了洗,这才回房间休息。
这一天惊心动魄的,又是在火车上颠簸又是在拖拉机上颠簸,姜糖早就累得不行了,一挨着床也不管床单被褥干不干净就彻底睡过去了。
本来还在纠结这次是真的要跟姜糖睡一张床的顾连珹:“……”他就知道,姜糖永远心都这么大。
顾连珹坐在床沿上靠着墙,打算今晚稍微眯一觉就行,顺便看着姜糖不让一个翻身滚下床去。
实际现在这种情况他也睡不着。
在警察局听黄队长和小赵说了那些,他比姜糖还害怕。他不像姜糖那么心大,回来就给忘得一干二净。
靠在墙上断断续续眯觉,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隔壁屋有了动静,顾连珹睁眼看了看姜糖,见她还老老实实维持着睡觉前的姿势,位置都没怎么变,不由有些诧异。
怎么突然变老实了?
门被小声敲了两下,顾连珹轻手轻脚下床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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