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将军。倒马关有留守绿营兵二百余人,王翊上尉拖树以为疑兵。绿营兵不明真假,献关投降。王翊上尉入关后,紧闭关门,下令修筑工事,整理军械,着紧布防。”探马站在萧陌面前,一五一十报道。
萧陌已经派出了一支马兵驰援唐县,听闻来报,心中巨石顿时落下。佘安在一旁听了也是冷汗淋漓,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倒马关不失,北兵不能介入北直主战场,一切是非功过都是战后论处。
萧陌并不担心自己的前途,算起来现在最高军衔不过上将军,自己距此不过两阶,而自己正当壮年,何患未来没有军功?
他真正担心的是近卫一师的前途。虽然明知道这支部队不是他萧某人的私军,但自己从这里起步踏上了为将之路,有那么多袍泽倒在半路,如果不能让这支营伍走向辉煌,成就戚家军、白杆兵的威名,自己有何颜面去见壮志未酬的同袍?
事实上,戚家军和白杆兵,再算上嘉靖朝的俞家军、狼兵,乃至本朝的天雄军……这些史上成名的强军无不是因人成事。
一旦首脑离开,营伍便分崩离析,不过十余年就再也不见。想到这里,萧陌更加钦佩皇太子提出的称号永存制度。
只要打出一场令后世仰视的大战,获得一个旗徽、称号,就算自己离开了军中,这支强军也不会倒塌。
“王翊才来了多久,还没真正跟咱们上过阵,却也能打出一师的威风,不坠坦克司的名声。什么叫军魂?这就是殿下说的军魂!”萧陌对佘安以及周围的参谋们言道:“这事啊,师训导部不该放过,找几个笔头好的秀才卖力写写。最好能上《虎贲报》。”师训导官卫易微微点头,他的资历不足以跟萧陌相抗,不过仍旧想在自己的权责领域表现得**一些。
作为刚刚提拔上来的新一代文士训导官,卫易更清楚自己在监军方面的责任。
皇太子给予武将的殊恩早就让文臣们泛酸,尤其在军阵事上,武将更是独掌乾坤。
一言可决。如何保护这些读书不多的武将不至于踏上嚣张跋扈的不归路?
靠的就是参谋和训导。的确,这种看似制衡的关系,同时也是保护手段,否则等军法官介入的时候就彻底没有挽回余地了。
萧陌对此也有个朦胧的念头,并不会故意与卫易套近乎,也不会介意训导官们对自己若即若离。
他很庆幸有这样一群人在,无须他自污名节以保兵权,更无须担心那些酸腐文人说的
“功高盖主”。无论是参谋还是训导都对王翊这颗新星秉持着看好态度,而且相信唐河一战是奠定王翊在军中上升渠道通畅的基石。
军法部却不这么看。主要原因就是唐河一战的战损比过高。王翊所部战损比接近六成,成了仅次于渡河夺旗之战的一次
“惨胜”。按照军典,如此之高的战损比必须启动对主将的审查机制,从参谋建议到主将做出决策的理由,结合战功的影响力,判断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是否值得。
就算审查认为没有问题,都可能影响军官情绪和士兵士气,所以无论结果如何。
抚恤和士兵的嘉奖还是会在第一时间下发,最后才会轮到主官:也就是王翊。
也因为决策审查机制的启动。唐河之战上《虎贲报》的进程被总训导部叫停。
万一审查下来是主官贪图军功,轻敌冒进,那就太打脸了。武长春派下的军法官在萧陌得知情况之前就已经前往倒马关了。
因为王翊之前的两次跳荡之功,加上皇太子殿下的口头表扬,使得武长春也不得不谨慎行事,派了几个年纪老成的人去。
这几位军官法都是武长春心目中的军人样本。也就是
“秦式”军官。为人不苟言笑,目光如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他们主要是取得第一手的会议文档,鉴别真伪,找当事人谈话。记录在案,然后形成报告。
军法官的报告结合十人团的密报,最终由军法部做出审查结果。不过最终定论还要结合总参谋部对战果的评定。
尤世威并不愿意在大战之际分心处理这种事。如果他是大帅,根本不会让人有机会提出这种质疑。
乱世人命不值钱,战损过半算什么?只要能打赢了仗才是根本。不得不承认,这是明军主流思想,因此而衍生出来的各种杀良冒功、女扮男装——将女子首级化妆成男子……种种这些都被有意无意的接受,乃至纵容。
相比之下,王翊这算什么事?何况军法官自己的调查都认定,王翊的军事决策符合程序,而且个人理由充分。
“殿下,总参谋部的意见是:唐河之战拦截了三千蒙古骑兵进入北直腹地,避免了后方不稳的隐患,此为上功。又,王翊面对十倍敌军,能着眼大局,拼死奋战,振奋我军心士气,此为上功;再又,王翊不顾接连力战,领兵智取倒马关,将蒙古骑兵堵截在山区之中,为我军击溃此部人马实有大功。故总参谋部建议:审查程序就此终结,王翊本人不存在任何错失。”尤世威见了朱慈烺,朗朗报上总参谋部的审查意见。
朱慈烺手中同时还有一份书面意见,内容大同小异,早在他一目十行之下读完了,也用朱笔批示了:“可。酌情计功。”尤世威之所以亲自再来说一遍,主要是为了后面的话:“殿下,如今战况紧急,前线一日三变,能否暂停对军事主官的审查之制,以免伤了将心,使得前线军官不敢决策?”
“不敢决策难道就不治罪了?”朱慈烺反问道。尤世威一愣,这才想起来,要在皇太子殿下手下讨生活并不容易:决策失误要承担
“庸蠹无能”的罪责;错失战机要承担
“优柔寡断”的罪责;损失过大要承担
“贪功冒进”的罪责……只有打赢,且赢得漂亮,才算是无罪。好在皇太子殿下从不吝啬奖赏,只要真正立了功勋,天大的祸事都能替你包下来。
虽然有人说这种护短会让军中骄纵跋扈形成风气,但换成自己身在皇太子麾下,想想还是有些暖意的。
“太祖高皇帝治军、治官是史上排得上号的严苛。”朱慈烺缓了口吻:“但是不到三百年,曾经一扫蒙元铁骑,战胜各路英豪的大明军,竟然沦落得见到流寇都要退避的地步。这是为何?”这个题目实在太大了,尤世威一时语噎,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朱慈烺又道:“戚家军时候还没听说军中有家丁,到了毛文龙的东江镇,竟然有百多个义子。圣天子召见吴襄,要关辽出兵三万,吴襄奏对称领着数万军饷,只能养三千敢战之士……林林总总,我归结为两个字:情弊。
“有这些情弊,当兵只是为了吃粮活命。既然是以活命为圭臬,自然是闯来降闯,清来降清……就为了活着嘛!”朱慈烺看了一眼仍有些惑色的尤世威,道:“我订立这些规制,就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杜绝情弊……虽然很可能杜而不绝,但必须着手去做。一旦上面松一条缝,下面就是一个大洞!别说三百年,三十年后这支强军能否还在都成问题。”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殿下所言极是。”尤世威见皇太子如此坚定,也不愿硬顶。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开了头,一定要几代人将之贯彻下去,怎能刚开始就有所动摇?”朱慈烺道:“其实换个角度看看,这种审查何尝不是对武将的保护?即便千载之下,人们也知道王翊此战的确没有草菅人命,更没有以万千枯骨铸就将星。这不比一枚金章更要紧?”尤世威由此一想倒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抵触之心顿时大减。
“审查消息可以发《虎贲报》,以后还要明确一个认识:败了未必会被追究,胜了也不一定只奖不罚,关键还得看过程。只要过程没问题,结果如何不算什么。古人都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难道圣天子和我连这点接受挫败的度量都没有?”朱慈烺道:“所以审查是必须,只有详审细察,才能总结教训和经验,军队战法才能改进。”
“是,殿下。”
“王翊还是第一个赢了被审查的军官吧?”朱慈烺问道。
“的确。”尤世威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轻军官运气太背。
“那刚好,”朱慈烺笑道,
“传个消息出去。王翊本来只能授三等一级的骁勇勋章,审查之后发现战功卓越,特授予三级白刃勋章。”东宫实行勋章制度之后,也经过了一番修改,现今定为三等九级。
甲等的金鳞勋章不拘文武,只授予对国家社稷有重大贡献者。二等勋章之中,暂时分了白刃和铁壁两种。
前者是授予
“攻必取、战必克”的进攻型军官、士兵。后者顾名思义,是因为防御战中有突出贡献而被授予。
王翊虽然只得了一个三级的白刃勋章,却是二等勋章,迄今为止只有刘肆得过一枚。
全军第二枚二等勋章,而且又是出在坦克司,在战史上也算一桩佳话。
如果审查能让勋章晋升一等,想来更多的军官会期盼这种审查落在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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