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先是一阵兴奋,待牛金星放缓马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看着这个一脸阴沉的读书人,心中竟忍不住泛起一阵畏惧。
“你说前面有官兵?”牛金星问道。
“是是!就今ri下午,官军把刘店团团围住,杀了好些的人。”黑皮垂下头道:“我和两个同伴逃了出来,想去闯营通风报信,走到这里便遇上了先生。”
牛金星虽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到底也是一任谋主,双眼一细:“你如何知道我是闯营的人?”他的长随闻言,纷纷拔刀,指向黑皮。
黑皮心中一紧:娘老子的!被大当家坑了啊!
“莫非不是么!”黑皮恨不得转身就跑。好在他也是经历过阵仗的人,虽然处于下风却也不至于如此失措。对方十来人都是马兵,自己只要露出一丝怯,瞬息之间脑袋便飞了。
牛金星阴沉着脸盯着黑皮看了片刻,叫道:“你是官兵!”
黑皮脸上一沉,回口骂道:“你这人红口白牙污人清白!你才是官兵!你全家都是官兵!我不过是认错了人,既然你不是闯营的好汉,自管自走便是了,凭地辱骂我!”
“哈哈哈!”牛金星突然笑了起来:“是我太过小心。不瞒兄弟说,官兵正在攻打刘将军,我正要赶回倡义营向元帅报信。听口音兄弟是当地人,可认识近路?”
“咱们从小在这片山里跑上跑下,哪里有不认识的道理。”黑皮道:“不过我最远只去过宝丰,不知道离元帅大营还远不远。”
“不远了不远了!”牛金星心中一喜:“只要到了宝丰,我必然高官厚禄谢你。”
“得了,我命里没得官星,能当个把总我这辈子也就到头了。”黑皮谦逊道。
“何止把总!就算是将军,也不过我一句话的。”牛金星大笑起来:“至于金银珠宝,到时候有得兄弟你挑。”
“你这先生口气倒是不小。”黑皮并不信他说的话,随手用棒槌敲了敲地,指着山坡道:“咱们就从这里翻山。”
牛金星望向黑黝黝的山体,凑近了方才发现在枯草败植之间,果然有一条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他抬头看了看星位,知道是宝丰方向,却没想到山路盘绕并不能以此为准的问题。牛金星去了最后一丝警惕,又自信对方哪怕是真的官兵,也能用财物打动,当即道:“请兄弟前面带路。”
黑皮也不谦让,步履轻快,当下领着牛金星一行众人往山上伏击圈里走去。
山路狭窄,只通一人。牛金星等人只得牵马步行。黑皮几人是经年山匪,走惯了山路,不一时便扯开了距离。牛金星只觉得山间黝黑恐怖,连忙追了两步,却差点被陡峭坑洼的山路摔倒。
“兄弟!等等我。”牛金星叫道。
黑皮停下脚步,返身走了两步,打量着牛金星:“先生走不惯山路?”
“是呢。”牛金星尴尬道。
“是这样啊。”黑皮眼珠子一转,笑道:“我却有个法子,让先生坐轿子。”
“这荒山野岭哪里来的轿子?”牛金星一愣。
黑皮举了举手里的棒槌:“我们这刚好有三根棒槌,你们又有马鞍。只要将马鞍解下来,用棒槌穿过去,先生坐在上面,让我们抬着走,岂不是现成的轿子?”
“呵呵呵,”牛金星笑道,“兄弟你还真有办法,只是怕累着了兄弟几个。”
“好说好说。”黑皮带着手下过去,笑道:“不知道先生怎么谢咱?”
“等到了营里,黄金白银任兄弟挑选。”牛金星道。
“先生别怪我说话直,这一路上你都说这大口气的话,好像是营里的大官?”黑皮见已经离开了大路,也不妨碍大当家继续抓鱼,不急不缓地探问道。
牛金星道:“不瞒兄弟,哥哥我读过两天书,是牛丞相的本家,给他当个书办。我叫牛长庚。”
“哦哦。”黑皮略略失望,也没了抬人的兴致,让两个手下前去卖个苦力,反正再走两步就到了大当家面前。
众人折腾一阵,果然将马鞍子卸下来当了临时的座椅。牛金星上了这轿子,顿时觉得轻松惬意了许多。那两个担着他的“山民”果然是走惯了山路,在这小路上走得又快又稳,不一时便将后面的长随甩开一段路。
牛金星不知为何,开始的兴奋渐渐消散,腾起了一股不安。他正要开口问话,突然见前面冒出了几点火光,细细数来人数还不少。
“这是……”牛金星心中暗叫不好:这些人果然不是官兵,却是山匪!没想到八十岁老娘倒绷孩,自己竟然吃了这亏!
“嘿嘿嘿,都是自己人,先生莫怕。”黑皮笑道。
牛金星心头疑惑,见那火光越来越近,想跳下马鞍逃跑。可惜他一个文人,被人抬起之后无处着力,又怕摔伤自身,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好一路哭丧着脸被捉到了山匪头目面前。
“这位先生便是闯营里的人物?”独眼龙大当家走到牛金星面前:“怎么个称呼?”
“牛长庚。”黑皮抢先道:“是个丞相的本家。”
牛金星看着独眼龙那道恐怖的伤痕,嘴唇微微哆嗦,没有说话。
“你逗我呢?”瘦弱的军师凑了上来,呼啦一声都开扇子:“闯贼的丞相叫牛金星,这家伙叫牛长庚,一听就是花名!”
黑皮一愣:“军师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牛金星未语先笑,“长庚者,金星也。老朽何尝是有意隐瞒,只是怕给绿林朋友添麻烦罢了。”
牛金星此言一出,就连大当家的都愣住了。
军师笑道:“没抓到刘宗敏,抓了个牛金星,好像还有些赚头。”
“哪里哪里,先生过誉了。”牛金星故作镇定:“刘宗敏到底是权将军,老朽不过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罢了。”
“不得志?你可是李贼的丞相啊!”军师夸张叫道。
“唉,徒有虚名罢了。”牛金星叹道:“如今李元帅信任宋献策、顾君恩一干人等,对我这个老伙计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我看几位都是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若是随我去闯营,必当得到重任。老朽也好沾光,在元帅面前露露脸。”
众人嘿嘿直笑,笑得牛金星心中发毛,犹自嘴强道:“诸位好汉,且听我一言。如今天下纷乱,正是英雄辈出之时。诸君若是不愿寄人篱下,自己扯旗造反在这天下也未必没有一席之地。”
“跟他多说个毛!”大当家最听不得“造反”两字,大喝一声:“把他和他的人都捆起来,包裹搜一下,有用的东西留给太子,那些污秽的黄白之物就留下,免得脏了太子殿下的眼。咱们等天明就去见太子殿下!”
众人哄然而笑。军师尤其笑弯了眼睛,拿着扇柄敲牛金星的脑袋:“好叫你得知!咱们虽然落草为匪,但不是贼!知道忠孝精诚么?知道礼义廉耻么?啊呸!亏你也敢说自己是读书人!”
“啊呸!”牛金星知道自己在所难逃,也腾起一股凶性,骂道:“官兵比我们这些贼更像贼!我们还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累及家人。孙传庭那贼鸟打下宝丰,屠戮百姓,哪里像官!我原本就是宝丰举人,为何投了闯营?他们官绅一家,说我拖欠税赋,又诬我霸占民女十八人!啊呸!他们比贼都不如!朱朝气数已尽,你们还巴巴赶去陪葬,真是蠢!蠢!蠢到了极处!”
场中笑声顿消,一时没人言语。
谁都知道官兵的脾性,人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绝不是空口诬赖的。大明的基层也早就被各地豪绅腐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便是朱慈烺也不能不承认,将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杀了,多少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落网的!
“我们不一样,”军师振了振长衫,一字一顿道:“我们是,天雄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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