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很久没有接到来自他母亲的电话了。
声音软糯婉转,带着地话里特有的吴侬软语的腔调。但是谢寒的记忆却瞬间沉浸入某个雪夜中。
那时温柔地看着,眼中似乎有泪:“寒,我已经有新的生活了,你不要来打搅我了。”
他在细雪中被赶,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离租的房子要很长一段路,像落魄的流浪狗。他缩在银行外面,避开风雪,被流浪汉以为是冻死了而报了警。
在他的母亲说,想要他回家。
谢寒沉默了很久,直到催促中带上了哭腔。他慢吞吞地说:“好。”
或许是一切都在向上展。
他参加了竞赛,极具名望的教授和他有所联系。
校更重视他的情况下,谢寒没被封决那些骚扰,在母亲也重新和他联络——哪怕是因为其他一些原因也好。
他的生活在变好。
谢寒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后排靠窗晒阳的少年身上。
从薛慈来临开始。
这周正好赶上小长假,薛慈实在没理由拒绝回薛家的要求,只好在电话中简短回应,敷衍答应下来。
对面的薛父完全没听出敷衍。他露出满意神色,开始策划趁着假期要带薛慈去哪些地旅行——桌面上的杂志摊开来。标题是粗大一行红字:
《拉近亲子感情秘籍》。
而薛慈要是能长出耳朵,只怕那双猫耳此时已经软趴趴地怂搭下来了。
身旁的清璞学生们大多也在议论假期的事,这群小少年们都露出快活向往的神情,恨不得下一瞬间就能飞出校外。他们兴奋地说,自己会去海岛旅游、会去学滑雪、会登上最高的瞭望台,在这几天假期里,好像每个都有做不完的事和旅途。
谢寒到了薛慈的课桌面前。
薛小少爷从阳光中抬起头,眼睛在强烈光线下有些睁不开,那肤色依旧苍白似雪,怎么也晒不黑一样。
谢寒很突兀地说道:“糖。”
他垂下眼,飞快在薛慈的桌面上摆了一盒淡蓝色月亮型的纸盒,语速很快,耳垂却有点红,“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因为这段时间的相处,薛慈已经把谢寒从“学”提到了“熟悉的”里面。他看着面前的纸盒,在两种选择间犹豫了瞬间,选择了收下。
薛慈当着谢寒的面打开了他的礼物。糖果的包装不是他见的任一种牌子,但非常漂亮地折成各种星月形状。
剥出的其中一颗是巧克力,薛慈低头含进嘴里,刹那间浓郁的香气溢散出来。不是很甜,牛奶巧克力的滋味却很醇厚,比薛家先前会定制的糖果要好吃一些。
等巧克力化在嘴里,薛慈抬头和谢寒说话。
“谢谢。”他真实评价道,“很好吃。”
谢寒常年冷冰冰的面上,似乎都可见冰雪消融。那点高吊起的紧张散去,他垂着眼道:“有一盒没做好,放假后拿给你。”
原来是谢寒自己做的糖。
薛慈正低头拨弄着糖纸,听到谢寒的话本想婉拒,抬头却看到少年那双黑瞳中仿佛融着一轮阳般熠熠亮,拒绝的话便莫名慢了一步。紧接着谢寒以一种相当轻松的姿态,脚步迅速地离开,坐在课桌前,背挺得笔直地翻着书,没有要继续谈话的意思。
……算了。
薛慈收回眼,开始考虑要回什么礼,显得不那么失礼了。
他们都没注意到,其他学看向谢寒的目光多么震惊、不可思议,充满控诉!
怎么谢寒能和薛慈关系这么好的样子,薛慈甚至收了他的礼物——
其他学生们想,应该是一起参加竞赛的事让两有了联系,谢寒近水楼台,便和薛慈搭上线了。在这之前,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似从没说话。
顿时中又酸又妒起来,怎么和薛慈一起去参加竞赛的,不是他们。
唉……
都是他们不够努力。
在谢寒那也是老班的眼珠子,动不得,连封决都老实许多,他们也只能扼腕叹息,最多盯着谢寒的目光更凶狠一些。
直到假期开始又结束,少年们各自疯玩回来,薛慈在薛家做完了两本工具书的笔记。
新生们收回到课堂上,前排突兀的空着的位置便变得很明显起来。
那是谢寒的位置。
薛慈想到谢寒和他说的那句话,放假后会将另一盒糖给他——当然也不是惦记着那盒糖,只是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的抽屉里放着那两本又厚又沉的芯片相关书籍,暗红色的封面上滚着烫金字体,因为占据的地大,会从抽屉里探出一个边角来,薛慈偶尔会撞到书角,柔软皮肤磨出一点红印。
这是他带给谢寒的回礼。
但谢寒没有来。
放学后,班主任的门被轻轻推开。黑新生乖巧地站在门口,不少路的学子都想去摸一下这看上去可爱的小孩,是清璞共的珍宝后便收回了手,痛地想着要控制自己,以免被薛浮级长追杀。
薛慈敲门:“老师,可以进来吗。”
班主任见到薛慈,嘴边的笑容顿时便扬起来了,他让薛慈进来坐,听到薛慈起的是谢寒的情况,顿时觉得薛慈果然友爱学,有着超乎寻常世家少年的柔软思——他是第一个起谢寒的。
班主任温柔又抱着点惋惜地说:“谢寒学生病了,他妈妈难得厉害,病情影响很大……目前已经办了休学手续了。”
生病?
而且听上去是重病。
薛慈:“在哪个医院?”
班主任道:“是在家休养。谢家有专业的医疗室和医生。”
他们这些世家倒都会如此,会聘请医术相当好的名医作为私医生,邸中设有完善的医疗设备。
但以谢家目前的地位,恐怕是没什么脉请到医术高超的名医,医疗设备的维持也是一笔大消耗,不如直接入住京市的一些大医院,未免有点死要面子的作态嫌疑。
薛慈微垂下眼,声音平和地回道:“谢谢老师。”
殴打,洗脑,长时间被强光照射眼睛不予睡眠,这些酷刑都落到一个未成年的少年身上。
哭得愈加悲悸,简直像是恐怖片里会出的哭声,令悚然。尖利地喊着:“寒,寒,你服软吧,你答应他——”
谢寒很久没有喝水了,他喉咙干涸的像是被阳烤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是用相当嘶哑的声音道:“不。”
眼前是无比明亮的、令头晕目眩的强光射眼。
但是谢寒却沉浸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他回到谢家,被要求从清璞退学。
谢寒面对母亲的泪水,如坠冰窟,愤怒无比地想要离开,争执中他对手腕上近乎黑的淤痕,又顺着痕迹地找到了更多的伤痕。
“他家暴你?”谢寒压着怒火,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却是固执地对母亲说道:“我带你,你要离婚——”
然后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谢尖利地尖叫着,斥责他:“你在说什么昏话,闭嘴,闭嘴!”
谢寒嘴里都尝到了一点腥气,母亲的排斥与恶意,让他清醒来。他不强行拉着谢离开,却依旧存着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的念头,但很快,谢寒自己也不了了。
他的继父摘下了假面,而事情的恶意程度远超于一个年轻少年的想象。
他被监.禁起来,相比肉.体上被殴打的痛苦,更难以接受的是精神摧残。
他在被洗脑、被控制,谢恩荣无数次地让他接受“实”,接受这样的生活。
他的母亲在一旁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样活下去没什么不好,让他顺从命运。
谢寒不是不能先嘴上服软,但他很清楚,那是第一道防线,被击溃后,他会慢慢变成样可悲的怪物。
谢寒宁愿死。
哪怕痛苦,从他口中得出的答案也永远是否定。
他这样的态度,终于让谢恩荣无所谓地丢掉了鞭子,变成肆无忌惮的虐打。
“可惜了,”谢恩荣感慨地说,“原本只是想让你听话一点,你是有机会获得自由的,但你怎么就是不像你妈妈一样聪明点呢?”
谢寒像死了一样。
他的胸膛没有一点起伏,紧闭着眼,脸色灰败。
“没关系,当个泄压力的小玩意也好。”谢恩荣已经决定,控制不了他,把谢寒永远囚.禁在这个地下室也是一样。只是少年像是木偶一般,很少回馈反应,到底给不了他施虐时的刺激感。
他怜悯地说道:“你应该不会做什么不切实际,有会来救你的梦吧?”
“除了你妈,你没有任亲,没有朋友。”谢恩荣很切实际地说道,“学校那边,也办理好了休学手续——很快,就会变成退学手续了。”
“没有会记得你的名字,见你的也会忘记你,谢寒这个不复存在,永远活在这个地下室里。”谢恩荣试图击破一次谢寒的理防线,但少年真正像失去生命,他无趣的、麻木的半阖着眼。
谢恩荣终于觉得无聊了,冷漠地离开了地下室。
而谢寒一个,无限沉坠进了黑暗中。
谢恩荣刚从地下室出来,便听到管家小翼翼地请示:“有寒少爷的学来探病。”
除了谢恩荣和谢,谢家少有知道隐情。所以管家待这位生病的继子少爷很谨慎,有自称是谢寒的学,且那位身上衣着、气势都是不折不扣的精贵小少爷,于是他做主将请进来等候。
谢恩荣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谢寒那样阴郁古怪的孩子,竟然真能有来探望他的朋友,真的奇怪了。但等进待客厅的时候,那皱眉的神色又无缝切换为一幅老好模样,看着是位非常和气的先生。
连面对继子的朋友,都是盛情招待的。
薛慈坐在沙主位上,面前摆着的点饮品一口没动,等谢家主出来了,懒懒抬眼。
谢恩荣以为谢寒这种层次能交到的朋友,必然很不怎样,就算在清璞就读,应该也是普通家庭出身。
但只看薛慈的第一眼,他眼睛不禁有些亮,小少爷生得漂亮精致,浑身上下哪一处都是用金银堆出来的娇贵,一看家世便非常好,且极受宠爱。
与此时,他中也升起了极高的提防和警惕。
谢家主面上是很宽和的笑意,谢夫和他一起出,在一旁垂眸倒茶,也是贤惠体贴的妻子模样。
谢恩荣客气道:“你是寒的朋友么?不知是哪家的小少爷?”
薛慈瞥他一眼,回话都没站起来,看着很娇气又不懂礼貌,满是小少爷的劣根性。他不答谢恩荣的题,反道:“谢寒呢?”
谢夫忙道:“他生病,在在病房里修养,见不得客。”
“病这么重?”
谢恩荣回:“是要精细看顾着,主要是有传染性,不好让探病,得医生行。”
“嗯。”这位看上去很不简单的小少爷像终于接受了他们的话,兴致缺缺。
没是什么传染病,也没有非要见到谢寒罢休的模样,这让谢恩荣高悬的有些松懈下来。
他笑自己敏感了点,这少年和谢寒差不多般大,就是个孩子,又是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极好糊弄。来谢家也只是随便看看,又能些什么。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孩子,就是看上去家世好了,要不然……谢恩荣脑海浮的画面,让他的目光显得有些垂涎阴郁,但又克制地被塞了回去。
不行,这个孩子是得罪不了的。
他想。
薛慈没能见到谢寒,也就是待了一会就了,连桌上的点都没碰,神色也是冷淡又不屑的,显然看不大上谢家。
谢恩荣将底那点垂涎收起来,带着遗憾,有些意犹未尽地又在谢夫身上泄完施.虐.欲,回到地下室,看着因为脱水晕去的谢寒,将他弄醒了,施施然道:“没想到,你居然有学会来看你。”
谢寒身上了高热,浑身滚烫。他根本听不清谢恩荣在说什么,却从他意犹未尽地描述中,想起薛慈来。
他的身体猛地颤动,四肢上挂着的锁链被他的动作牵连出巨大的碰撞声来。谢寒低哑的声音,像淬着毒:“你把他怎么了?”
谢恩荣觉得很好笑:“我能把他怎么样?家有父母,又不是像你一样的野种。”
主要是看着颇有背景,谢恩荣很小谨慎,不愿在这种事上翻车。
但谢寒听到这句嘲讽之言,反而安静了下来,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模样。
谢恩荣像抓住了什么,他笑着道:“你不会觉得那小孩能救你吧?”
“他只是来了句,我回答是传染病,他就忙不迭地了。也没多在意你。”
谢寒却只是想。
薛慈来看我。
至少他是记得我的。
少年所坠落进的漫长黑暗中,好像悄悄出了其他什么物品,不断描绘着一幅模样。
谢寒闭上了眼。
薛慈坐在车上,鸦黑的睫羽沉沉垂着,好一会,从那种不适感中挣脱出来。
他难得在周末回了薛家,把电话塞给纪管家:“报警。”
少年脸色此时不大好,看着苍白无比,像晕机一般半阖着眼。管家看的疼,比起报警更希望打私医生的电话。见着没什么精神的小少爷,慌不已地:“生了什么事?”时目光异常锋利地瞥向几个负责保护小少爷安全的。
跟在薛小少爷身边的保镖,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薛慈睁开眼道:“让警去搜查谭阳路谢家,就说怀疑……严查就对了。”
作为薛邸管家,哪怕谢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末流家族,纪管家也是有印象的。他忍不住:“可以是可以,但是恐怕需要一个理由。”
薛慈没有理由。
他总不能说,谢恩荣的目光让他觉得恶。
而谢寒突然消失毫无预兆,甚至没有因为那盒未送到他手中的糖解释两句,就让薛慈起了疑。
他怀疑谢寒没有病。
可在的谢寒全无消息。
这些通通是薛慈的臆测,像是小少爷任性下的妄想,薛慈知道无法站住脚。睁开眼,正准备开口用薛小少爷的身份胡搅蛮缠时,便听见薛父的声音。
薛正景正好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深秋冷意。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听见薛慈的话便微微仰起下巴:“去办。”
“小少爷说了严查,就只能更严,不能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