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余倾清很早就起来了,想下楼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每年要做的,林焰从高一开始,年年不落,早就做惯了,家里摆着父母的灵位,他换上新鲜的水果和糕点,门口一个宽口铁桶,奶奶老了,已经蹲不下来了,站在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焰蹲在地上,点燃了一把黄纸,燃在铁桶中,楼上楼下来来往往的都是老邻居,已经能笑着打招呼:“阿焰,给你爸爸妈妈送零花钱啊?”
“是啊。”他笑着让了让,往桶里点燃一串金角。
余倾清做不到笑着说那些过去,只能静静看着他将所有的缅怀藏在宽厚的背脊里,担起属于他的担子。
林焰拿着一根细细的铁棍,时不时翻动桶中的金角,让空气进去,燃烧得更加彻底。他朝楼梯上的女孩招招手,余倾清快步靠近。
他说:“你先过,再不走要迟到了。”
可她却没有,她拉住他警服的衣角,小声问:“林焰,我能不能给你爸妈上柱香?”
林焰深深看她。
“好,谢谢。”林焰让了让,余倾清踏了进去。
老太太见了她,笑着指指台子上供着的绿豆糕:“阿焰妈妈也喜欢的,倾清啊,谢谢你哦。”
余倾清透过那盘绿豆糕,看见了林焰妈妈的照片,她走的时候还很年轻,是彩色照片,她笑的很开心。
林焰递给她三支燃烧的清香,余倾清对着灵位三拜,将香小心插进灰炉里。
“走吧。”他看着她,嗓子有点哑。
余倾清走到楼道里回头,看见林焰举着香对着父母的遗照跪下,磕了三个头,沉默坚韧,老太太在一旁偷偷抹了抹眼泪。
下班前,郭浩说:“阿焰,走啊,晚上打球。”
那么久的朋友,都知道他生日这天家里要烧纸。
男孩子的难过不在面上,心里有事要发泄,运动一下就解决了。
林焰摇摇头:“有事。”
郭浩怒了:“我发现你最近特别有事!”
他笑着低头看手机,有个姑娘给他发消息:【晚上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好啊,哪里?】反正他会偷偷先买单。
那边正在输入亮了很久,过来只有一句话:【我买了菜,我们在家吃。】
林焰摩挲着那一排字,看见正在输入又亮了,却什么都没发过来。
“好。”他给她打电话,低低问,“你还会做饭?”
“恩。”余倾清说,“做的不太好。”
“没事,我不挑,给什么吃什么。”林焰说。
电话挂了五分钟后,他又拿起来,手指飞快打字:【我买饮料?你要不要吃西瓜?】
她发过来一个表情,很俏皮的小兔子在点头。
林焰在单位洗了个澡才回家,路上买了杨枝甘露和冰西瓜,让店家切一半,红透了,一看就甜。
上楼的时候先去老太太那里看了眼,她正要出去,约了牌搭子搓麻将,也不操心他,牌桌上抽出两张红,让他自己随便吃。
林焰笑了:“我有地方吃大餐。”
老太太说:“那你买个蛋糕,过生日总要吃一块。”
他很多年前就不让奶奶给他煮长寿面了,因为看过她躲在厨房偷偷地哭。所以他们家过生日都简单。
“恩。”林焰口头应了,却没那个打算。
他上楼敲门,这很奇异,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地方,现在要敲门了。
门打开,是个戴围裙的女孩,素净的一张脸,穿着小熊拖鞋,手里举着锅铲,比平时急:“我菜要糊了!”
转身就走。
林焰咧嘴笑开来,跟在她身后,想安慰她糊了就算了,还可以点外卖。但到厨房一看,哑了。
外卖可点不着这么一桌。
全是他爱吃的。
“我问了郭浩。”她把火关小,“你爱吃海鲜对吧?鱼这样清蒸可以吗?”
林焰低头看着她,看见她半扇耳朵微微泛着粉色,发丝粘在后颈,身上警服都没来得及脱。
“喜欢。”他探头看锅里的鱼,两个火眼马力全开,这边蒸鱼那边油爆虾,油点子溅上来,他拉着她往后躲,她却一点不怕,还嫌他碍事,推他一下,这一下手心贴在他小腹上,硬帮帮的,他挑着眉,意思是:不错吧?
余倾清收回手:“你再捣乱真的要糊了,还有,你站后面一点,溅到会很痛。”
她说的无心,听在林焰耳朵里,觉出了心疼。
只见小姑娘又回过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还买了蛋糕,一会儿我们切蛋糕。”
林焰打开冰箱,看到了那个画着篮球的生日蛋糕。
五分钟后,他的面前摆着一碗长寿面。
按照温陵的习惯,海鲜长寿面,碗里全是贝壳,鲜掉眉毛。
“谢谢。”他拉住了忙忙碌碌的女孩。
她手背上有个烫到的红点,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再说了一次:“谢谢。”
余倾清被他牵着手,却是脑袋上太阳穴麻成一片,想起了那天他在醉中摸她额角的温度。
“生日快乐!”
开饭前,他们点了蜡烛,唱了生日歌,许了愿。余倾清笑着往他鼻子上抹了一点奶油,咔擦一张,留下了30岁的生日照。
这些,林焰很久没做过了,小时候每年生日父母都搞得很大,他会收到很多很多礼物,人到三十,他觉得眼前这些就是他最好的礼物。
余倾清见他不说话,也不怕:“今天不准生气。”
“没生气。”他突然用奶油点在她眉心,笑着,“我生日,不准生气。”
女孩脸红了,笑着嗯了声。
“要不要拍合照?”他问。
她又嗯了一声,坐在了他身边,手机交给他,他胳膊长,举起来,两人挤在镜头里,幼稚的跟小孩似的,开心得跟小孩似的。
林焰捧着他的长寿面:“一会去看电影?”
他筷子都不知道先往哪下,吃完面吃别的,没有他觉得不好吃的。
余倾清攥着筷子:“软件上可以看lalaland了,我买了会员,还没来得及看。”
“那我陪你看,一会我洗碗。”
林焰洗碗的时候余倾清抱着衣服去洗了个澡。头发湿湿的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沙发,穿着简单的白体恤和长裤,西瓜被她戳了两把勺子放在桌上,旁边还有没切的蛋糕。
余倾清开的最亮一盏灯,这样看电影真真没气氛,林焰起来把灯关了。
挨着她坐下时手指撩了一下她的头发,滴滴答答滴水,把衣服都弄湿了,透出肉色,可以看到细细的肩带。
“吹一下?”
余倾清十分不愿意,强调:“很快就干了。”
“我帮你吹?”他觉得她是怕麻烦。
说完自己一愣,后知后觉这样不太合适。
想了想,把头发全部收拢,放在沙发上,这样衣服就不会湿哒哒了。
收回手时,指尖藏着一根发丝,他顺手绕在食指上,发现可以绕很多圈。
余倾清摁了开始,片头放出来,遮盖了这场小小的不自然。
林焰翻了下包,低低道:“手。”
余倾清手摊开,他塞了什么东西给她。
“小时候我爸出差总带着个给我,吃个回忆吧,倾清。”
这不是林焰第一次给她巧克力了。但却是余倾清第一次吃巧克力。
在他三十岁生日这天,余倾清决定要试一试。
她剥开金色的包装纸,咬一口,很甜,里面有一颗坚果,中和了甜味,刚刚好。
原来,巧克力是这种味道。
她一直以为和咖啡差不多,原来不是的。
林焰借着电视屏幕的荧光低头看,看见巧克力上一枚小小的牙印,他喉结滚了滚,脑子里刻板地在分析这枚齿痕——
太小了,说明这姑娘骨骼也小。
“林焰。”余倾清将自己缩起来,抱着膝盖,偏头看他,小声问,“你考公安是不是因为你爸妈?”
他点了点头,不过后来分配到交警大队,离刑侦很远。
“小时候不甘心,觉得他们肯定是被人害死的。”林焰看着那个篮球蛋糕,“我用了很多年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小时候根本不相信结案报告上的任何一个字,这种执念持续了很久,直到他工作后,看到了更多的证据,见过了更多匪夷所思的车祸,才终于释然。
他的父母,在工厂发生资金断裂时双双死在了车祸中,车子是在毫无撞击的情况下翻下山的。
那之后,爷爷变卖了所有家产,他从玫瑰路小少爷变成了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父母,只有爷爷奶奶,一开始爷爷给他开家长会,大学后,剩下奶奶一个人,寒暑假独自送他去车站。
“你还记得他们吗?”
林焰单手支着头,静静看着余倾清。
“记得。”小姑娘点点头,脸摩挲着手臂,那么瘦的脸这样一来也能显出点类似婴儿肥一般的嘟嘟肉。
“林焰。”她轻轻唤他,有些害羞,“你妈妈好漂亮,她叫我招招,我第一次这么喜欢我的名字。”
不知怎么的,鼻尖酸酸的,眼里很胀,她不是爱哭的人,现在却想哭。
怕他看出来,脸转向另一边,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我妈应该会很高兴你能记得她。”林焰感慨,嗓子也有点哑,“排练那天你走以后,她夸你漂亮,就是头发太短了。”
这是他今天蹲在楼下烧纸,看见余倾清安安静静立在台阶上看着他时,想起来的。她总是很安静,所有话都藏在肚子里,你需要看她的眼睛,需要很用心,才能看懂她的情绪,窥探她没说出口的秘密。
那时,她背着光,脸隐在晦暗中,他的记忆突然变得很清晰,排练那天,妈妈说:“小姑娘太可怜了。”
“你记得啊?”余倾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她其实很高兴,心口突突震得太响,响到怕他听见。
真的很高兴,你能记得关于我的点滴,那时的我是那么的不起眼。
她低着头,手指点着膝盖,告诉他:“我今天告诉阿姨我是余招娣,她应该认得我的。”
“我告诉她你的新名字了。”林焰低低道。
余倾清抬眼看他,他笑着叫她名字:“倾清,真的很好听。”
他看见了,她的眼眶红红的。
一直压在沙发上的大手缓缓抬起来,很轻很轻地放在她头上揉了揉。
这部评分很高的电影到底演了什么呢?
其实他们聊完了上半场,是从一半的地方开始看的。
不是很熟悉的老邻居、儿时的同学、长大的同事……听起来都不是能坐在一起看爱情电影的关系,可他们没有不自在,相反,林焰下楼以后,躺在客厅的摇椅上,觉得今天真是非常特别的一天。
不论过去多少年,这一天他都会有点难受的,神奇的是,他突然发现,身边有一个女孩也会很难过,他突然发现,除了他,还有人记得他的父母。
那只是随手赠与的巧克力,只是随口叫出的招招,她却记了这么久,久到现在还会难过。
林焰缓缓吁了口气,心口那块地方滚滚发烫。
他两手垫在颈后,看着高处的牌位笑了,妈,今年的生日,我很开心。
余倾清趴在床上,望着窗外,手机震了震——
【看到月亮了吗?】
【恩。】
【早点睡。】
【晚安,林焰。】
作者有话要说:好喜欢玫瑰路这个词。
感觉在这条路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玫瑰色的。
大家多多留言啊!这里有一只吃留言为生的小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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